葉莊頭被夸得臉都紅了，搓了搓手，憨道，“您過贊了，不敢當(dāng)，實(shí)在不敢當(dāng)，都是應(yīng)該的?！?/br>
    江晚芙轉(zhuǎn)過頭，面向陸則，沖他輕輕眨了眨眼。

    陸則哪里不明白她的意思，緩緩起身，朝那葉莊頭點(diǎn)點(diǎn)頭，道，“走吧?！?/br>
    說罷，率先邁了出去，葉莊頭被弄得一愣，礙于陸則的氣場，又不敢問，下意識將求助的目光，投向了江晚芙。

    這么個大老爺們，這么可憐兮兮的眼神，江晚芙險些沒笑出來，強(qiáng)忍著，好歹沒丟了世子夫人的端莊，微微頷首，唇邊噙著淡淡的笑，道，“葉莊頭陪世子四處逛逛。”

    都提點(diǎn)到這份上了，葉莊頭再蠢，也明白了，這可是他在主子面前難得表現(xiàn)機(jī)會，往日想去府里給世子磕個頭，都輪不上的，他漲紅了臉，忙謝過江晚芙，起身匆匆追出去了。

    他們這一走，屋里便只剩下江晚芙和那葉家兒媳婦了，江晚芙倒是不覺得有什么，可葉家兒媳婦就很不自在了。

    江晚芙見她低著個頭，那身棉衣的下擺，都快被她給揉得起毛了，好心開了口，緩和緩和氣氛，“看你年紀(jì)也不大，應(yīng)該是進(jìn)門沒幾年吧？可有孩子了？”

    “俺——”葉家兒媳婦一緊張，連許久沒說的鄉(xiāng)音都冒出來了。

    “沒事，我就是隨便問問，你別緊張。”江晚芙都怕她把自己給急哭了，溫聲開口，語速不急不緩。

    葉家兒媳婦看她那樣溫和，緊張的情緒微微緩和下來，一句話終于說順暢了，“奴婢嫁過來快四年了。就是肚子不爭氣，只生了一個女兒?！?/br>
    這話說得江晚芙，微微皺了皺眉，她也知道，整個大梁都差不多，兒子比女兒金貴，尤其像葉家這樣的，祖祖輩輩都靠力氣活吃飯，更加喜歡兒子。

    這也不能怪葉家兒媳婦說話不中聽，當(dāng)娘的都護(hù)自家小的，這些自貶的話，多半也不是她自己琢磨出來的，而是聽得多了，回話的時候，就順帶著說出口了。

    她也只笑了笑，“小娘子好，小郎君不好管，不如小娘子貼心。我倒是更喜歡小娘子些，你家女兒若在山莊里，不如抱過來我看看？”

    葉家兒媳婦聽了這話，面上一喜，忙答應(yīng)下來，都顧不上什么先道謝屈膝的規(guī)矩，一溜煙就沒影了。

    江晚芙都有點(diǎn)看傻眼了，她剛才看葉家兒媳婦人瘦巴巴的，沒想到跑起來這么快，不過仔細(xì)一想，像葉家這樣的，農(nóng)忙的時候，家里婦人也不得閑，估計(jì)還要下地，自然就不會病怏怏了。

    片刻的功夫，葉家兒媳婦回來了，懷里抱著個小娘子，三四歲的模樣，生得倒是可愛，一雙眼睛格外地大，烏溜溜地，跟葡萄似的。

    葉家兒媳婦想放女兒下來，口里哄著道，“來，姐兒給夫人磕個頭?！?/br>
    江晚芙當(dāng)然不會讓這么小的孩子給她磕頭，開口給攔住了，叫到身邊后，握了那小娘子的手，同葉家兒媳婦道，“你家孩子養(yǎng)得很好，模樣生得也漂亮。她這臉上發(fā)紅，是平日里吹風(fēng)凍著了，你給她多吃些雞蛋、黃豆、花生，洗臉之后別帶她出門吹風(fēng)，每天夜里，取黃豆大小的熟豬油，給她搽臉，小半個月就能長好了。就是費(fèi)事些，你也別嫌麻煩，姑娘家的臉是要緊事。”

    姑娘家臉面重要，葉家兒媳哪里能不知道，女兒也是她身上掉下的一塊rou，懷胎十月，怎么會不疼，還不是她生了女兒后，兩年肚子都沒動靜，婆婆對她越來越不滿，女兒又是婆婆帶著的，就是帶的不好，她也不敢抱怨。

    這下是好了，姐兒在世子夫人面前露了臉，這治臉的法子，又是世子夫人說的，婆婆肯定不敢再說什么了。雞蛋黃豆花生的，家里也不是吃不起，她回去就給姐兒弄來！

    “是，我一定不嫌麻煩?！比~家兒媳婦忙不迭應(yīng)道。

    旁人的家事，江晚芙也不好多管，只略提了幾句，又摸了三四顆金瓜子，給那葉家姐兒當(dāng)見面禮，摸了摸小娘子蓬松的頭發(fā)，便叫葉家兒媳婦帶回家去了。

    葉家兒媳婦抱著女兒出去，倒是很快就回來了，她比先前自在許多，也沒那么拘謹(jǐn)了，道，“剛剛奴婢回家抱姐兒，奴婢婆婆也跟著過來了，就在門口等著，她抱著姐兒回去了，奴婢還是在您這兒伺候?！?/br>
    江晚芙含笑頷首，又叫葉家兒媳領(lǐng)路，去了泡溫泉的地方，一入內(nèi)便溫暖濕潤，簡直猶如到了春夏一般，霧蒙蒙的，譬如仙境一般。

    她看得來了興致，進(jìn)屋換了身衣裳，進(jìn)了溫泉，舒舒服服泡著，葉家兒媳不拘謹(jǐn)之后，人倒是機(jī)靈了起來，端了茶和果子進(jìn)來。

    此處本就是林莊，每逢秋收之時，果子是最多的，放地窖存了幾個月，不算很新鮮，不過這大冬天的，能拿得出來，也算很好的。

    江晚芙不挑，撿了個橘子剝皮，吃了一半橘rou，陸則便回來了。

    他一入內(nèi)，便屏退了葉家兒媳及其它仆婦，脫了外裳，入了溫泉。江晚芙便順手剝了一瓣橘rou給他吃。

    陸則皺了皺眉，“是不是放久了？”

    江晚芙點(diǎn)頭，看陸則不大喜歡，剛準(zhǔn)備丟到一邊，陸則卻有些誤會，以為她還要吃，伸手取了過去，面無表情咽了下去，又去握她的手，仿佛怕她再去取一樣。

    “上火?！?/br>
    江晚芙一怔，抬起眼，溫泉里水霧彌漫，兩人雖靠得很近，但她看陸則時，他的眉目依舊有些模糊，但隔著那層水霧，她也能猜到他的眼神是什么樣的。

    沉穩(wěn)，可靠，還有獨(dú)屬于她的溫柔和疼愛。

    她伸出手，抱住男人的脖子，將臉埋于他的頸側(cè)，陸則倒是對她的撒嬌和親近，感到習(xí)以為常，怕她嗆水，伸手抱著她的腰。

    二人安安靜靜抱了會兒，江晚芙才說起葉家姐兒的事，道，“我方才見了葉莊頭的孫女，才豆丁點(diǎn)大，走路都不穩(wěn)，晃晃悠悠的，實(shí)在可愛極了。葉家仿佛還不大喜歡，那樣乖巧的小娘子，若是我的，疼都來不及呢……”

    陸則聽著，對她口中的葉家姐兒，自然沒多大的興趣，只低著頭，擺弄著小娘子搭在他掌中的手，溫泉水熱，原本細(xì)白的手指，泡得泛著紅，仿佛也越發(fā)軟了。他握著她的指尖，不敢用力，聽她在自己耳邊低聲嘀咕著，不由有些心猿意馬，微微側(cè)臉，堵住那張念念有詞的唇。

    親了片刻，他便松開了。

    江晚芙被親得暈頭轉(zhuǎn)向，剛得以一瞬的喘息，腦子都還是糊涂的，就聽陸則低聲道，“這樣眼饞別人家的，不如抓緊時間……”

    抓緊時間做什么？

    江晚芙下意識去想陸則沒說完的后半段，但陸則顯然沒打算給她這個機(jī)會，吻、觸碰，很快接踵而至，她很快沒精力和思緒去思考那些亂七八糟的。

    溫泉四濺，被攪動的一池春水，從正中間，逐漸朝外蕩漾開。

    過了許久，最終又緩緩歸于平靜。

    事畢，陸則抱著小娘子，出了悶熱的湯池，來到廂房，看了眼天色，倒不算遲，不過折騰那么久，應(yīng)當(dāng)也餓了，便出去叫膳。

    江晚芙覺得身上有些不舒服，溫泉雖也是水，但并非活水，總感覺洗的不是那么干凈，便叫了水，仆婦很快搬了水來，江晚芙洗了身子，起身穿衣裳的時候，忽的腦海里劃過陸則那句未完的話。

    終于后知后覺的明白過來了。

    他說的是。

    這樣眼饞別人家的，不如抓緊時間……自己生一個。

    第92章

    因第二日陸則還要去刑部，二人當(dāng)晚并沒有在山莊住，到要走的時候，葉莊頭帶著一家子出來送。

    江晚芙還特意上前，俯身揉了揉那葉家姐兒的發(fā)，才直起身，朝葉莊頭道，“不必送了，莊子交給你，我和世子都放心?！?/br>
    葉莊頭得了這一句贊，激動不已，等陸則他們騎馬都走遠(yuǎn)了，還眼巴巴望著。

    葉家一家子回到住處，葉莊頭和媳婦進(jìn)了正屋，葉莊頭媳婦看自家老頭子那副高興的樣子，替他弄了洗腳水進(jìn)屋，道，“快泡泡腳，這一天，從早到晚，就沒見你屁股挨著凳子過，光是四處跑了?！?/br>
    葉莊頭脫了靴子，將腳放進(jìn)熱水里，舒舒服服“誒呦”了一聲，聽媳婦抱怨，就道，“我樂意跑。你以為我是為了自己??？我都一把年紀(jì)了，再能干，世子爺手下那么些有本事的人，輪得到我？我這是替咱們兒子謀個好路子?！?/br>
    葉莊頭媳婦一聽，倒是來了勁，忙問，“孩他爹，你有什么成算，快和我說說?！?/br>
    葉莊頭也不賣關(guān)子，直接道，“等開春，我想讓兒子下山。這山里待久了，見的人，還沒樹多，長不了見識。我本來還怕，我這張老臉賣不出去，這下好了，不用愁了?！?/br>
    葉莊頭摸了摸腦袋，“嘿嘿”了兩聲，笑過之后，倒是想起來了，道，“對了，今天你也看見了，咱家姐兒，怕是入了世子夫人的眼了，聽老大媳婦兒說，世子夫人還賞了金瓜子。我知道你嫌棄姐兒是閨女，但閨女有閨女的好，他們夫妻倆還年輕，你別逼得太狠。姐兒那臉啊，連世子夫人都說了，你當(dāng)奶奶的人，別小氣，就是點(diǎn)花生雞蛋豬油的事。實(shí)在不行，這錢我出了。等臉治好了，天氣暖和些，你帶著老大媳婦兒和姐兒下山，去給夫人磕個頭?！?/br>
    “我知道了！”葉莊頭媳婦答應(yīng)下來，想了想，還是覺得不服氣，道，“你們一個個都覺得我磋磨姐兒，我親孫女，我磋磨她干嘛？！再說她那臉……咱山里小孩兒，哪一個不是那樣的，就她金貴些……”

    低聲抱怨了會兒，葉莊頭媳婦想起方才看見，世子夫人那張臉，滑溜得跟雞蛋似的，又白又嫩，比那菩薩廟里的仙女還好看，又想，世子夫人說的法子，定然是好使的，說不定她家姐兒也能養(yǎng)得那么好看，不就是點(diǎn)花生雞蛋豬油嗎，咬咬牙，也就出了！

    這么一想，葉莊頭媳婦倒是沒那么心疼了。

    ……

    卻說江晚芙他們這頭，二人騎馬到山下，又換了馬車，等回到府里，天也黑了。

    巧的是，他們下馬車的時候，剛好碰見回府的陸勤，江晚芙看見公公，還是很規(guī)矩的，忙屈膝福身，規(guī)規(guī)矩矩見禮。

    陸則也打了招呼，“父親?！?/br>
    陸勤打量了小夫妻一眼，見兒媳婦似乎有些怕他，倒沒說什么，點(diǎn)點(diǎn)頭，“進(jìn)府吧?！?/br>
    一行人沉默著進(jìn)了府，因明嘉堂和立雪堂在同一個方向，三人自然不會刻意分開走，于是便繼續(xù)同行，陸勤一邊走，一邊隨口問，“出去玩了？”

    陸則頷首，“去年兒子名下一個林莊，掘出了溫泉泉眼，改建了山莊，年末剛造好，今日過去看看?！?/br>
    得了吧，還過去看看……分明是拐著江氏去泡溫泉，陸勤也是男人，自然明白男人那點(diǎn)心思，不過他不會管兒子兒媳的房里事，便也不說什么，只點(diǎn)點(diǎn)頭。

    說話間，先到了立雪堂的月門處，江晚芙遲疑地看了眼陸則，不知該不該主動開口，說自己先回立雪堂，她怕陸則要送衛(wèi)國公，當(dāng)兒子送送親爹，這也是理所當(dāng)然的。

    不過陸勤沒要兒子送，點(diǎn)點(diǎn)頭，“回去吧。”

    夫妻二人便拜別衛(wèi)國公，并肩進(jìn)了月門，陸勤站在原處，看著二人的背影，微微怔了片刻，不等身旁近衛(wèi)提醒，抬步朝明嘉堂的方向走了。

    他照舊未帶一人，獨(dú)自進(jìn)的明嘉堂月門，仆婦見他回來，忙屈膝福身，“國公爺?！?/br>
    陸勤頷首，看了眼時辰，問，“公主歇下了？”

    守門的嬤嬤回話，“公主白日里有些咳嗽，吃了藥，便睡下了?！?/br>
    陸勤皺了皺眉，“請大夫看過沒有？”

    嬤嬤恭恭敬敬，“瞧過了，大夫說是受了寒。”

    說起來，永嘉公主的身體，一直算不上很好。

    劉皇室的后輩，自上一代起，便有體弱的毛病，仿佛是娘胎里帶出來的，永嘉公主也是如此，天氣一轉(zhuǎn)寒，便隔三差五要咳嗽，一不注意，便要高熱，陸勤先前雖說，叫永嘉再生一個女兒，但實(shí)際上，他并不敢冒險。

    尤其是……陸勤閉了眼，不去想那些久遠(yuǎn)的事情，推門進(jìn)屋，先去內(nèi)室看了眼永嘉，她縮在錦衾里，只露了臉，面上氣色算不得多好，往日就白皙的肌膚，顯得有幾分蒼白。

    陸勤靜靜看了會兒，甚至伸出手，在她鼻息下輕輕停留了會兒，直到清淺的氣息，落在他的指上，不自覺緊繃著的背脊，才一下子松了下來。

    他起身，進(jìn)了隔間，脫去外裳，洗漱過后，回了內(nèi)室，吹了燈，躺到榻上，大約是被他的動靜吵醒了，永嘉皺了皺眉，緩緩睜了眼睛。

    大約是還沒醒透，往日時時溫柔而通透的眼睛里，顯出幾分茫然，和小獸般的濕漉。

    陸勤見得最多的，是永嘉永遠(yuǎn)沉靜溫柔的樣子，難得見她這幅怔愣模樣，心里不由自主地發(fā)軟，連呼吸都不自覺放輕了。

    永嘉倒是很快醒了，恢復(fù)了往日的清明，因?yàn)樯砩喜皇娣瑳]什么氣力，聲音有些懶洋洋的，“你回來了?！?/br>
    陸勤“嗯”了一聲，抬手碰了碰永嘉的側(cè)臉，道，“怎么讓下人撤了一個爐子？”

    永嘉皺皺眉，隨口道，“嫌悶，就撤了?！?/br>
    她不再說話，轉(zhuǎn)過身，背對著陸勤，合眼睡去。睡得迷迷糊糊的時候，背后仿佛有股熱源貼近，她迷迷糊糊想到陸勤，身子下意識朝前挪了一下，但那股熱源很快離得更近了，熱烘烘的，實(shí)在很暖和。

    永嘉沒什么力氣再折騰，沉沉睡了過去。

    察覺到懷里人變得有規(guī)律的呼吸，陸勤借著月色，看了眼背對著他的永嘉，鴉鴉的長發(fā)下，白皙的脖頸，纖瘦的背脊。

    今日看二郎和江氏進(jìn)立雪堂的時候，他其實(shí)想起了自己和永嘉，剛成婚的時候，他們也是那樣同進(jìn)同出。

    但后來，好像就沒有了……

    陸勤閉上眼，逼著自己不去想那些，他不是個喜歡去回憶那些陳年舊事的人，做過的事，做過就是做過，沒得后悔，他也不后悔。

    至今為止，他做的每一個選擇，都不后悔，但今日看到二郎和江氏，他卻不由自主地想，那個時候，他要是再強(qiáng)大些，再謹(jǐn)慎一點(diǎn)，也許，很多事情，就會不一樣了。

    但同時，他心里又很清楚。

    答案只有一個，不會的。

    至少現(xiàn)在，他們還好好的在一起，就足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