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鬢楚腰 第104節(jié)
江晚芙聽見動靜,起身去次間,看見陸則已經(jīng)穿好了官服,正低頭朝腰上系系帶,她便走過去,伸手替他弄。 陸則松手,微微低頭,便看見她秀美白皙的面頰,如玉的耳垂在柔和朦朧的晨光下,顯得溫軟精致,“吵醒你了?” 江晚芙搖頭,“本來也要起了,今日宛平的姨奶要來,還帶了表妹,我得早些過去祖母那里。晚上怕是要設(shè)宴的?!彼f著,已經(jīng)將革帶扣好,惠娘在外敲了敲門,說馬車已經(jīng)備好了。 陸則應(yīng)了聲,低頭跟阿芙道了句,“我早些回來”,撫了撫她的側(cè)臉,便出門去了。 江晚芙掩唇打了個哈欠,但也不打算回去睡了,她今日倒是真的忙。用過早膳,就帶著惠娘去福安堂了,她到的時候,陸老夫人正跟陸書瑜用著早膳,看她來了,就叫她坐著一起吃。 “那杏仁酥嘗著不錯,是甜口的,我估摸著你會喜歡?!?/br> 老夫人開口,嬤嬤就上前給江晚芙夾了一塊,放到她碗里。江晚芙?jīng)]什么胃口,但面上倒是笑著,慢慢吃了小半塊,看祖孫倆用完了,便順勢放下筷子。 用過早膳,略坐了會兒,宛平來的姨奶就來了。姨奶夫家姓鄭,這回來京城是來探親的,鄭老太太跟陸老夫人是堂姐妹,年輕時兩人交情很不錯,這么些年不見,感情也沒淡,一見面就握著對方的手,好一頓寒暄,說起年輕時候的趣事,一時都停不下來。 江晚芙含笑在一邊作陪。 鄭老太太朝她看了一眼,語氣真切地贊道,“你這孫媳生得是真好,這樣的人兒,就是放在身邊看著,都覺得賞心悅目?!?/br> 陸老夫人笑得不行,指著堂姐道,“你呀你呀,都這把年紀了,老毛病還是沒變。看著好看的,就挪不動步子了。你們是不曉得,我這位老jiejie啊,年輕時挑丫鬟,都要挑模樣好看的,我伯母問她緣由,她一本正經(jīng)答,挑個不好看的,杵我跟前,我飯都吃不下……” 鄭老太太被掀了老底,倒也不惱,笑瞇瞇地問江晚芙多大了哪里人。 江晚芙一一答了,也覺得這位姨奶的性子真是極有意思,也難怪祖母與她感情這么好。 鄭老太太還帶了個孫女,閨名叫云夢,十五歲,正是年輕鮮嫩的年紀,柳葉眉細細的,穿著水藍裙衫,眉眼機靈,嘴很甜。 雖是初見,但喊起江晚芙的時候,也是一口一個“表嫂”。這個年紀的小姑娘,就不大有討人厭的。 午膳就是在福安堂用的,姨奶是正經(jīng)親戚,二房、三房都來了的,等用過午膳,老人家上了年紀,犯困的時候就多,好在江晚芙也早有安排,早早準備了廂房。 她起身道,“您過去歇會兒吧。至于夢姐兒,她要是想歇,我便叫人帶她過去,要是不想,便去暖閣里與我們說說話?!?/br> 鄭老夫人倒是真的困了,問了問孫女,鄭云夢想了想,道,“孫女不累,還想跟表嫂說說話呢?!?/br> 鄭老夫人聽了就點頭,“那也好,你可不許給你表嫂添麻煩,跟你阿瑜表妹好好相處?!?/br> 鄭云夢脆生生應(yīng)下。鄭家孫女多得很,她就是有眼力見加上嘴甜,才能討了祖母喜歡,跟著來京城。 鄭老太太去歇息,江晚芙和陸書瑜便待著鄭云夢去了暖閣,丫鬟拿了彩繩、笸籮、珠子等物過來,給她們打絡(luò)子打著玩。 鄭云夢看了眼,看見那珠子都是白色的玉珠,色澤瑩潤,一顆顆指頭大小,中間打了孔洞,圓滾滾的,一點雜質(zhì)都沒有。這樣好的玉料,國公府居然拿來車珠子給娘子們打絡(luò)子玩。要是在宛平家里,幾個姐妹得搶著要呢。 她心里想著,但看陸書瑜已經(jīng)拿了彩繩開始編,她便也收起心里的驚嘆,抽了彩繩來編,一邊跟一旁的江晚芙說話,“剛剛聽表嫂說,您家里是蘇州的,我還沒去過蘇州呢,不過想來養(yǎng)得出表嫂這般的美人,定然是個好地方才是……” 江晚芙?jīng)]有與他們一起打絡(luò)子,覺得胸口有點悶,渾身沒什么勁兒,比早上還不舒服,所以聽鄭云夢跟她說話,也只是強撐著應(yīng)了幾句。 鄭云夢看她對自己不熱絡(luò),心里忍不住想,這表嫂也不是什么高門大戶,真要說門第,還不如她呢,可嫁進了國公府,便跟著享福了,吃的穿的,樣樣都是最上等的??梢娕舆€是得高嫁,從前在宛平,鄭家也算很厲害的人家,還不覺得如何,這幾日跟著祖母在京城做了幾回客,才看出什么叫真富貴呢。 像表嫂,走到哪里,別人都要捧著她。還有瑜表妹,雖是個結(jié)巴,卻也不愁嫁。 第139章 有孕 幾人在暖閣里一待,就是一下午。 江晚芙原想著,等鄭家表妹乏了,便叫下人帶她去歇息,自己也好趁機緩一緩。只不想小姑娘精神頭真是好,一邊打絡(luò)子,一邊笑瞇瞇地問這問那,從頭到尾就沒聽她喊過一聲累。 有外人在的時候,陸書瑜是不大說話的,她只是安安靜靜陪著,陪著聊天的擔子,自然而然落到了江晚芙身上,她也不好太怠慢了鄭家表妹,雖覺得不大舒服,但總歸不是什么大事,便也只按下不提。 直到快到晚宴了,祖母派人過來叫她們,幾人才一起動身,去了福安堂的堂屋處,進了邊上的偏廳。雖過了重陽,但暑熱未消,尤其是午后的時辰,在日頭下走上一段路,后背都得冒汗。偏廳內(nèi)擺了冰鑒,甫一踏進去,冷氣撲面而來,驟冷驟熱,江晚芙背上頓時冷了,頓了頓,才走過去。 裴氏也坐在偏廳里,見她來了,笑著跟她點頭。兩人是妯娌,按規(guī)矩自然是坐得近的,等江晚芙坐下后,裴氏看她一眼,壓低聲音道,“二弟妹,你臉色不大好,是不是不舒服?” 江晚芙被那冷風(fēng)迎面一吹,頓時有點頭重腳輕的,聽裴氏問她,遲鈍了會兒,才搖頭道,“興許是這幾日累著了?!?/br> 裴氏倒是很體諒地點頭,“也是?!?/br> 她雖說是長嫂,但夫君陸致是庶出,且自她懷了身子后,老夫人更是處處體諒她,連待客這種事,都難得叫她。但二弟妹不一樣,前頭重陽祭祖才結(jié)束,那幾日,她可是看得很清楚,二弟妹真是忙得連飯都顧不上了。 這邊妯娌低聲說著話,那頭鄭云夢已經(jīng)去兩位老太太跟前說話了,她嘴甜,正把衛(wèi)國公府夸得天上有地下無的,什么景致好、丫鬟規(guī)矩,最后說起陪她的江晚芙和陸書瑜,便笑瞇瞇地道,“我今天下午跟二表嫂和阿瑜表妹打絡(luò)子,覺得很是投緣,表嫂人生得好不說,打絡(luò)子也厲害,有好多我沒見過的新花樣,只是我手笨,好幾遍都學(xué)不會?!?/br> 鄭老太太聽了孫女這話,故意說她,“你這妮子還好意思說呢,我叫你別給你表嫂和表妹添亂,你呢?一下午都賴著你表嫂和表妹吧?” 小姑娘聞言噘嘴,“祖母又訓(xùn)我。那我跟表嫂表妹投緣麼,一時玩得高興,就忘了嘛。”說著,歪頭想了想,道,“那等咱們回宛平,祖母也請表嫂和表妹來家里做客,我定然好好招待?!?/br> 一番話把鄭老太太等人都逗笑了。 正說著話,丫鬟挑了簾子,嬤嬤進來,道,“二老爺、三老爺、世子爺、大爺、三爺回來了?!?/br> 陸老夫人聽過,便道,“那咱們也過去吧?!闭f罷,她帶頭站了起來,江晚芙自然也跟著起身,方才坐著覺得還行,這一起來,只覺得腦子一陣昏眩,眼前畫面隨之模糊,她還記得不能跌在地上,恍恍惚惚去抓椅子扶手,身子一軟,整個人便跌坐了回去。 惠娘驚得上來扶她,嚇得語無倫次,“夫人、夫人,您怎么了?” 離她最近的裴氏等人也忙圍了上來,陸老夫人也急得忙叫惠娘扶阿芙到她屋里躺著,急匆匆地叫人去請大夫。但大夫自然沒那么快趕過來,陸老夫人在床邊坐下,看江晚芙的臉色實在不好,小臉慘白,額上汗涔涔的,摸上去冰涼得厲害,擔心得不行,怕耽擱了,就叫自己身邊略通醫(yī)理的嬤嬤先給江晚芙把脈。 “你先給她看看,我瞧著像是中了暑氣的樣子……” 這個天,中暑也常有的事,要是確定是中了暑,那府里也是有藥備著的,總好過干坐著著急。 被叫進來的嬤嬤忙屈膝應(yīng)下,上前一步,俯身小心將手搭到江晚芙手腕上,認認真真地摸了會兒,神情一下子變了,卻不敢說什么,又換了只手,慎重地重新摸了回。 陸老夫人在邊上等著,看她這反應(yīng),心里一咯噔,正欲開口,卻見那嬤嬤收回手,看了看一屋子人,想了想,靠近陸老夫人,附耳低聲與她說了幾句。 …… 卻說陸則這里,因姨奶要來,府中男人都得了信,要早些回府用晚膳的。他剛到府外,沒走幾步,就碰上了二叔和三叔,幾人寒暄幾句,就見身后兄長和三弟也相攜而來。 幾人既碰著了,自是就同行了。 陸二爺怕熱,手里搖著折扇扇風(fēng),便說起秋闈的事,便跟陸致打聽,“這秋闈的榜何時才貼?” 陸致在禮部,以他的資歷,自然沒有經(jīng)手秋闈的資格,但比起旁人,知道的總是多些。張嘴正要答話,就看見個管事匆匆忙忙跑出來了。 陸二爺把人攔住,“這慌慌張張的是做什么?” 管事正急著,也沒看見前頭幾位爺,被攔住了,抬頭才發(fā)現(xiàn)是誰,也不敢隱瞞,忙回話道,“回二爺,是二少夫人不大舒服,奴才正要去請大夫。” 話音剛落,陸則神情一變,聲音都冷了,“她現(xiàn)下在哪里?” 管事忙道,“二少夫人在福安堂?!?/br> 陸則聽罷,只匆匆跟長輩告別,便直奔福安堂了??此叩么颐?,陸二爺合上折扇,心道也不必這么著急吧……侄媳婦年輕,一貫也沒什么大病小病的,侄媳婦生病,自然沒有叔叔匆匆忙忙趕過去的道理,陸二爺便想跟眾人說他們先走,一回頭,就看見身后的侄兒陸致,眉頭緊皺,神情嚴肅得令他一怔。 他急什么? 陸二爺覺得莫名其妙,但也沒多想,開口跟幾人道,“我們先走吧,別叫母親久等了?!?/br> 幾人都剛回來,還要回去換下官袍,才去福安堂。 …… 福安堂正房里,陸老夫人已經(jīng)吩咐莊氏把眾人帶去堂屋里,自己留下,親自守著江晚芙。她剛才給嚇得不輕,現(xiàn)在倒是松了口氣,看阿芙額上有汗,吩咐嬤嬤去端熱水來。 這時,陸則也過來了,快步走過廡廊,守在門口的嬤嬤跟他行禮,他也連看都沒看,伸手推門就進去了。 陸老夫人聽見動靜,趕忙起來,走到外間,一看是孫兒,就招手叫他進來,道,“你過來了啊,小點聲,別吵著你媳婦。別急,不是壞事……” 陸則本來急得都失了分寸,一看祖母的反應(yīng),愣了一下,但也沒有傻站著,先進了內(nèi)室,眼睛下意識就去找阿芙,看見她躺在榻上,嬤嬤正在邊上給她擦汗。 他疾步走過去,嬤嬤就退開了。陸老夫人示意那嬤嬤出去,走過來道,“剛才叫人診過脈了,是喜脈,只是月份太淺,還不大摸得出來,但應(yīng)當錯不了。剛剛問了你院里那個叫惠娘的,說阿芙這個月的月信就沒來,她以為是這段日子太忙了,便推遲了,也沒朝這上頭想。等會兒等吳別山來了,叫他好好看看……” 陸則聽得愣住,本來伸手要去碰阿芙的手,也下意識地放輕了,頓了頓,才小心翼翼地握住,跟碰什么易碎琉璃似的。 他俯下身,注視著榻上的阿芙,整顆心都柔軟下來了,胸膛里被什么塞得滿滿的,一句話也說不出了,甚至有種想要掉淚的沖動。 阿芙懷了他們的孩子。 他總覺得她還小呢,怎么就懷了他們的孩子了…… 陸老夫人看他這幅樣子,倒也沒笑話他。小夫妻的第一個孩子,總是不一樣的,只是看孫兒平日里這樣沉穩(wěn)老練的人,也有慌成這樣的時候,又忍不住在心里慶幸,幸好當時隨了他的愿,許他娶了阿芙。 吳別山很快就來了,進來看診,他是專門給府里女眷看診的,最擅長婦癥,一上手,便語氣篤定地跟老夫人和陸則道喜,“二少夫人這是有喜了。” 剛才診脈的是嬤嬤,到底是野路子,不是那么拿得準,所以陸老夫人也沒大肆宣揚,就是怕有萬分之一的可能是空歡喜一場,現(xiàn)下吳別山都這么說,一顆心就落了地,笑瞇瞇地直點頭,“好好……” 說著,又皺了眉,道,“她今早吃了小半塊杏仁酥的,不要緊吧?” 有身孕的婦人是吃不得杏仁這類吃食的,吃多了很容易滑胎。 吳別山忙回話,“脈象上看是沒什么。本來月份這么淺,按說是沒這樣大的反應(yīng)的,應(yīng)當是夫人最近勞累,加上吃了杏仁,受了寒,這才激得起了反應(yīng)?!?/br> “好,那就好。”陸老夫人點頭,叫嬤嬤拿紅封來賞吳別山,叮囑道,“二少夫人這一胎,勞你多費心?!?/br> 雖說阿芙肚里的這個,不是他們國公府第四代的第一個孩子,前頭裴氏也有了身孕的,但老夫人私心還是覺得不一樣的。這要是個男孩兒,那就是正兒八經(jīng)的嫡曾孫,以后要繼承陸則衣缽的,分量自然是不一樣的。 鄭老夫人還在,陸老夫人看陸則在,就沒久留,叮囑陸則不必過去后,便自己去了堂屋。眾人看她來了,俱將視線投過來,陸書瑜急急忙忙地問,“祖母,二嫂、她、怎么樣?要不、我去、陪陪、二嫂吧……” 陸老夫人拍拍孫女的手,搖頭道,“不用急,不是壞事。我讓你二哥陪著呢,坐吧。” 陸書瑜年輕,閱歷也淺,沒聽出祖母的言下之意,但其余幾個,尤其是鄭老夫人這種老江湖,一下子便會意了,臉上也露出笑,端起茶跟陸老夫人道,“老jiejie以茶代酒,跟你道喜了?!?/br> 陸老夫人端起茶盞,受了這一聲道喜。 這下,眾人自然再明白不過了,江晚芙這是有孕了,老夫人才這樣歡喜。莊氏、裴氏都露出笑來,真心替江晚芙高興,一旁的陸二爺、陸三爺亦是有了好臉色,家中要添丁,自然是好事。 唯有陸致,像是被人當頭打了一棒,怔住許久,嗓子眼跟被什么堵住似的,半句話都說不出。 第140章 關(guān)心則亂 江晚芙睜開眼睛,入目是床榻頂?shù)木l色薄紗帳子,繡著長壽寓意的萬年青紋,看著陌生的帳子,她怔愣了一下,才想起來剛剛發(fā)生的事情。 早上起來,她便覺得身上沒力氣,本來以為不要緊,但大抵是咋暖還寒的,受了刺激,再加上一整日忙著待客,沒得空休息,病情便加重了,竟是不省人事暈了過去。 她剛把事情理順,就聽見外面似乎有人在說話,聲音壓得很輕,像是刻意的,她也聽不清她們說些什么,片刻,那說話聲就沒了。 剛想張嘴喊惠娘,就看見內(nèi)室的門被推開,陸則走了進來。 他還穿著緋紅官袍,像是剛下衙門就過來了,還沒來得及換衣服。 兩人四目相對,陸則疾步走了過來,在床邊坐下,很自然地伸手去握她擺在邊上的右手,俯身替她理了理額邊汗?jié)竦聂W發(fā),聲音很溫和,“醒了?身上還有沒有哪里不舒服?餓不餓?” 說著,就叫了惠娘的名字,讓她去膳房取些吃食過來。 江晚芙有點躺不住,搖頭回了話,就要坐起來。陸則倒沒阻攔,伸手取了靠枕,墊在她的身后,等她調(diào)整好坐姿,才重新握住她的手。 “夫君,祖母她們呢?”江晚芙還惦記著待客的事情。自己當著客人的面暈過去,怕是把姨奶和鄭家表妹嚇壞了。 陸則輕聲道,“她們在堂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