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則上前，翻身上馬，踏霜倒還知道陸則才是自己的主人，聽他一聲令下，便縱身越了出去，越跑越快，在絮絮的小雪中，只短短一瞬，就奔得只剩下一道殘影了。常寧安排好事情，出來已經(jīng)看不到陸則了，忙帶人追上去。

    常寧帶人趕到的時候，陸則正在客棧審綠竹和紅蕖，二人也早就嚇破膽了，事無巨細(xì)，從早上出門到發(fā)現(xiàn)人不見，一樣都不敢落下。

    “……到安慶坊的時候，夫人不大舒服，覺得馬車?yán)锾珢灹?，便下了馬車，去了一家茶樓，坐了一刻鐘有余……到了公主府后——”紅蕖一邊緊張地回憶著，一邊一字不落地說著。

    陸則忽然打斷了她，“哪家茶樓？夫人有沒有和誰說話？”

    紅蕖回憶了一下，準(zhǔn)確地說出了茶樓的名字，“叫江南岸。沒有，夫人和大少夫人進(jìn)了廂房喝茶，奴婢一直在屋里伺候，中途只有茶樓的小二送了茶水來，但也沒有讓他進(jìn)屋。”

    陸則卻站了起來，走了出去，叫了個侍衛(wèi)，“帶幾個人，去查江南岸。把掌柜帶過來……”

    侍衛(wèi)應(yīng)下，帶了幾人出去。這時常寧也到了，匆匆忙忙上前，“世子，已經(jīng)安排下去了。三大營已經(jīng)沿著外城開始搜了。府中的護(hù)衛(wèi)，也都帶過來了，安置在客棧后院?！?/br>
    陸則冷冷點頭，朝樓梯口走去。裴氏卻是坐不住了，帶著嬤嬤硬闖了出來，看著她的人是常寧安排的，到底忌憚著裴氏是府里的主子，不敢太過強硬，便叫她跑了出來，正好看見從走道上經(jīng)過的陸則，裴氏忙叫住了他，“二弟！”

    陸則停下，裴氏忙跑過去，“二弟，是不是二弟妹出事了？她——”

    陸則卻沒有時間和她多說什么，也沒有耐心，打斷了她的聲音，“她很好，已經(jīng)回家了。是刑部公務(wù)，我不便和你多說?！闭f著，轉(zhuǎn)過頭朝侍衛(wèi)下令，“送大少夫人回府?！?/br>
    和裴氏說完，陸則便下了樓梯，帶人去了公主府?？蜅Ｊ蔷徒业?，離公主府不遠(yuǎn)，走路也就一會兒的功夫，來赴宴的賓客已經(jīng)散盡了，守門的小廝聽見叩門的聲音，還以為是客人落了東西，忙趕來開門，還沒看清來人，下一秒，已經(jīng)被人扣住了。

    陸則帶人進(jìn)了公主府，疾步朝里走。公主是無權(quán)養(yǎng)兵的，護(hù)衛(wèi)也不過是些樣子貨，看著高大罷了，實則不堪一擊，根本攔不住陸則和他的人。

    陸則一路暢通無阻，來到前廳，下人驚慌失措，渾然不知發(fā)生了什么，愣愣看著陸則帶人闖進(jìn)來。紀(jì)岳得知消息，趕來前廳，見廳中站在一陌生男子，雪衣烏發(fā)，身后百余護(hù)衛(wèi)，個個手持利器，氣勢洶洶，心中一驚，立即拔刀上前，攔住男子，“郎君何人？擅闖公主府所為何事？”

    話音剛落，男子隨手拔出身側(cè)侍衛(wèi)腰間懸掛著的刀，白光閃過，紀(jì)岳手中的利器應(yīng)聲而斷。

    短刃落在積雪的青石地面上。

    紀(jì)岳一怔。

    陸則隨手將用完了的刀丟回侍衛(wèi)手中，取出腰牌，面無表情地冷聲道，“刑部緝拿要犯，讓開……”

    紀(jì)岳看了眼那腰牌，果然寫著刑部二字，正要退開時，卻聽身后傳來一個嫵媚的聲音。

    “既明辦案，怎么還辦到本宮這公主府來了？難不成是懷疑本宮窩藏要犯？”明安公主沿著回廊走來，步子婀娜多姿，雙目含情，眼角眉梢一股嫵媚風(fēng)情。

    陸則平靜地看過去，“臣依章辦事，公主覺得不妥，可進(jìn)宮向陛下進(jìn)言。但今日，公主府非搜不可。”

    說罷，無需他吩咐，常寧已經(jīng)領(lǐng)會，帶人散開搜查。

    明安沒想到陸則竟敢這么肆無忌憚，她堂堂一個嫡出公主，他竟也絲毫不留情面。簡直根本沒有把她放在眼里。

    自回到京城，再也沒有人敢如此輕視她。明安控制不住地低下頭，臉上一瞬間劃過一絲猙獰和陰狠，但很快被她遮掩過去，她抬起頭，輕笑著道，“既是公務(wù)，本宮自然配合?！闭f著，抬頭看了看，對陸則道，“這雪下得越發(fā)大了，不若進(jìn)屋喝口茶？”

    陸則只道，“不必。”

    明安面色一僵，卻也沒有再說什么了。帶著嬤嬤轉(zhuǎn)身往回走，一走出陸則等人的視線，她便開了口，“人處理干凈了？”

    嬤嬤臉上劃過一絲不忍，頓了頓，忙道，“公主放心，已經(jīng)處理了。只是尸首——”

    “這也要本宮教？”明安冷冷掃了嬤嬤一眼，一句話決定了那幾個丫鬟尸首的去處，“丟后院虎籠?！?/br>
    公主府后院圈養(yǎng)了一只白虎，一身皮毛白如雪，因白虎自古被傳作神獸，便打算過幾日進(jìn)獻(xiàn)給宣帝，以白虎血rou煉丹。還沒來得及送過去，倒是正好用來毀尸滅跡。反正老虎本來就吃人rou，多一頓少一頓有什么要緊。

    說起來，要不是打算把白虎獻(xiàn)給父皇，她倒真不介意自己養(yǎng)著，低賤奴婢的血rou飼虎，有什么意思，卻是不知道，白虎會不會更喜歡世家郎君和娘子的血rou？

    比如，陸則的？

    明安想著，神情變得愉悅起來。

    而此時前院的陸則，正聽著去查茶樓回來的侍衛(wèi)回話。

    “……茶樓掌柜不知所蹤，當(dāng)時負(fù)責(zé)廂房的小二口供，當(dāng)時夫人走后，他在茶盞下發(fā)現(xiàn)一張紙，交給了掌柜。掌柜看后，便趕了一輛馬車出去了?！闭f著，從懷中取出那張紙，遞了過去。

    陸則接過去，看了一眼。

    侍衛(wèi)接著道，“奴才按照小二形容的馬車模樣，和這紙上的內(nèi)容，查到，正午過后，這輛馬車停在長街東側(cè)，差不多未時一刻離開。出了城，沿西去了?！?/br>
    陸則收起紙，邊朝外走，邊道，“不必搜了，隨我出城?！?/br>
    第170章 是我們孩子，你和我的……

    陸則來的很快，比江晚芙想的時辰還要早些。

    聽見門被打開，急促沉重的步子在靠近，江晚芙轉(zhuǎn)過身子，看見陸則朝她走過來，他身上披了一件黑色的大氅，步子急促得有些亂。他身后是敞開的門，庭院中白茫茫柳絮一樣的積雪，映照著烏藍(lán)的天空，廊下掛著的燈籠，微黃的光從格柵里透進(jìn)來，照在地上。

    陸則朝她走近了，從昏暗走到明亮處，他臉上的神情，也漸漸從一片昏暗中，逐漸變得清晰起來。江晚芙站在原地沒有動，看見他臉上不似作偽的焦急和擔(dān)憂，心里有種說不上來的感覺。

    陸則走進(jìn)來后，眼神先落在她的身上，微微一松，繼而像是才看到她身后燃著的長明燈，神情微微一滯。

    江晚芙察覺到他那一瞬的僵硬，心口仿佛有什么細(xì)細(xì)密密的疼散開來一樣，再怎么樣，她也很認(rèn)真地喜歡過他，怎么可能一夕之間就不喜歡了。人好像都是這樣的，就算知道怎么回事，但真的發(fā)生在眼前的時候，還是會控制不住的難過。

    江晚芙深吸一口氣，抬眼直視陸則。

    陸則收回視線，不去看那長明燈，看到立在房屋中間的阿芙。她還穿今早出門那一身裙衫，但看得出來折騰得不輕，幅裙上深深淺淺的泥點，繡鞋鞋面也臟了。他想起葉老三說的話，“……奴才是在半路碰見夫人的。雪下得那樣大，山路又難走，奴才勸夫人別去了，夫人不肯，堅持要上山，便只好把牛車收拾出來了……”

    他以前覺得，她性子軟，好說話，還曾經(jīng)擔(dān)心下人不服她的管，但這話其實不對。阿芙的性子是溫和、與人為善，可執(zhí)拗起來的時候，連他也逼迫不了她。以往覺得如此，不過是他沒有觸碰到她的底線。

    就像現(xiàn)在，為了孩子，她可以倔強地和他對峙。示弱、服軟甚至低頭，但就是不肯妥協(xié)。

    他不是沒有遇見更倔強的人，再硬的骨頭，再厲害的對手，他也啃得下來，但偏偏她不是他能硬下心腸，真正當(dāng)對手對付的人。

    陸則冷靜下來，他走過去，邊伸手去握江晚芙的手，邊開口，他的語氣盡可能的溫和，不去刺激她，“回去吧。孩子的事，我們再——”

    “商量”兩個字還未說出口，但這已經(jīng)代表陸則內(nèi)心的妥協(xié)和松動了，他不能也不敢把她逼得太過，她還懷著孩子，像今天這么折騰，折騰得起幾回？身子吃得消嗎？還有心里的壓力……

    他想她好好活著，不是想現(xiàn)在就害死她。

    但江晚芙打斷了他的話，她沒有給自己猶豫的機(jī)會，也沒有給陸則機(jī)會，開口輕而決絕地道，“陸則，我們和離吧?！?/br>
    一句話，屋里猛地靜了下來。

    陸則的神情，一瞬間陰沉得有些駭人，戾氣似的情緒隱隱約約涌上心頭，他靠著強大的自制力，壓制住那些不知從何而來的情緒，緩和下神色，慢慢地道，“阿芙，不要說氣話。孩子的事，我們可以再商量。如果，如果你真的想留下他，我不會逼你?！?/br>
    這些話，要是放在之前，無疑是江晚芙最想聽到的，但現(xiàn)在，陸則的妥協(xié)，對她已經(jīng)沒有意義了。她搖搖頭，眼里有些酸澀，但還是很認(rèn)真地繼續(xù)說下去，“陸則，我沒有賭氣。我們和離吧……我是認(rèn)真的，在你來之前，我考慮了很久，也考慮得很清楚?！?/br>
    人都是趨利避害的，她喜歡陸則，愿意為他犧牲妥協(xié)，但這是建立在他們彼此相愛的基礎(chǔ)上。相愛的人彼此做的妥協(xié)，才是愛的證明。單方面的喜歡，單方面的妥協(xié)，就只是一廂情愿。時間久了，喜歡就慢慢熬成恨了。

    明安公主明顯對陸則還有舊情，陸則也絕非無情，郎有情妾有意，她何必夾在中間？更何況，她既得罪不起陸則，更得罪不起明安公主。

    與其等著被刀架在脖子上，不如識趣自請下堂。

    陸則的神情，終于冷了下來，什么溫和的偽裝，也徹底撕開了，他盯著江晚芙，“是麼？我很想知道，你考慮了些什么？和離？不是你自己跑來祠堂說，我不算計你，你也愿意嫁給我？不是你自己說，你喜歡我？現(xiàn)在不喜歡了？還是說，你一直在騙我……”

    聽著陸則摻著冰碴一樣的聲音，江晚芙覺得既難堪又荒唐，難堪于她曾經(jīng)的一番情意，被他這樣冷漠地提起，荒唐于這個時候了，他竟還來質(zhì)問她喜不喜歡他。

    她氣得有些發(fā)抖，低聲道，“究竟是我騙你，還是你騙我？你從始至終都在欺騙我，孩子的事，明安公主的事，哪一樁哪一件，你沒有騙我？！你心里再清楚不過，我不想與你爭執(zhí)，好聚好散便罷了，何必要撕破臉？你想和明安公主再續(xù)前緣，盡管去便是，我自知身份卑微，嫁你便是高攀，帶著孩子走也不行嗎？！你就這么容不下他？！”

    陸則本來胸腔被怒意充斥著，看江晚芙比他還激動生氣，反而冷靜了下來，直到聽她說完，皺起了眉，莫名道，“……我與明安公主續(xù)什么前緣？”

    江晚芙被陸則的“厚顏無恥”，氣得想笑，心里那些難過委屈，此時也都忘了，咬牙重復(fù)那丫鬟的話，“世子爺與公主青梅竹馬，兩小無猜，本是天造地設(shè)的一對。珠胎暗結(jié)，正要喜結(jié)連理的時候，卻生生被拆散了，公主為家國大義遠(yuǎn)嫁瓦剌，世子爺為情所傷，五年內(nèi)不談嫁娶之事?？蛇€有什么地方遺漏了？便是有，世子爺也別與我一般見識，你與公主彼此愛慕時，我尚在蘇州，又如何能知道你二人間的濃情厚愛。”

    江晚芙一口氣說完，看陸則不說話，鼻尖一酸，自己都沒意識到，只感覺臉上濕濕的，眼淚什么時候掉下來都不知道，她沉默地別過臉，不想讓陸則看到她的眼淚。

    陸則抬眼，就看見江晚芙的眼淚。

    她其實年紀(jì)不大，當(dāng)娘親似乎都太早了一樣，平日里裝出一副穩(wěn)重的樣子，但紅著鼻子掉眼淚的時候，卻像個要人哄的小姑娘。

    陸則伸手，碰到她的肩膀，江晚芙掙扎了一下，他也沒有松開，強硬又不失溫柔地把她的身子轉(zhuǎn)過臉，用指腹給她擦了眼淚，語氣有點無奈，“別哭了……都要做母親的人了，還這么愛哭鼻子，也不怕孩子笑話你。我不過騙了你一回，你就再不肯信我，我說什么，你都不相信。別人的話，你倒是這么信？誰跟你說的？劉明安？”

    江晚芙抬眼，綿密的睫毛上還沾著淚，眼眸濕潤。

    陸則知道，她現(xiàn)在心里還有所懷疑，便繼續(xù)解釋，“我與她能有什么私情？阿芙，你要知道，如果當(dāng)時我想娶她，她就不必前往瓦剌和親，去的就會是二公主?；适沂来枷氚压骷捱M(jìn)國公府，母親便是如此，舅舅也不例外，雖然有母親在，但親上加親，關(guān)系豈不是更牢固？她懷我的孩子，更是無稽之談。朝臣不得進(jìn)出后宮，我如何避開宮人侍衛(wèi)與她私會，乃至暗結(jié)珠胎？還是那句話，如果我有意娶她，她就不用去和親。”

    江晚芙看著陸則的神情，其實心里已經(jīng)選擇相信他了，但還是問，“那你為什么正好在明安公主出嫁五年后才娶妻？還有這盞長明燈……”真正讓江晚芙堅信陸則和明安公主之間有“私情”的證據(jù)，就是長明燈和那一盒子陸則親手抄的經(jīng)文，每一篇的最后都寫著“愿以此功德，普及于吾孩。消災(zāi)除障，萬福永隨。父陸則手書”。

    “你替誰抄的經(jīng)？”

    “當(dāng)初劉明安和親前，去求過陛下，說想要嫁給我。我沒有答應(yīng)，她也并不喜歡我，之所以會糾纏我，不過是不想去和親罷了。連母親也被牽扯進(jìn)來了……因我執(zhí)意不肯娶，和親的事最終塵埃落定。陛下心中對劉明安有愧，加之母親不想我和她一樣，婚事被當(dāng)作籌碼，便與陛下約定，我五年內(nèi)不會娶妻?！标憚t幾句話解釋清楚五年的事情，但對江晚芙的第二個問題，卻沉默了良久。

    他看著那盞長明燈，江晚芙望著他，有一瞬間覺得，陸則看的不是一盞長明燈，他好像透過這盞燈，看到了一個真正的孩子一樣。

    他那樣愛這個死去的孩子，為他立燈，為他祈福，為他抄經(jīng)，初一十五都要來陪他，給他帶小孩子喜歡的水果和糖糕，像這世上最疼愛孩子的父親。

    江晚芙順著陸則的視線，看向那盞長明燈，燈心一簇微黃的燭火輕輕跳動著，像小女孩蹦蹦跳跳時的丫髻，翻飛的裙擺，給人一種很溫暖的感覺。很奇怪，就算是她剛剛傷心欲絕的時候，也沒有厭惡過這盞長明燈。

    江晚芙怔怔地想著，一時忘了質(zhì)問陸則。

    陸則卻收回了視線，目光緩緩地落在面前的阿芙身上，“阿芙?！?/br>
    江晚芙被他叫得回過神，抬頭看向陸則。

    然后，她看到陸則閉了閉眼，以很認(rèn)真的態(tài)度，說出了一句聽上去荒唐至極的話，“是我們孩子，你和我的……或許是女兒?！?/br>
    江晚芙慢慢地張大眼，綿密的睫毛像蝴蝶扇動翅膀一樣，猛地顫了一下。這長明燈是去年時立的，那個時候，她剛與他成親，連身孕都不曾有，他們怎么會有孩子？孩子為什么會死？

    她的震驚和驚慌溢于言表，陸則卻只碰了碰她的側(cè)臉，注視著她的眼睛，定聲道，“我慢慢和你解釋?！?/br>
    第171章 他陪她去便是

    侍衛(wèi)們敲過門，送了干凈鞋襪、炭火爐子等物進(jìn)來，片刻就退出去了。

    陸則取了羅襪過來，俯身握住江晚芙雪白纖細(xì)的腳腕，搭在自己的腿上，替她套上，邊道，“這道觀沒什么名氣，平日也沒什么香客留宿，難免清苦了些，讓他們?nèi)デf上取了些過來，先將就用吧。等明日雪停了，再帶你下山……”

    江晚芙頷首點頭，抱著膝蓋沒有說話，垂眼看陸則的動作，腦子里亂糟糟的，一會兒想起自己在公主府聽到那些丫鬟的話時的錯愕難過，一會兒想起剛剛在那處擺了長明燈的廂房里，陸則定定地看著她，然后說，是我們的孩子……

    穿好羅襪，陸則起身，把爐子提到床榻邊。炭火燒得正旺，上面架了個圓肚廣口的煨罐，掀開蓋子，熬得軟爛的白粥咕嚕咕嚕沸騰著，濃郁的米香味一下子在本來就不大的廂房里傳開了。

    江晚芙回神，看見陸則端了一碗白粥遞過來，下意識地?fù)u了頭，才道，“我不餓。”

    其實也不是不餓，現(xiàn)在也傍晚了，中午在公主府時，因為心里有事，就沒怎么吃好，算算時辰也應(yīng)該餓了，可現(xiàn)在便是山珍海味擺在她面前，她也沒有心思吃。

    陸則也沒有逼她，把粥放到一邊的桌案上，起身把被褥拉過來，包在阿芙身上。他身材高大，一站起來便把燭光盡數(shù)擋住了，江晚芙抬頭看他，只看見他冷硬的下頜和鼓起的喉結(jié)，雖然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江晚芙也猜得出，大抵是他一貫的淡淡的神色。

    這個人就是這樣，總是淡淡的，從容不迫的，但并非是軟弱的溫和，而是什么都在掌握之中的從容溫厚，但他生起氣來的時候，卻又給人一種很壓迫的感覺，讓人下意識地服從他、畏懼他。

    她要是沒有嫁給他，大概也會很畏懼他的。

    江晚芙胡亂想著，整個人已經(jīng)被陸則用被子裹得嚴(yán)嚴(yán)實實的，她乖乖地沒有亂動，陸則也坐下來，同她面對面，“還冷不冷？”

    江晚芙搖頭，抬起眼睛，靜靜地等著陸則開口。

    她體貼地沒有催促男人，理智告訴她，他要說的事，或許會超出她的想象，甚至是她可以理解的范圍，否則以陸則的性格，不會一直隱瞞她。

    陸則卻沒有繼續(xù)拖下去的意思，伸手握住阿芙的手，垂下眼，“阿芙，你信前世麼？”

    江晚芙被問得一怔。她與這世間大多數(shù)人一樣，對鬼神佛道乃至巫術(shù)，都抱著很模糊的態(tài)度，嘴上說著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但心里又還是覺得，這只是一種自我安慰的手段罷了。她想了想，還是只能對陸則搖頭，“我不知道?！鳖D了頓，又問，“你……你有前世的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