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尋千山 第21節(jié)
謝長寂不說話,他靜靜凝視著這些幻夢蝶。 花向晚將一燈幻夢蝶交在“謝無霜”手中,兩人握著琉璃燈的長桿,趁著他愣神間,她開口,靈力灌在語音之上,施展咒術:“謝無霜?!?/br> 她叫他的名字,施展咒術第一步,就是要確認對象。 聽到她的呼喚,對方神色恍惚起來,他愣愣抬頭,花向晚和他一起握著幻夢蝶的燈籠,周邊夢境因為她的靈力震動不穩(wěn),她開口,字字真言。 “你不記得靈虛幻境中發(fā)生了什么?!?/br> 謝長寂茫然看著花向晚,周邊夢境坍塌,他看著面前女子施咒,聽她一字一字灌注著靈力,清晰告知他:“你不記得瑤光,不記得晚仙師,不記得桃夭,不記得祭河神?!?/br> “靈虛幻境中的一切,你都不會記得?!?/br> 音落剎那,謝長寂站著的夢境驟然碎開。 謝長寂抓著裝著幻夢蝶的燈籠墜落虛空,他愣愣看著她站在高處,神色平靜看著自己。 而花向晚看著墜落下去的“謝無霜”,心里重重舒了口氣。 把最后一個隱患解決掉,明日成婚,她就可以帶著沈修文和“那東西”安心回西境了。 想到西境那些人,花向晚在床上緩緩睜開眼睛,目光中帶了冷。 她在床上抬起手,指尖出現一片薄刃,她用指尖靈巧翻轉著寒光凜凜的刀刃,用以鍛煉皮膚下那一段一段被縫合的筋脈。 翻轉不過片刻,她便失了手,刀鋒劃過指尖,血液滴落在臉上。 聞著臉側陌生又熟悉的鮮血味,花向晚目光變暗。 等回了西境…… 她早晚,會拿回屬于她的一切。 “少主,”她想著,門外傳來靈南高興的呼喚聲,“嫁衣和鳳冠都趕制好了,您快起來試試。” 聽到這個聲音,花向晚指尖傷口瞬間愈合,她撐著自己起身,揚起笑容:“好,我這就來。” ****** 夢境破碎之后,死生之界,風雪驟大。 謝長寂猛地睜眼,氣息微亂。 靈虛子趕忙上前,焦急開口:“怎么樣?她能拔出問心劍嗎?” 謝長寂不說話,他呆呆看著地面。 靈虛子皺起眉頭:“你說話啊,你怎么了?” “她……”謝長寂茫然轉過頭來,愣愣看著靈虛子,“她想改我的記憶?!?/br> 靈虛子也是一愣,隨即察覺不對,他趕緊道:“你再把靈虛秘境中的事給我說一遍?!?/br> 謝長寂直覺有什么不對,他盡量回憶著靈虛幻境的一切,開口:“我和她掉進度厄境,我入境就認出來,這是根據我的記憶構建的記憶,當年我和晚晚一起救下瑤光……” “不可能,”靈虛子打斷他,皺著眉頭,“這不可能是你的記憶。” 謝長寂愣住,靈虛子抬眼看他:“你因入魔心智不穩(wěn),我早擔心你會誤入度厄境,所以和掌門用了秘術,遮掩了你的神魂。你入度厄境,度厄境只能窺探到無霜的記憶,不能窺探到你的,這樣一來,就能保證度厄境對你沒有影響。你沒發(fā)現嗎?” 靈虛子轉頭看他,頗為奇怪:“你以為那是你的記憶?” “那……”謝長寂克制著情緒,問得謹慎,“我如何確認,靈虛幻境中,到底是以花向晚的記憶為基礎構建的幻境,還是無霜的記憶?” “看身份?!崩ヌ撟哟鸬谜J真,“如果構建這個密境的記憶來源是花向晚,她一進入幻境就會是她記憶中那個身份,你以謝無霜的身份進入她的記憶,你就是個外來人。當然,如果記憶來源是無霜的,那情況就剛好反過來。” 謝長寂說不出話,一瞬之間,靈虛幻境一切紛涌而來。 進入密境后,瑤金秋先找到的是花向晚,叫她“晚仙師”,而他像一個外人,是由花向晚介紹給瑤金秋,瑤金秋根本不認識他; 整個過程里,瑤金秋都是在和花向晚交談,密境的一切,都圍繞花向晚展開。 那不是他記憶構建的密境,也不是謝無霜…… 謝長寂心跳得飛快,清晰意識到一個幾乎不可能的事—— 那個他以為獨屬于他、他和晚晚相遇的記憶所構建的密境,根本不是他的! 是花向晚…… 是花向晚的! 所以她拿著清心鈴卻深陷度厄境不能自拔,而他明明心智有失卻能從容抽身。 因為花向晚才是度厄境針對之人,所有得記憶,都來源于花向晚。 意識到這件事那一刻,他氣息急促起來。 如果說過的話、做過的事都可以是巧合; 如果口味也是巧合; 如果她拿劍的姿勢也是巧合; 那記憶,也可以是另一個人擁有的巧合嗎? 但如果是她,如果她真的還活著,那為什么她拔不出問心劍?為什么感應不到鎖魂燈? 為什么兩百年都不曾出現,留他一人在死生之界苦等。 青松已作滿山桃花,死生之界再無妖邪,她說會喜歡他一輩子,她怎么就不回來? 如今回來了,好不容易回來了,她為什么不說? 她身處困境,明明這么需要一個強者跟隨她回西境,明明知道云萊第一人清衡道君是他謝長寂,她為什么寧愿和一個元嬰期的沈修文結親,都不肯說一句,她回來了? 他腦海中閃過度厄境中她手執(zhí)斷旗,滿地血水的場景; 想起西境那些修士嘲弄的口吻; 想起方才夢境中,她艱難舞動的那根樹枝; 想起許多年前,弟子向他稟報:“上君,西境邊防大破,十萬魔獸入境,圍攻合歡宮,少主花向晚領弟子苦守宮門一月,至金丹碎盡,劍折旗斷,方得援軍。合歡宮精銳于此戰(zhàn)近乎全滅,其他宗門對其虎視眈眈,天劍宗可需過問?”時,他淡然回應那一句:“西境援軍已至,后續(xù)皆為內斗,與我們無關,不必過問?!?/br> 他呼吸急促起來,覺得有什么狠狠劃在心上。 她喪師喪友,她金丹半碎,她被一群宵小欺辱不得不遠赴千里,低聲下氣向他人求親。 可哪怕這時候,她都不肯和他有半點聯系,不肯承認一句,她就是當年的人。 她說她從不用劍,她說她不曾來過云萊,她騙他所有的一切都是因為惑心印,她甚至還打算和他師門其他人結親,哄著他說那句:“我祝花少主與沈道君夫妻恩愛,白頭偕老”…… 她說她忘了,她喜歡過許多人,她已不喜歡他…… 怎么可能是她? 怎么可以是她? 他呼吸漸漸急促,因為胸腔處的劇痛忍不住微微佝僂,旁邊昆虛子察覺不對,一把扶住他:“長寂,怎么了?!” “師叔……幫我一個忙?!?/br> “什么?” 昆虛子不明白,這種情況他還要做什么。 謝長寂沒說話,他仿佛什么都顧忌不了,什么都看不見,神色渙散,沙啞出聲:“合歡宮還有誰留在宗內?” “靈北,”昆虛子茫然,“怎么了?” “我要見他?!?/br> 他死死抓住昆虛子,抬起頭來,通紅的眼里帶了幾分祈求:“師叔,讓我見他?!?/br> ****** 夜里有些冷,烏云聚在高處,似乎會有一場小雨。 可這并不影響靈北的興致,他同江憶然對過明日婚禮細節(jié)后,正高高興興往客院走。 剛走到半路,他就聽到一聲呼喚:“靈左使?” 靈北聞言回頭,就見昆虛子站在不遠處,手持拂塵,笑意盈盈看著他。 靈北愣了愣,隨后趕緊行禮:“昆長老?!?/br> “叨擾靈左使,”昆虛子笑了笑,從暗處走出來,“我有點事兒,想請你幫個忙?!?/br> 聽到這話,靈北心中打了個轉。 昆虛子與他地位懸殊,能有什么忙要越過花向晚直接找他? 他遲疑著開口:“不知昆長老需要晚輩做什么?” “沒什么大事,就是明日就要成婚,宗內想再了解一下花少主,想請靈左使去聊聊。” “如此?!膘`北心上一凜,笑了笑,“那容晚輩同少主稟報一聲,畢竟事關少主……” “一點小事,”話沒說完,昆虛子便抬手搭在了靈北肩頭,靈北瞬間覺得周身都動彈不得,他僵在原地,聽靈虛子和善開口,“不必勞煩花少主了。” 說著,昆虛子提著靈北縱身起落,沒一會兒就到了一個房間,開門把靈北扔了進去。 “問什么答什么就是,”昆虛子笑了笑,“別緊張?!?/br> 靈北滾落到地上,緩了片刻,便覺得身上柔軟下來,又能動彈。 他撐著自己起身,看了一眼周邊。 這是一個極其普通的客房,中間放了個屏風,屏風后燈火通明,旁邊門窗緊閉,周邊都設了結界,昆虛子守在外面,他想逃走,難入登天。 他站起身來,想去尋找出路,然而剛一動彈,他就聽見了聲音。 他轉過頭,便見屏風之上出現一個人影,那人生得高瘦,頭戴玉冠,不知怎么進的房屋,緩緩走向屏風中間。 隨著他入屋,威壓鋪天蓋地而來,靈北身體根本不受控制,“撲通”一下就跪了下去。 這是強者對弱者的絕對征服,靈北已是元嬰期以上,僅憑威壓就能做到這種地步,必須要化神……不!至少渡劫!至少要渡劫才能做到! 渡劫期的強者,這當世能有幾人? 靈北跪在地上,冷汗涔涔。 對方緩慢落座,隔著屏風凝望著他。 “晚輩……晚輩靈北……見過……見過前輩……” 靈北一句話說得極為艱難,開口之后,才開始慢慢適應這種程度的威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