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尋千山 第27節(jié)
他們就在一個小院里,她坐在房間等候,然后謝長寂走進(jìn)來,握住她的手,領(lǐng)著她走出房間。 長廊很短,他們來到大堂,兩個人在昆虛子高興的唱和聲中拜了天地,而后謝長寂便握著她的手,一起回到新房。 他握著她那一路,是她這輩子最高興的時光。 因為那一刻,她打從心里覺得,謝長寂喜歡她。 如果沒有他掀開蓋頭后,說那一句:“我既與你有了夫妻之實,便當(dāng)對你負(fù)責(zé)。” 大概這種錯覺所帶來的幸福感,她能持續(xù)很久。 想到這一點,花向晚內(nèi)心一凜,趕緊打住自己胡思亂想。 那個人的事兒這輩子想起來都覺得糟心,反正他也要馬上離開這個小世界,以后都不會再見,還是別想了。 這時兩人停在新房門口,對方推開房門,替她提起繁重的裙角,拉著她進(jìn)了屋子。 他將她引到床邊坐下,而后她聽見他從旁邊取了什么。 那東西輕輕探到蓋頭邊緣,花向晚這才看清,這是一個玉如意。 察覺周邊沒有旁人,她忍不住輕笑出聲:“沈道君,我還以為天劍宗當(dāng)真一切從簡,連玉如意都省了?!?/br> 對方動作一頓,掀喜帕的動作停住,花向晚有些奇怪:“沈道君?” 對方?jīng)]有說話,片刻后,玉如意將喜帕緩緩掀開。 花向晚眼前開始落入其他顏色。 入目是一種接近與白的淺藍(lán),衣衫襤褸破舊,她不由得一愣,而后茫然抬頭,一路順著人身往上而去。 如玉琢冰雕、骨節(jié)分明的執(zhí)劍手;被腰帶包裹、纖細(xì)有力的腰;雙肩寬闊,脖頸纖長,帶了青色胡茬輪廓鮮明的下顎,薄唇,英挺的鼻梁,一雙如筆繪一般黑白分明的眼平靜中帶了幾分克制,低頭靜望著她。 “我不是沈修文。” 他開口,花向晚整個人都僵住,滿臉震驚看著面前人。 誰? 這是誰?! 謝長寂???! 花向晚看著這張熟悉又遙遠(yuǎn)的面容,整個人都懵了。 兩百年過去,他比及當(dāng)年,看上去更加沉穩(wěn)冰冷。 若說兩百年前他像一把鋒芒畢露、但清光婉轉(zhuǎn)的君子劍,如今他更像一把早已劍下尸骨成山,帶了幾分疲憊的殺人劍。 滄桑難言銳利,寒氣自溢。 兩人都沒說話。 謝長寂不知當(dāng)說什么,花向晚則是純粹嚇到失聲。 他不是渡劫了嗎? 他為什么會在這里? 謝無霜把昨夜的事都告訴他了? 謝長寂看著她震驚的模樣,微垂眼眸,放下手上玉如意,輕聲詢問:“是直接喝合巹酒,還是先喝點粥?” “你……” 聽到他的聲音,花向晚慢慢回神,謝長寂沒主動開口,她是不可能承認(rèn)自己身份的,她遲疑著,故作陌生:“你是誰?” 謝長寂動作一頓,他沉默片刻,似是并不意外她的詢問,輕聲開口:“謝長寂?!?/br> 他沒說自己道號,徑直說了自己名字,花向晚一時也分不清他到底是知不知道她的身份。 如果他知道,他為什么這么平靜,還回答她的問題? 如果他不知道,他為什么會出現(xiàn)在這里,為什么報上的是自己名字而不是道號,還……還問她要不要喝粥? 她驚疑不定,謝長寂見她不回應(yīng),便走到一旁,倒了兩杯酒,拿著酒回到花向晚面前。 他微微彎腰,將酒遞給花向晚:“先喝合巹酒吧?!?/br> 聽到這話,花向晚瞬間清醒,她驟然起身退開,驚呼出聲:“清衡上君?!” 謝長寂不說話,他握著酒杯,靜靜看她。 花向晚仿佛是一個第一次見他的晚輩,急急躬身行禮:“未知上君駕到,晚輩有失遠(yuǎn)迎,還望見諒?!?/br> 修真界以修為高低區(qū)分輩分,他們雖然年紀(jì)相同,但謝長寂修為太高,花向晚在他面前也只能自稱晚輩。 看著花向晚刻意疏離的動作,謝長寂動作一頓,過了好久,他聲音帶了幾分澀意:“你不必如此。” “禮不可廢?!?/br> “你我之間還需禮節(jié)嗎?” “上君說笑?!?/br> 花向晚神色冷淡,顯出了一種異常的恭敬:“我與上君非親非故,初次見面,自需以禮相待?!?/br> 謝長寂看著她,一時不知道該說什么,他沉默許久,只道:“先喝合巹酒吧?!?/br> “上君,”聽到這話,花向晚抬頭,帶了幾分提醒:“今日與我成親的,當(dāng)是沈修文沈道君,此事眾人皆知,還望上君為天劍宗的聲譽(yù),多加考慮?!?/br> “今日未曾宴請外人,”謝長寂答話,“天劍宗內(nèi),我自會處理?!?/br> “沈道君畢竟乃上君師侄,強(qiáng)行搶親,于禮不合?!?/br> “此事我會同修文親自解釋,你不必?fù)?dān)心。” “天劍宗與我定下親事的乃沈修文沈道君,”花向晚見謝長寂油鹽不進(jìn),深吸一口氣,抬頭看向謝長寂,目光中全是審問,“此刻臨時換人,是將我合歡宮置于何地?婚姻大事,又非兒戲,豈能說改就改?!” 這話說得重了,謝長寂沒有出聲。 花向晚見他沒有反駁,正打算再罵,就看謝長寂抬起手,張手向前。 他手心浮起一道微光,片刻后,一卷寫著“婚契”二字、外表已經(jīng)做舊泛黃的卷軸出現(xiàn)在他手中。 花向晚一愣,她呆呆看著用紅繩系著的卷軸,一時有些說不出話。 “你說得對,”謝長寂開口,他看著她,眼睛似如汪洋,平靜的海面,下方似有波濤洶涌,他開口,聲音帶了幾分啞,“婚姻大事,又非兒戲,豈能說改就改?” 說著,卷軸上紅繩驟斷,卷軸攤開,浮在半空,露出上面久遠(yuǎn)的字跡。 民間成親,那叫婚書。 而修士之間成親,則為婚契。 意味這一段婚姻,不僅是只是一段姻緣,還是因果相承的契約。 這婚契上面寫滿了祝福之詞,末尾之處,清晰留著兩個人的名字。 結(jié)契人: 謝長寂 晚晚 兩人名字下方,還被人玩笑著畫了一個同心符。 看著這份婚契,花向晚說不出話。 謝長寂注視著她:“既已相許,生死不負(fù),你又怎可另許他人?” 花向晚沒敢應(yīng)聲,她咽了咽口水,扭過頭去。 謝長寂等了一會兒,見花向晚沒半點回應(yīng),遲疑著開口:“晚晚……” “我……”花向晚突然出聲,謝長寂看向她,花向晚緊張笑了笑,隨后放軟了聲,“我餓了?!?/br> 謝長寂沉默,他轉(zhuǎn)過頭,去拿桌上蓮子粥。 花向晚見他動作,立刻開口:“我想吃你煮的面。” 謝長寂動作頓住。 當(dāng)年她最喜歡的,就是他煮的蔥花面。 他緩慢抬頭,看向?qū)Ψ?,花向晚見他看來,心里越發(fā)緊張,面上卻自然下來,看著他面上胡茬、身上衣衫,似是有些疑惑:“而且你這一身……怎么破破爛爛的?” 聽到這話,謝長寂僵了僵。 片刻后,他微微低頭,輕聲道:“那我去換一套,給你煮面?!?/br> “嗯?!?/br> 花向晚低頭,沒有多說,謝長寂收起婚契,轉(zhuǎn)身往外。 走了幾步,他似是想起什么,小聲開口:“日后……萬事有我?!?/br> “嗯?!?/br> “你等我回來?!?/br> “好。” 謝長寂聽到這話,回過頭,就看花向晚坐在床邊,面上笑容異常溫和,眼里帶了幾分掩飾不住的興奮:“我等你回來?!?/br> 謝長寂不言,他平靜看著她。 過了片刻,他又走回房間,花向晚一驚,就看他取了兩個杯子,倒上酒,端到她面前:“成親是要喝合巹酒的?!?/br> 說著,他把酒杯遞給花向晚,花向晚愣了愣,隨后點頭反應(yīng):“哦,好?!?/br> 她應(yīng)聲,便拿了酒杯,主動伸手,干脆利索和謝長寂手挽手,仰頭將酒一飲而盡,隨后催促他:“趕緊去吧,我餓了?!?/br> 謝長寂喝完酒,他低頭看著酒杯,片刻后,他點點頭,收手將酒杯放在桌面,聲音很輕:“我走了。” 他這次沒有遲疑,幾步走出屋外。 開門那一瞬間,花向晚透過門縫,才看見庭院里密密麻麻站滿了人,但花向晚只來得及匆匆掃上一眼,就看門復(fù)又合上。 謝長寂關(guān)好門,平靜轉(zhuǎn)身,看著庭院里的長輩和合歡宮的人,面上不帶半點情緒。 夜風(fēng)吹來,兩方靜靜對峙。 片刻后,謝長寂終于開口:“她餓了,我去給她煮碗面,余下的事,我們之后談。” 在門關(guān)上那片刻,花向晚再也感覺不到外面的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