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畫得不好看嗎？”

    她對自己的畫技不甚自信，當(dāng)即又要收回重畫，解凜卻眼疾手快，搶在她之前，捻著那卡邊角、拿到了手里來。

    “沒有，畫得挺好的?！?/br>
    他說：“小老師，謝謝你，我很喜歡?！?/br>
    這已是他能說出口的、最溫柔的感謝。

    而他的小老師卻渾然不覺。

    只抬起臉，想了半天，最后笨拙地接話說：“那就好啊?！?/br>
    “解凜，祝你快樂。不止是生日快樂，要每一天都快樂?！?/br>
    在這樣不會再有第二次的十八歲。美好的十八歲。

    希望你，能夠擁有我不曾擁有的人生。

    第9章 “我是遲雪。”

    遲雪上大學(xué)的時候，臨近畢業(yè)，有段時間其實壓力奇大無比。

    畢竟讀醫(yī)的嘛。

    十個里有八個內(nèi)卷成癡，一個躺平，還有一個在知乎發(fā)“勸人學(xué)醫(yī)，天打雷劈”。

    恰好他們那一屆又碰上規(guī)培政策改革落地，許多人的畢業(yè)計劃因此被打亂。

    從舍友到同門無一幸免，愁的事從上課到考證到實習(xí)，頭發(fā)一把一把的掉。

    那段時間，宿舍樓樓道里幾乎每天都有人邊背書邊哭，或是一兩個小時的和男友、家人打電話訴苦。

    遲雪卻一向是個打落牙齒和血吞的個性，苦處從不往外說。

    每次電話里和遲大宇說了沒兩句，忽然鼻酸時，亦總是強忍住。

    不是說爸生活費都收到了，不用那么多，我花不完；就是說我有課，下次再跟你說吧，這邊都挺好的。掛斷電話之后，甚至眼也不眨，就又能背上包直奔實驗室。

    “拼命三娘”的美名就是那么得來的。

    也因此，直到畢業(yè)前夕，她的成績始終一騎絕塵。

    好像連她自己都催眠住了自己，這樣的生活是可以忍受的，也很難感知到痛苦。

    直到有一天，偶然的機會，睡下鋪的室友突然問她：“為什么總聽見你半夜在哭？”

    而她愣住。

    下意識地反問：“我嗎？”

    室友點點頭。

    大概是早有準(zhǔn)備，又拿出了前一夜的錄音。

    音頻里，傳來斷斷續(xù)續(xù)的嗚咽聲，模糊的詞與句。

    遲雪的臉色越來越難看。

    “話說，謝林是誰？”

    而另個室友也跟著在旁邊聽了半天。

    忽然，又滿臉八卦地湊上前問她：“你前男友嗎？小雪你有前男友？什么時候的事？”

    “……”

    “小雪？”

    “……”

    遲雪肩膀被推了一下，怔怔抬頭。

    她的世界卻仿佛在此刻被按下靜音鍵。

    只能看到鼓噪的唇舌，室友們各色神態(tài)的面孔，調(diào)侃或看熱鬧不嫌事大的表情，一點多余的聲音都沒有。

    “……不是男朋友?！?/br>
    而唯一的聲音也只是來自于她自己。

    很輕很慢地回答，說：“一個從前的，普通的同學(xué)而已……不是男朋友?！?/br>
    但也正是自那以后。

    她開始有意識地記錄自己的夢。有時甚至起來的第一時間，就是打開手機備忘錄、寫下前一夜夢里的場景。

    【3月10日，夢見解凜。我們沒有吵架，醒來很開心。】

    【3月16日，夢見解凜。我們在學(xué)校里敘舊，聊得不很開心。他記恨我。說永遠(yuǎn)不會原諒我做的事。哭醒?！?/br>
    【3月25日，夢見解凜。他真的做了警察，但受了重傷，我給他做手術(shù)，他拒絕。最后手術(shù)失敗……哭醒?！?/br>
    【4月17日，夢見解凜……哭醒?！?/br>
    【5月5日。】

    【夢見解凜。】

    只有這個夢是最清晰的。

    甚至不需要記錄。她清早起來，發(fā)現(xiàn)枕巾濕透。躲在床簾里、依舊止不住地小聲痛哭。

    而原因僅僅是因為夢見解凜。

    只不過，不是曾經(jīng)想象中蓋世英雄一樣的解凜，她夢里的他，是一個很普通的人。普通的上班族。朝九晚五努力工作，公車通勤，甚至為了省錢不得不戒煙?？匆娝麜磻?yīng)很久，才認(rèn)出她的臉。然后拘謹(jǐn)?shù)馗帐?，短暫的敘舊，最后告別。

    他過上了曾經(jīng)她最希望他能過上的生活。

    很普通，很平凡，但是平安。

    唯一也最大的缺點，僅僅是他不快樂。

    于是，這張不快樂的臉，就在這個夢幻般平凡、從不敢想象的夢里，令她突然無法自制地嚎啕大哭起來。

    可是等她追上去、在人海里握住每一個人的手，每一個人回過頭，卻都是陌生的臉。

    她說了無數(shù)句的對不起，卻沒有一個人用解凜的臉對她說沒關(guān)系?；蛟S是因為連她也打從心底里的覺得，他是不會原諒她的。

    一如他最后畢業(yè)時不留情面撕毀的同學(xué)錄。

    她寫：“解凜，祝你學(xué)業(yè)高升，前途似錦?！?/br>
    而他只看一眼，便在旁人起哄的笑聲里將那頁一把撕去。甚至還不夠。要揉皺了，再當(dāng)著所有人的面扔進(jìn)垃圾桶里。

    沒有挽留也沒有回頭。

    ——他就是這樣的人。

    所以，哪怕同在北城念大學(xué)，四年來，她幾乎在課余時間走遍了所有的大學(xué)城，也從來沒有遇到過他。

    哪怕她幻想過無數(shù)次重逢的場景，在楓葉紅盡或大雪落滿一地的夜，但是她一次也沒能夠見到他。一次也沒有。

    她從來只能夠從別人的嘴里打聽到他的消息。

    祈禱所有人都不知道這份隱秘的愛情。

    直到這一天。

    他們不再是陽臺上或人群中遙遙一眼的偶遇，而滑稽地，因一根煙的時間搭上話。他忽然問她：“我們是之前見過，還是，你認(rèn)識我？”

    那一句話響徹在無人的深夜。

    她的兩眼突然發(fā)澀。

    竟盛不住兩汪淚水。

    “也許吧?！?/br>
    于是她也笑著說：“小城市嘛，就這么大一點地方。說不定以前真見過呢？只是我大眾臉，說不定你看過都不記得了?！?/br>
    她說得如此舉重若輕。

    匆忙起身、慌不擇路離開的背影卻依舊狼狽。

    甚至更好笑的是。

    等后來她回過味來，翻開手機、想要制止自己曾經(jīng)“愚蠢行為”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原來某軟件上，好友申請的有效時限只有三天。

    因此都不需要她“制止”。

    三天前發(fā)送的那句“我是遲雪”，過了十二點，旁邊多了三個灰色的提示字，顯示“已過期”。

    *

    于是乎，她亦不得不承認(rèn)。

    過期，失約，不見。

    這三個詞，就如此陰魂不散地，追隨完她這場橫跨十年的盛大失戀。

    *

    生活卻還是不得不繼續(xù)。

    這一天，遲雪的夜班，照例是熬到次日上午八點。

    和換班的同事打了招呼，這才換衣服、拖著滿身疲憊走出醫(yī)院。

    正猶豫要排隊去買包子還是湯面。

    她放在包里的手機突的震動不止，打開一看，是個陌生來電。

    只不過出于醫(yī)生的職業(yè)習(xí)慣，她還是接起。

    結(jié)果就在接起的同時。

    眼角余光一瞥，眉頭緊皺——卻又看見個十足“危險”卻熟悉的身影，手里提著綠豆粥站在醫(yī)院門口。

    同樣的手機抵住右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