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夜回信 第74節(jié)
她說:“爸,你有沒有什么想吃的?” 情緒與態(tài)度之平靜。 實在遠超于遲大宇的想象。 這么多年來,他其實曾經(jīng)無數(shù)次悲觀地預想,得知“真相”的女兒或許會情緒崩潰、閉門不出,也想過她會因此和自己產(chǎn)生隔閡。 所以才始終努力保守秘密,也盡可能地和周邊人打好關系、以避免某些添油加醋的風言風語在他不知道的時候傳進女兒耳中。 然而,如今,所謂的真相以一種無比沖擊的方式披露在遲雪眼前。 她卻只是沉默而持重地接受了這一切。 然后問他,爸,忙了這么久你不餓嗎。 他像是在做夢,又覺得患得患失。 終于晚飯時,還是忍不住問她:“小雪,你會怪爸爸嗎?” “……什么?” “我應該早點告訴你麻仔、還有黃玉他們的事。” 遲大宇說:“但是爸爸始終也是有自己的私心,爸爸心里想著,能幫的我們就幫,我們不欠人家的。但是有些事、有些事……” 有些事。 爸爸寧肯自己辛苦多點,也不愿意讓你沾得一身腥。 終歸我們才是一家人。 這些話換了從前,他早已經(jīng)開始長篇大論。 此刻卻不知怎么才好說出口,只能欲言又止,吞吞吐吐。 “嗯?!?/br> 遲雪卻又突然伸出筷子,給他夾了一筷子滿滿的rou。 “……小雪?” 她沒說話,埋頭扒了幾口飯。 直到吃完起身、上樓去送碗,才突然又低聲說:“爸,我一直告訴自己要往前看?!?/br> “你沒說錯,我是真的很愧疚,因為我欠了人家一條命,也因為知道他原來是我的親人。但是我偷偷哭過了,難受過了,還是什么用都沒有。所以,我告訴自己,如果還想好好生活、不再做噩夢的話,就只能讓自己去理解他,然后逼著自己走出來——” “也只有這樣,我才有力氣去代替他做完該做的事。我也已經(jīng)和醫(yī)院那邊說好了,明天我會提前銷假,回去上班。至于黃玉……阿姨的事,我也會好好盯著的,我會找機會和她聊聊。你放心。只不過,我可能還需要一段時間,才能接受你告訴我的那些‘事實’?!?/br> 遲大宇聞言一愣。 然而遲雪說完這一切,表情卻仍然是平靜的,溫和的。 她只在上樓前,又輕輕叫了他一聲:“爸?!?/br> “……” “你今天累一天了,晚上我?guī)湍阒蛋?,早點睡吧?!?/br> 她說。 如過去相依為命的許多年。 診所里深夜亮起的燈。 從前如此,往后也不會變。 第39章 “歡迎你歸隊?!?/br> 第二天上午,遲雪帶著那本黑色筆記去了醫(yī)院“報道”。 因她這回是提前銷假,沒有故意偷懶嫌疑,一貫嚴苛的導師竟也沒說什么,反而好聲好氣關心了她幾句身體近況。 末了,又叮囑旁邊的小劉平時多照顧、多幫忙分擔一些。隨即才“恢復正?!?指揮她如往日般去幫忙查房。 四處奔走,累是累了一點。 但原來瑣事一多,煩心事反倒沒空想。 以至于遲雪一直忙到中午,才反應過來自己今天的“正事”,遂忍著rou痛、在職工食堂打了滿滿一飯盒的豐盛午餐,又帶著筆記,抽空去了趟住院部六棟五樓。 不想?yún)s竟在病房門口碰見了熟人。 兩天不見。 葉南生臉上似乎突然清減不少,神色略顯憔悴。 遲雪走過來時,他正在和旁邊的同事低聲說話。 不經(jīng)意間、一抬眼便看見她,卻又忍不住愣了一下。 “遲雪?!?/br> 他喊她。 她的反應卻尤顯冷淡。 全然不像是不久前才剛一起經(jīng)歷過生死一刻的人,甚至遠比他們多年后重逢的第一面更加寡言。 眼見著淺淺點頭過后,就要徑直從他身旁擦肩而過。 “遲雪。” 葉南生又偏在此時二度叫住她,問:“之前一直想找你,今天好不容易見到。有空聊聊?” “不太有空?!?/br> “但我最近聽說了點不太妙的事——我想跟你聊聊?!?/br> 他說得篤定。 乃至語氣隱隱焦急。 然她卻依舊話音淡淡,不曾回頭。 “可最近壞事確實太多了,”遲雪說,“不太妙的事數(shù)都數(shù)不過來,不知道你說的是哪一件?!?/br> 她往日里雖然冷淡,但總不至于當眾駁人面子。 今天卻不知怎的,態(tài)度格外堅決,甚至不愿“借一步說話”。 葉南生亦無法,只得當即擺手把兩個同事支開。 最后直接攔在了黃玉病房門口。 “遲雪?!?/br> 他單手扶住門框。 同時攔住她的去路。 “我今天過來,是因為周向東死前買了一份保險。” 葉南生說:“他當時為了證明自己不是圖財,鬧著要買的。現(xiàn)在看也算是因禍得福吧。保單上的受益人是黃玉,保額有七十萬?!?/br> “……” “這次的情況也和之前不同,所以這筆錢我想盡快辦好。這樣,起碼他mama之后的生活能得到保障。他在天有靈,應該不至于不安心了?!?/br> 七十萬。 輕描淡寫的數(shù)字,麻仔的一條命,也就值七十萬而已。 兜兜轉(zhuǎn)轉(zhuǎn),這筆所謂的“保金”終歸是送到了黃玉的手里。 然而對一個絕望的母親而言,七十萬或者七百萬,卻都已經(jīng)一文不值。 是以遲雪突然抬起頭。 又很認真地看向他,輕聲問了一句:“所以你現(xiàn)在跟我說這些,是要我感謝你嗎?” “……什么?” 葉南生臉上有一晃而過的遲疑。 遲雪卻不為所動。 依然往下質(zhì)問:“還是害怕我知道什么不該知道的事,所以專門得在我面前強調(diào)一次,你是個多好的人?” “什么意思?遲雪,你是不是誤會了?!?/br> 葉南生聽得眉頭緊蹙。 話音微頓,又向她耐心解釋:“我這么做沒有別的意思,只是最近確實聽說了些風言風語——總之,我想也許對他們好,某種程度上也是為你好。我希望你身上的擔子輕一些,遲雪,這樣未來至少也可以離‘危險’遠一點?!?/br> “所以,為什么你會說這種話?誰跟你吹耳邊風了?” 何其“暖心”。 何其冠冕堂皇的表演。 如果不是遲雪曾經(jīng)意外偷聽到了斷眉男的電話。 之前徹夜失眠,又翻來覆去暗自整理著這幾日驚心動魄的種種,逐漸從中窺得真相的原貌,也許她真的會像上次落湖“撿漏”事件那樣,對他存有些不得不的感激之情。 然而。 “我一直在想,那天怎么就能這么巧?” 遲雪的話音平靜:“葉南生,那個萬華會所敢收一頓飯四萬三的錢,安保會那么差嗎?” “我后來想起來,那天一路進去,至少過了六七次門。所以,如果不是有人放消息給那群人、讓他們知道你爸回來了,那他們是怎么趕在你爸爸馬上要回北方的關頭,過來把已經(jīng)懷孕的陳娜娜綁走?而且一路通行無阻的?” 葉南生的表情微微一變。 “退一萬步講,你原本的計劃,難道不是想要一石二鳥?你真的是個很聰明的人,這點我從不否認,”遲雪說,“你知道你爸爸不會為了一個女人放棄航運費,你也知道那些人急切地想要降低成本,所以你才假意給他們放消息。你全都計劃好了。” 如果計劃順利,則陳娜娜被撕票,航運費不減,賣了人情又打擊了“對手”。一石二鳥。 而哪怕計劃不順利,陳娜娜八成也會在他的授意下,因這件事“受驚”流產(chǎn),方進對一個沒有利用價值還拖后腿的女人,態(tài)度想必也不復從前。他的算盤打得精明,只是錯算了一步,是沒想到會意外拖了她入局。 也沒想到,她會在最后關頭、一句話救下了最“該死”的陳娜娜,打亂了他所有的計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