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夜回信 第108節(jié)
解凜轉(zhuǎn)過頭去,正好看見她正半蹲下身,低聲“勸退”那個坐在地上,低頭抱著鐵盒的“女乞丐”。 是了。 女……乞丐。 他看著對方怯生生抬起頭、露出的小半張臉,左手突然開始不受控制地發(fā)抖。 他愣愣低頭看,發(fā)覺自己幾乎要灑落整杯咖啡,只能慌亂地把手里的東西全放在收銀臺。 然而他的身體仍然在發(fā)抖。 好似是遲來的感冒。 他無法控制這種顫抖,眼前一陣眩暈。 “你不能再在這邊了,這里有客人了?!?/br> 而店員依然在勸著:“或者你去后面?那里也能吹到一點空調(diào)的,但你在這邊肯定影響別的客人坐了,等下人家坐你旁邊會要投訴的,麻煩你——先生?!” 店員一臉愕然地被擠開。 側(cè)過頭去,只眼見得一雙顫抖的手扶住了那女乞丐的肩膀。 他的左手抖得幾乎無法自控。 卻像是怕碰碎她,緊握住她肩膀——又不可置信地松開,只虛虛地附在肩上。 而女人懷里抱著鐵盒,卻似乎對外界沒有任何感知,任他扶也好握也罷,眼神只癡癡地盯著地面。 她身上的衣服已臟得辨不清原來的顏色,開衫敞開著,里頭一件薄毛衣,靠近腰的地方破了個洞。 鞋子開了線,也不知走了多久走成這樣,右腳甚至有兩只腳趾露在外頭。 她只抱著那只鐵盒不放。 許久,有些呆滯地抬起頭,看向眼前兩眼通紅的男人。 打結(jié)的頭發(fā)遮蔽了她的視線。 仿若從烏黑的陰云下探出一雙亮晶晶的眼。 他顫抖的手撥開她的頭發(fā)。 他喊她:“遲、雪,遲雪。” 是破碎而不成調(diào)的聲音。 似乎快要哭了——她大概覺得這個腔調(diào)配上表情都有些好笑。 于是臟兮兮的手捂住嘴,她吃吃的笑了。 第54章 “你安全了,你到家了。”…… “解先生,不行啊。你另外請人來吧?!?/br> “解先生,你這又不許按著人,又不能兇她……我動一下她衣服就打人,還非要抱著那個鐵盒子不撒手,怎么搞嘛?別說洗澡了,換衣服都是個大問題——我手上,你看,這都被撓成什么樣了?” 望天苑公寓里。 前后接連來了三個信心滿滿的阿姨,但幾乎個個都是殊途同歸的命運: 摩拳擦掌地走進(jìn)浴室,最后如落湯雞般狼狽收場。 而解凜聽著她們大多類似的抱怨。 除了中間給轉(zhuǎn)了三回錢打發(fā)人走外,自始至終都在陽臺上抽煙。基本沒回過頭。 原因亦無他。 腦子里各種可怕的念頭在叫囂。 久違的陰郁情緒快要把他吞沒。 煙灰缸許久沒用,久違承載如此沉重的痛苦憂愁,滿得要溢出。 但他此時此刻,除了機械地用尼古丁壓抑燥郁的心情,似乎也終究是什么都做不了——他是不能崩潰的。他絕不能在這個時候先倒下。 兩眼不知不覺滿布的紅血絲,甚至最終意外嚇退了最后一位到場的阿姨。 對方才剛進(jìn)門。 還沒有進(jìn)浴室,大概是想著和雇主打個招呼搞好關(guān)系,是以先找到了陽臺來。無奈四目相對,話未出口,卻當(dāng)即被眼前雇主這相當(dāng)不妙的精神狀態(tài)勸退。 公寓門“咔噠”一聲。 從打開到關(guān)上,前后不過五分鐘。 于是偌大的平層,又只剩下兩個活人。 ……沒有別的辦法了。 解凜想。 換了誰她都不信任,也就意味著換了誰都一樣。 包括他自己。 于是他最終還是咬牙,頂著一頭被自己撓得狗窩似的頭發(fā)走到浴室,往里一看: 小板凳上,她果然如阿姨所說環(huán)抱鐵盒坐著,動也不動,正盯著地板發(fā)呆。 不知已維持了這姿勢多久。 衣服和鞋子都還是原模原樣的臟,只有肩上多了他抱她回來時順手給她蓋上的外套——但已滑落半邊,她癡坐著,猶然不覺。 整個人好似就那么一團,小小的、微弱地蜷縮于衣衫之下。 蒼白。 充滿恐懼。 瘦骨嶙峋。 因此盡管是他。 遲疑良久,走過去蹲下身,雙手虛握著她的肩膀。 “遲雪?!?/br> “……” “……遲雪?!?/br> 盡管是他,似乎也無法從她麻木的眼神中讀出半點清明。 她的視線始終無法聚焦。 只不斷僵硬地偏轉(zhuǎn)著頭,拒絕與他對話。 仿佛在她心理世界之外的一切都猶如洪水猛獸。 她連對遲雪這個名字都沒有任何反應(yīng)。 種種的表現(xiàn)和特征,都無法不讓他聯(lián)想起諸多過去親眼目睹的可怕畫面——但他仍舊只能強壓下去。心想不會的,怎么會?轉(zhuǎn)而又安慰自己,她至少沒有像那些阿姨說的那樣主動攻擊。 這也許是個好的征兆。 于是一邊安撫著,試圖緩和她的恐懼,又嘗試著先脫下她的鞋。 看她抿著嘴,像是在強忍什么,卻終究沒有太過激的反應(yīng)。 他松一口氣,又緊接著輕手輕腳、脫下她肩上的外套。 隨后是那件破舊的開衫—— “……?。?!” 然而手指觸碰到她衣扣的瞬間。 卻仿佛是連帶觸發(fā)了某種應(yīng)激反應(yīng),遲雪倏地瞪大雙眼,驚恐間從板凳上跌落,顧不上褲腳被沾濕,又手腳并用地爬到浴缸旁邊“易守難攻”的角落,整個人縮成一團。 “別……!過來!” 她把那只鐵盒橫在胸前當(dāng)做“盾牌”。 一副只要他敢再過來,她就要摔打或砸人的防備姿態(tài)。 解凜知道她是在害怕。 當(dāng)即停下靠近的動作,轉(zhuǎn)而雙手舉起,示意自己沒有武器、也絕不會做出任何傷害她的舉動。試圖安撫她。 然而他根本無法控制、抖顫不止的左手卻似乎仍給了她某種可怕記憶的聯(lián)想。 下一秒,遲雪尖叫著,隨手抄起浴缸旁的一只肥皂盒便沖他扔來。 之后是牙刷杯。 沐浴露。 洗發(fā)水。 …… 所有能扔的東西都扔個遍、 然而還是沒辦法趕走眼前這個人,她的情緒瞬間徹底陷入崩潰,抱著腦袋不斷向后退,嘴里嗚嗚咽咽咕噥著“死了”、“他死了”、“我要回去”、“小遠(yuǎn)”—— 她的哭聲從一開始的壓抑,到最后如孩子般嚎啕出聲。 而解凜的額頭亦被她前前后后扔來的物什蹭出幾道血痕,血跡蜿蜒著往下流,痛倒是不痛,卻糊住了眼睛,亦只能隨手拿紙巾擦了便扔。 顧不上地上一片狼藉。 她起身去爬旁邊的窗,他只能拼命伸手去抱她,雙手在她身前收攏。他從背后抱住她,幾乎是把她整個人都提溜起來,鐵盒落在地上也顧不上,他把她攔腰抱起,緊接著放進(jìn)浴缸。 但還不夠。 他只能自己也進(jìn)去,這才壓住她亂動的手腳。 “遲雪……遲雪!” 他揚高手,拿起旁邊的花灑,放了點熱水淋在自己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