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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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聞道來時,黃玨也恰好勒馬停于元帥府前。 兩位少年郎君各自立在馬上,拱手互見了一禮,齊聞道先開口寒暄道:“黃都尉,來得好早?!?/br> 黃玨笑道:“哪里,只是前后腳罷了?!闭f著,他指了指身后的馬車,搖頭嘆道:“卯時初便起了,這么些東西,難免要親自查一遍?!?/br> “大人果真看重那朱先生。”齊聞道咂舌道:“先讓孟大哥去訪,聽聞吃了好一頓閉門羹,這回又派你從應(yīng)天送一車的禮來。唉,也不知朱先生肯不肯松口。” 黃玨道:“依我看,倒不如先禮后兵。且將那朱升的妻兒老小都抓了,不怕他不肯?!?/br> 聞言,齊聞道愣了一下,旋即望著面前這個比他還小一歲的少年,摸摸鼻頭尷尬道:“這……恐非良策。大人一貫囑我們廣納賢才、以禮相待,讀書人都是有些傲氣的,倘若他決心尋死又待如何?” 黃玨方才覺察自己話中有些不妥,趕忙道:“義父之囑自然有理,我一時玩笑罷了,還望齊兄莫要當(dāng)真?!?/br> 兩人正說著,卻見府門頓開,侍從官蔣祿快步走出。 “二位郎君莫等了,卯時叁刻將軍便與師姑娘出府了。” 齊聞道一聽,立刻驚訝道:“走得竟如此早?” 蔣祿頷首道:“將軍說師姑娘腳程慢,恐拖延了行程,因此走得早些。二位郎君不必著急,眼下騎馬自去石門便可?!?/br> 黃玨聽著,忍不住問道:“師姑娘何人?” 齊聞道搖搖頭,只覺孟開平心眼頗多,當(dāng)下調(diào)轉(zhuǎn)方向打馬而去,高聲道:“問他何用,你追去便知!駕!” * 這世上的隱士分許多種。 有的厭倦了世俗紛擾,人隱心隱,無論江山權(quán)柄如何更迭都絕不入仕;有的懷才不遇、壯志難酬,人隱心卻未隱,只是暫居山林等待時機(jī)罷了。 師杭認(rèn)為,朱升無疑是后者。 他是她的啟蒙恩師,故而甫一見面,師杭便恭謹(jǐn)跪下行大禮相待,叩首在地長久未曾起身。 “先生?!?/br> 朱升面色不動,高坐席臺之上,穩(wěn)穩(wěn)受了她這一禮。 孟開平抱著劍立在一旁,看這老頭半天不喊師杭起來,有些不滿地輕哼了一聲。朱升年紀(jì)大了,耳朵卻不背,直接一眼掃過去。 “煩請將軍先至偏廳稍候。”書童開口道:“先生這會兒只見師小姐一人?!?/br> 前兩日,孟開平已經(jīng)吃慣了這老頭的閉門羹,此刻被攆也不多啰嗦。出去前,還順手幫他們帶上了門,顯得很輕車熟路的樣子。 師杭一見男人走了,竹門緊闔,當(dāng)即俯首又拜道:“求先生救小女一命!” 朱升再不復(fù)方才的冷漠,快步下席欲將她扶起,慈目和藹道:“筠丫頭,切莫如此。” 師杭額間微紅,卻仍不肯起身,含淚道:“家父已去,徽州城亡,您本不必再見我……”她自知時機(jī)難得,便不再諱言,開門見山道:“先生,您令我前來,可是有了破局之法?” 聞言,朱升意味深長道:“如今,你我已是局內(nèi)之人,身不由己,又何來破局之法?” 師杭頓了頓,不卑不亢回道:“先生是有大志向者。家父在時常言,修身齊家難為,治國尚須時運(yùn),他所識之人中,更唯有先生心懷天下、能平天下?!?/br> 朱升望著跪在地上腰背挺直的少女,捋了捋長髯,緩緩道:“你已料定老夫會出山?!?/br> 師杭頷首,毫不客氣道:“是,可我不明白,先生為何要助紂為虐?!?/br> 她壓不住心中的恨意,幾近哽咽:“他們是叛軍啊……您與家父數(shù)十年的情誼又曾同朝為官,事已至此,怎能忍坐壁上觀?” 朱升長嘆一口氣,他在屋中稍踱了幾步,有些感慨道:“筠丫頭,你怨我是應(yīng)當(dāng)?shù)?。我有愧,可天道如此,由不得我們選擇。” 師杭搖搖頭:“先生,我不懂,求您賜教?!?/br> “你來。” 朱升將她喚至案前,兩人對坐,香爐靜燃。 “從前我為你開蒙,只論四書五經(jīng),不論其他?!彼钢媲皵傞_的書頁,問道:“此書,你可識得?” 師杭細(xì)看,只見那頁上繪了幅簡潔圖畫——一身著僧袍者背立于前,其后跟著四名宮裝女子,不知要去往何方、去行何事。 她接著往下看,頁尾處竟還有寫有一首讖語和一首頌語。 讖曰:“時無夜,年無米?;ú换?,賊四起?!?/br> 頌曰:“鼎沸中原木木來,四方警報起。房中自有長生術(shù),莫怪都城開?!?/br> 閱罷,師杭猛地抬起頭。 這樣測命預(yù)言似的句子,尋常書冊中根本不可能出現(xiàn),再結(jié)合圖下占卜的卦象,答案已經(jīng)呼之欲出。 她望著朱升悲憫無奈的目光,輕聲道:“這是……《推背圖》?!?/br> “不錯?!敝焐溃骸耙殉螅鹭?,可見大元?dú)鈹?shù)將盡,回天無力?!?/br> 師杭蒼白著面色,好半晌說不出話。 朱升見狀卻繼續(xù)道:“‘天行有常,不為堯存,不為桀亡’。筠丫頭,你求我救你出局,皆因你不肯認(rèn)命。倘若我此刻告訴你,送你前來的那位小將軍姓孟,正是此路叛軍之首,你又待如何?” 師杭徹底驚住了。 “不可能!”她先是果斷否認(rèn),而后喃喃失神道:“他未及而立,手下竟率十萬之眾?這不合常理……” “冠歲封帥,的確少有?!敝焐溃骸叭幻祥_平十六接手父兄之職領(lǐng)兵,以萬余兵馬盤踞盱眙;十七便率軍投靠齊元興,助其渡江,數(shù)年來戰(zhàn)功累累。此等恩情換來此等功名,無可厚非?!?/br> “原來,是他逼死了我爹爹?!?/br> 少女沉思許久,終于抑不住發(fā)笑,自嘲道:“難怪,難怪他會知曉我爹娘葬在何處,難怪他如此氣焰囂張、橫行無忌……只怪我之前太過蠢笨,竟始終未覺?!?/br> 接著,師杭似乎想到了更重要的一樁事,異常平靜道:“先生,您精通易理,善卜吉兇。此番決心出山,難道是已窺得江山誰主?” 聽見這句,朱升當(dāng)即朗笑道:“你高看我了。天機(jī)不可泄露,若我真能窺得,眼下恐怕早就不在人世了。” 他方才所言已非“天機(jī)”,亂時出山,只是順勢而為罷了。 然而鬼使神差般,師杭的目光卻再次定在那本攤開的《推背圖》上,她默了片刻,突然伸手去翻。 她不信他說的話,她更不信齊元興、孟開平之流能夠亡元立國。 一個乞丐出身的頭目和一群匪寇流民出身的下屬?可笑至極。即便大元?dú)鈹?shù)將盡,終結(jié)這個王朝也不該是他們。 師杭甚至想,如果自己現(xiàn)下便舍命殺了那男人,歷史難道不會有分毫改變嗎? 可惜在她即將翻頁前,朱升一下止住了她。 “筠丫頭,‘萬萬千千說不盡,不如推背去歸休’。” 他搖搖頭,懇切地望向師杭,諄諄勸誡道:“你的心已經(jīng)亂了,若以此心去解,絕無所獲,只會徒增煩惱罷了。 “后一頁,自當(dāng)留待后世再觀?!?/br> —————————— —————————————— 不論《推背圖》真?zhèn)?,第二十七卦看著確實令人唏噓——“唯日與月,應(yīng)運(yùn)而生”的大明王朝,最終也不過是“玉帶林中掛”。 有人玩笑說明朝是“開局一個碗,結(jié)局一條繩”,打天下時有多壯闊英武、轟轟烈烈,亡天下時就有多凄慘悲涼。還有人說,“崖山之役后再無中國”,但相比較宋朝,我個人覺得還是明朝更有風(fēng)骨。 當(dāng)然,封建社會的局限性很明顯,這篇文寫到后面應(yīng)該也脫離不了這種宿命感。鳥盡弓藏,開國功臣們最終大半都沒落得善終,看似一片朝陽初升、欣欣向榮,其實已經(jīng)埋下隱患了。 本來沒空更的,意外發(fā)現(xiàn)上了新書推薦,非常感謝,給大家隔空磕個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