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慧娟見人用被子捂住了腦袋,撐著勁兒坐到了床沿上,給她仔細(xì)掖了掖被子，才拉下了那蓋在臉上的被子,“焐不焐?”

    小姑娘聽見她娘的聲音，這才睜開了眼，不答反問，“咋了？”

    “該起來吃飯了，”宋慧娟給她的衣裳從被子里掏出來，“娘給做了汆丸子，貼的玉米面餅，你最歡喜吃，起來去喝一碗暖暖身子?！?/br>
    陳明安心里有些意動，卻還是把頭扭了過去，不愿意起來。

    宋慧娟也知道這個小姑娘脾氣倔得很，平日里和和樂樂的看不出來，內(nèi)里也是個犟脾氣，只得哄著，“再不吃明實可都吃完了?！?/br>
    這話剛說完，就有人不愿意了，“我才不搶大姐的?！?/br>
    回頭一看，那小搗蛋鬼正趴在門口往里探腦袋，宋慧娟見他這小模樣，問他，“吃完了沒？”

    “吃完了，”人還扒著門往里探著腦袋。

    陳明安被他逗笑了，朝他招手，“咋不進(jìn)來?”

    一聽這話，人就被解了封印一樣，顛著小腿就跑了起來，跑到床邊，舉著小手就往他大姐額上探，“是不是病了?”

    “沒，”陳明安被她這個小弟弟的舉動感動的心里暖乎乎的，一把把人拉上床，“好的很?！?/br>
    宋慧娟見他們姐弟倆親親熱熱的湊在一起，還是勸了一句，“明實都吃完了，再不去吃飯可就涼了?！?/br>
    小搗蛋鬼蹭的一下就跳了下來，“我給大姐拿過來！”

    說著，人就要跑出去，宋慧娟一伸手把人攔了下來。

    宋慧娟無奈，心里默默嘆了口氣，她就是想小姑娘自己去拿，真要是在這屋里吃了飯還成什么樣子了，父女倆這么僵持著還真就鬧了氣了不成，小姑娘不下自己給搭的這個臺階，難不成還指望著陳庚望那人主動給臺階下?

    說到底，這父女兩個都是一頂一的犟脾氣，沒可能指望陳庚望這個當(dāng)老子的給她低頭，也只有她這個作小輩的先下臺階。

    “快起來穿好衣裳，”宋慧娟看了眼她這小姑娘，“就是撒氣也不該這樣，好好去灶屋里吃。”

    說罷，把這鬧騰人的小搗蛋鬼牽了出去，“不許搗蛋，去看看小黑去?！?/br>
    正巧碰上陳明守端著煮好的紅薯疙瘩從灶屋里出來，問他娘，“明安起了沒?”

    宋慧娟擺擺手，“哄了兩句，教她自己再想想?！?/br>
    說罷，推門進(jìn)了灶屋。

    陳明守經(jīng)過西屋的窗子，往里看了一眼，才端著盆去了草棚子底下。

    還在灶屋坐著的陳庚望時時注意著那邊的動靜，自然把這娘倆的話聽得清楚，這會兒看到那婦人自己一個人走過來，面上還是巋然不動。

    宋慧娟剛端了飯坐在灶下吃了兩口，就看見那鬧脾氣的小姑娘慢騰騰挪著過來了。

    她如往常一般，放下手里的碗起身，掀開鍋蓋子，把給她留下的汆丸子端了出來，又問她，“一塊夠不夠?”

    “夠，”小姑娘別別扭扭從她娘身后走出來，自己伸出手去拿了一塊玉米面餅子。

    宋慧娟還是給她端著碗放到了案桌上，父女兩個又坐到了一張桌子上，她還是去了灶下坐著。

    陳明安低頭吃著飯，控制自己不往旁邊看，兩眼只盯著面前的丸子，一心吃飯。

    驀的，裝著雞蛋的碗突然被推到了面前，陳明安嚼動的嘴巴頓了頓，眼睛微抬了抬，余光一觸到那雙手，立刻轉(zhuǎn)了回來，嚼著嘴里的丸子不肯說話，也不動那個碗里的雞蛋。

    滿屋子寂靜，瓷碗被推發(fā)出的聲響宋慧娟自然聽得清清楚楚，看她那小姑娘還是低著頭吃飯，一句話也不沒說，她就知道心里還是犟著的。

    至于那坐在旁邊的陳庚望，好容易給個臺階，被他這個脾性大的閨女裝作視而不見，人也坐不住了，看了眼坐在灶下的婦人，也是垂著眉眼，拉開門人就走了。

    這時，宋慧娟深深嘆出了口氣，搖了搖頭，對她那犟脾氣的閨女恨鐵不

    成鋼說了句，“你啊！”

    陳明安哪里不知道她娘的意思，可她還是低著頭不說話，只是加快了自己吃飯的速度。

    這一回，陳庚望親自搭了臺階，她這閨女還是不下，非得把自己架在這兒了，他們父女倆脾氣是一個比一個犟。

    宋慧娟站起身走到了案桌邊坐下，免不得要對她這犟脾氣的閨女說幾句，“你就不明白?”

    陳明安只顧著吃碗里的飯，還是不吭聲。

    宋慧娟給她剝開那碗里的雞蛋，遞了過去，“你跟你老子爹有啥隔夜的仇?以后見了面也不搭理他了？”

    陳明安放下碗，又低頭吃著她娘遞過來的雞蛋，聽她娘一句句問她，一句句勸她。

    “有些事娘不說你也知道，從前就沒計較過，眼下計較啥哩？娘就想你們幾個能好好的長大，成家立業(yè)，娘這一顆心啊，一半都撲在了你們身上，別把自己困在這些亂遭事上頭，好好的讀書，趕明兒跟你小舅舅一樣考上了學(xué)，把自己的日子過好，比這些強(qiáng)多少……”

    宋慧娟苦口婆心勸了好半天，小姑娘才終于點了頭，“知了，等會兒燒了水我還給他端過去不就成了?！?/br>
    聞言，宋慧娟才松了心神，開始收拾去殘局。

    娘倆坐在灶下燒了水，宋慧娟掀開鍋蓋子，沒喊那兩個，看了眼她這個犟脾氣的閨女，“去拿盆去?！?/br>
    自己說好了的，這會兒后悔也來不及了，陳明安在她娘的注視下，看著那間里屋猶豫再三走了出去。

    宋慧娟見人磨磨蹭蹭進(jìn)了里屋，這才朝外頭喊了聲，“明守，把盆拿來?！?/br>
    陳明守聽到后把他小弟弟放到床上，端著盆就跑了出來，正好碰到同樣端著盆從里屋出來的明安，人走進(jìn)漆黑的夜里，他透著月光看了看，“卷子寫完了沒？明兒我給你看看?”

    陳明安搖搖頭，“等會兒我就寫?！?/br>
    說著話，兩人一前一后進(jìn)了屋。

    宋慧娟先拿過明守的盆，給他添了大半盆，又囑咐道，“先回去趕緊洗洗睡，明兒再寫，別熬眼睛了?！?/br>
    陳明守點點頭，端著盆走了回去，帶著他小弟弟把小黑狗放進(jìn)他的草窩里，兩人就洗漱上床了。

    有陳明守在，那邊就不用宋慧娟cao多少心，她給小姑娘打了水，同樣的話也跟她說了一遍，臨走前又特意囑咐了一句，“端過去，好好說?！?/br>
    陳明安癟了癟嘴，還是端著盆進(jìn)了屋。

    里屋沒有點燈，陳庚望坐在長桌前，聽見那慢騰騰的腳步聲，閉著眼沒有去看。

    陳明安剛才進(jìn)屋來拿盆就是壓著步子悄悄進(jìn)來的，這會兒手里端著盆也不能隨意放下就走，只得挪著步子往里走。

    沒有點燈的房間，只有南邊一扇小窗子微微透著光，并不能照到整個地面，陳明安走的多了，腳下的路憑感覺也能走上幾步。

    剛跨過月光投到的地面上，桌子上放的那盞油燈突然亮了起來，把面前的路照的亮堂堂的。

    陳明安一頓，眼睛就對上了拿著火柴的人，很顯然。

    陳庚望這時甩了下手上還燃著的火柴，停滯的空氣隨著他的動作重新流動起來。

    陳明安囁嚅了半天，還是開了口，“娘讓您先洗。”

    撂下一句沒頭沒尾的話，壓著心里的異樣轉(zhuǎn)身就走了出去。

    陳庚望透過窗戶看那身影跑進(jìn)了灶屋，才把目光移到腳邊冒著熱氣的木盆，眉眼處微彎。

    陳明安落荒而逃，到底年紀(jì)小，臉皮兒也薄，跑進(jìn)屋里后宋慧娟看她的模樣心里就有了數(shù)，也沒再問她，教她這樣倔脾氣的人低頭算是為難人了，但親生的父女倆真能有什么隔夜仇不成?

    “去洗洗睡罷，字兒明兒再寫，”宋慧娟給她打了水，又囑咐了一遍。

    陳明安心里還是別扭著，可她娘沒再問她，她也不好意思說，端著盆就回了屋。

    宋慧娟跟著她一起離開灶屋，兩人一東一西，推開門，陳庚望正坐在椅子上，面上瞧著松淺了不少，兩條腿交疊著落在木盆里。

    只看了一眼，拉出床下的另一個盆，宋慧娟就擋了簾子跨出了屋。

    照?？戳丝茨沁厓蓚€小子，給倆人掖了掖被子，又進(jìn)了西屋去看看那個犟脾氣的閨女，人已經(jīng)上了床，還沒睡，連盞燈也沒點，正望著頭頂?shù)拇景l(fā)呆。

    聽得門響，才回過神來，對著走到她身邊坐下的她娘堅定的說了一句，“以后我?guī)鋈??！?/br>
    漆黑黑的夜里，那兩只眼睛仿佛冒了光一樣，宋慧娟被她說得心里一怔，隨即又泛起酸來，連眼眶也不知不覺的染了紅。

    “娘知了，”宋慧娟摸了摸她這個閨女的小臉兒，她也才十來歲，可就是這樣孩子氣的話最讓她動容，不知比著那些空口白牙的大人說的多教她信服。

    這個世道把婦人困在了一方院子里，又或者范圍大一些，不拘是十里八鄉(xiāng)，但那些心總還是被困住了，即使底下的那雙腳被解放了。

    第158章

    那父女倆雖是和了好,可陳明安也不像往日一般黏糊陳庚望了，倒總往宋慧娟身邊湊。

    眼看著就要過年，父女倆還是一幅不冷不淡的樣子,宋慧娟看著眼里有些急，可也知道自己急不得,到底得教小姑娘心里過得去，可兩人為這種事鬧了一場心里又怎么會毫無芥蒂。

    三十這天，宋慧娟一早就給做了燉rou,還包了餃子,一家子圍著案桌吃的熱熱鬧鬧，幾個小的都盼著新年。

    還沒到晌午,天兒猛然陰了下來，冷風(fēng)刮在臉上,宋慧娟把人都叫進(jìn)了屋,陳明守聽了宋慧娟的囑托這幾天帶著他那個小弟弟認(rèn)字,這會兒一聽他娘喊就要出去把人帶回來。

    一拉門，就看見小明實邁著腿兒就朝家里跑,后頭跟著個小腳太太,手上拎著兩雙鞋,臉上露著笑兒，直喊道,“跑這么快，等等奶……”

    聽了這話,小搗蛋鬼兩條小腿跑的就更快了,一進(jìn)了門,就嚷嚷著，“關(guān)門！”

    宋慧娟聽見動靜,就看向了正站在門邊的她大兒，雖然話沒問出口，但陳明守回過頭阻攔他這個小弟弟時已經(jīng)注意到了他娘投過來問詢的目光，說了句，“奶來了?！?/br>
    這話不知是對著門里還是門外的人說的，只因話剛落地，那年逾六旬的婦人已經(jīng)露了面兒，身上穿著一套老式的寬袖衣裳，袖口處纏的緊貼，滿頭只有幾綹白發(fā)慘雜其中，面上正是精神奕奕。

    聽見陳明守的話，宋慧娟已經(jīng)拍了拍歪在她腿上的陳明安，示意她起身。

    宋慧娟先是迎了過去，“他爹剛教庚強(qiáng)大哥喊出去，不知道啥時候回來哩？”

    說罷，張氏腳下的步子就停了下來，把手上的一雙鞋遞給宋慧娟，“庚望這幾天也沒去，我正好出來，前幾天給他們弟兄幾個做了雙鞋，好趕著年下穿?！?/br>
    張氏每年得了閑都會給她這幾個兒子做上兩雙鞋，幾個孫輩倒是鮮少得到張氏親做的衣裳鞋襪，也只有剛來到這世上時能得一身她親手做的衣裳鞋襪。

    “成，”宋慧娟接過，拿在手里，“等他回來了我給他?！?/br>
    張氏點點頭，瞧見本來對著她跑進(jìn)屋的陳明實趴在窗戶上往外看她，又笑道，“明實咋了？見了我也不喊人了？”

    宋慧娟順著她的視線看到她那小兒，心里明白緣由，可面上還是笑著說，“哪個知道他那小腦袋瓜里想的啥?”

    張氏的目光重新移到面前的這個大兒媳婦身上，玩笑著說了句，“我當(dāng)他是記仇了？”

    宋慧娟沒搭腔，只是扯著嘴角笑了笑。

    兩人都知道張氏說的話是為何事，但宋慧娟不會開口，她不能讓那些個不好的名頭按在她的孩子身上。

    陳庚望不在，張氏在這個院子里待不了幾分鐘，幾個小的也不是纏人的年紀(jì)，對這個打小沒跟過幾天的奶奶實在沒多少的親近。

    張氏轉(zhuǎn)身走出門，小搗蛋鬼就從里屋跑

    了出來，看都未看一眼宋慧娟手里拎的鞋子，轉(zhuǎn)頭就被陳明守帶進(jìn)屋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