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曉情搖頭，眼淚甩落。

    她抽出被林慶英握住的手，“我不能說，我知道，你肯定喜歡過mama，但你喜歡的是她年輕時候的樣子?！?/br>
    林慶英拼著坐起身，不自覺厲聲反駁：“胡說！”

    “那你知道她現(xiàn)在是什么樣子嗎？她上了年紀，雙手因為常年勞作比男人還粗糙，身上穿著最便宜的地攤衣服，不會化妝不會打扮，明明才五十歲就半頭白發(fā)……”

    “帶我去見你mama?！绷謶c英急切的去拉她的手。

    “可……”

    “孩子，帶我去……去看她一眼，我只看一眼。我一定不打擾她，回來后你再為你女兒報仇，用什么方法殺掉我都可以，好不好？”

    顧曉情看著他，和他對視半晌，才終于忍不住松口，“那等你身體好一點……”

    “我現(xiàn)在的身體沒……”

    “咳！”孫院長在一旁低低咳嗽一聲。

    林慶英表情微微僵住，“好，那就休息兩天。”說完，他又有些焦急的想要下床，“我?guī)闳タ纯茨愕姆块g。”

    “我不住在這里?！?/br>
    “什么？”林慶英震驚的抬頭看她，又意識到自己可能反應過度了，說：“既然我是你爸，你喊我這么一聲，我……”

    發(fā)現(xiàn)自己的思緒有些混亂，林慶英不知道說什么好了，轉頭看孫院長，似乎在求助些什么。

    孫院長見狀對顧曉情說：“孩子，你就住兩天吧，等去見過你mama?！?/br>
    “可那個地方……”

    顧曉情欲言又止的一句話，引得其他兩人心臟提到喉嚨口！

    “那邊很偏僻，而且mama從來沒有說過她要離開，哪怕顧斌酒后施暴，她……她也能忍下來，我一直不知道她為什么不逃。”

    她的話落，林慶英沉默下來了。

    同時沉默的還有原本打算勸阻的孫院長。

    哪怕顧曉情的語氣雖然沒什么變化，但是她眼里的憎恨一點都不作假。

    然而對林雪不好的，不僅僅是顧斌。

    當初的林慶英對林雪，哪里談得上半個“好”字？

    “最近他好像不怎么喝酒了，mama摔了一跤后，他就老實了些，只是脾氣還是暴躁。mama和我說，她已經(jīng)習慣了，說顧斌不是真的壞，說鄉(xiāng)下會讓她感覺到安心?！?/br>
    鄉(xiāng)下……

    林雪竟然從這么一個大城市逃到了鄉(xiāng)下！

    她當初逃跑的時候，處處被林家的人針對，別說帶上路費，恐怕還是遭完罪走的！

    所以她到底是帶著什么樣的信念，才能離開他，離開林家？

    林慶英不知道。

    他看上去一瞬間又蒼老了不少，一雙眼睛里蒙著一層陰翳渾濁不清，“是我對不起她，對不起你們……”

    有些事情哪怕已經(jīng)過去了幾十年，但想起來的時候，還是感覺一如昨日。

    自從打掉孩子后，林雪看他的眼里再也不會摻雜著愛意，更多的是恐懼和掙扎。那樣的眼神，都能讓他做夢中，夜夜驚醒。

    所幸醒來后，懷中還有人，還有那個讓他覺得踏實和溫暖的人。

    他其實已經(jīng)知道林雪就是他生命的救贖，在很久之前……

    然而那個年紀還不懂得珍惜，樂于糟踐別人的真心。

    又或許，他是想要看到林雪在乎自己的樣子，看到他為了其他女人變得不再那么溫婉。

    讓他知道，他重要到值得她改變，去爭去搶。

    如果可以他真的很想回到過去，剖開自己的腦子看看，到底是想的什么東西，為什么明明喜歡林雪，卻還要那么踐踏她的愛。

    可是回不去了，這個世界上，哪怕他富可敵國，家產(chǎn)萬貫，勢力滔天，他也無法回到過去。

    沒辦法去改變歷史，沒辦法去挽回心愛的女人。

    一輩子都快要走到頭，而這早已經(jīng)是既定的事實。

    林雪之所以不敢來城市，一肯定是怕遇到他的人，二是已經(jīng)厭倦了城市里的紛爭。

    顧曉情沒有說話了，仿佛默認了他這話。

    的確，林慶英先傷害自己的愛人，再傷害自己，接著是女兒，再殺害孫女。

    自作孽的家破人亡，無非如此。

    她的沉默，就像是往林慶英胸口狠狠插了一刀！

    他臉色迅速慘白下去。

    孫院長見狀，就知道這個話題不能再說下去了，再說還要出事，只能轉移話題，“聽說，你和靳家那個小子……”

    “對?！绷謶c英突然也反應過來這個話題，立刻說：“你和那小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顧曉情反問，突然捏緊了拳頭站起身，聲音尖銳起來，“他和金秀盈結婚了，我不是小三不是情人還能是什么？”

    林慶英啞口無言。

    顧曉情咬牙切齒，又倏地紅了眼眶，“當初你為什么要闖進來，為什么要讓人殺害我的女兒，不都是因為我和靳以堯關系不清不楚嗎？”

    “冷靜點，孩子?！睂O院長想拍她的肩膀。

    顧曉情卻往后一退，胸口劇烈起伏，眼淚洶涌而下，“冷靜？你們明明知道什么話題會讓我不冷靜，為什么還要故意說這樣的話？”

    林慶英哆嗦著手想要拉她，又在半途放下，欲言又止。

    “抱歉，是我不對?！痹掝}是自己說的，孫院長自然要攬下責任。

    可顧曉情的眼淚撲簌簌的掉下，并沒有聽到他的話，哭噎道：“我是沒用，我哪怕生了他的孩子，靳家也看不起我。金家多風光，他們才門當戶對不是嗎？”

    孫院長：“孩子……”

    “呵呵，在這個世界上，相愛又怎么樣？為對方付出全部又怎么樣？還有比‘配不上’更讓人絕望的事嗎？”

    說到后面，顧曉情已經(jīng)哽咽難當。

    林慶英卻臉色鐵青，“我林慶英的女兒怎么可能配不上誰！只有別人配不上你！”

    全然忘了，當初是他闖進別墅，命令她離靳以堯遠一點。

    顧曉情卻不說話，眼淚瘋狂涌出，充斥的絕望情緒，激烈到讓她幾乎暈厥！

    孫院長扶了他一下，年紀一把了，鼻子也忍不住發(fā)酸。

    “我已經(jīng)失去了所有了……我……我已經(jīng)……”顧曉情說不出話來，發(fā)軟的身子在孫院長的攙扶下，才不至于軟倒在地，“一無所有了……”

    她這樣，孫院長及時打斷，花了點時間安撫好顧曉情的情緒。

    穩(wěn)定下來后，顧曉情的眼睛已經(jīng)哭腫。

    她沒有去看床上的林慶英垂著眼，只默默的掉眼淚，聲音沙啞，偶爾抽噎停頓。

    “顧斌對我從來不好，我以為是他重男輕女，我以為是我不夠優(yōu)秀，我拼了命的努力?！?/br>
    “他打我，罵我，我終于恨透了他，我恨我為什么要有這么一個爸爸?！?/br>
    “可是你現(xiàn)在告訴我，他原來不是我的親爸爸，所以他才能對我下那么狠的手……”顧曉情流淚，一邊留在一邊似乎想笑。

    可是那笑里的情緒太重，重到比哭還催人淚下。

    “可是我親爸爸做了什么？分開我和我愛的男人，再讓人殺死我的女兒？”

    “我多絕望，我恨不得馬上去死……”她抬頭，眼里淚涌如潮，“為什么還要救我回來？為什么還要和我說，更加殘忍的事實？”

    一句句質問，都像是白刀子進紅刀子出的傷害。

    林慶英喉間哽塞說不出話來，孫院長也保持了沉默。

    “報仇，讓我怎么報仇？真的拿刀殺掉我的親生父親嗎？讓我……讓我徹底的成為，成為這個世界上，沒有爸爸疼愛的人？”

    “可我也從來都沒有體會過父愛，為什么還要逼我……”

    林慶英心里痛苦，看向她的眼里充滿了掙扎和悔意，喑啞的開口：“比靳以堯優(yōu)秀的年輕人還有?！?/br>
    “那比我mama更好的人就沒有了嗎？”顧曉情透過淚眼看他，“為什么非那個人不可，您到現(xiàn)在還不明白，那為什么還要讓我去帶你看我mama？”

    “可靳家那孩子……”

    林慶英似乎想要說一下自己的看法，但看顧曉情那眼淚奔潰的模樣，到底是住了嘴，反口問她：“你就喜歡那小子？”

    “喜歡又有什么辦法呢？”顧曉情捂住臉，只剩下單薄的肩膀在無助的顫抖，“他已經(jīng)結婚了，金秀盈馬上就要生下孩子……他已經(jīng)有了一個完整的……完整的家庭?！?/br>
    眼淚從指縫中流出。

    顧曉情捂不住，低著頭，痛苦的從喉嚨里發(fā)出一聲嗚咽。

    一旁的孫院長紅了眼眶，“可是你先認識他的?！?/br>
    “誰在乎這個？”顧曉情吸吸鼻子，用力的擦掉眼淚，模樣十分狼狽，“這個社會，看中的是門當戶對不是嗎？”

    那清秀的臉上，紅腫的眼睛，滿臉的淚痕，都看得人心里一緊。

    “門當戶對？”林慶英從床上下來，隨手拿起拐杖，一步步走到顧曉情的面前，道：“金家算什么東西？”

    他周身氣勢頓時張狂起來！

    而顧曉情抬頭看他，紅腫的眼里水霧彌漫，“可……可是……”

    “沒有可是?！绷謶c英沉著臉，“靳以堯那小子也喜歡你，在說離婚的事的時候，才鬧出意外，以至于金家的那個流產(chǎn)。”

    顧曉情不再說話，看著面前老人神色憔悴，卻威嚴無雙的模樣，眼里流露出幾許艷羨和仰慕。

    這一切，都被一旁的孫院長收入了眼底。

    “你喜歡他，他還喜歡你，就夠了?！?/br>
    顧曉情顯然已經(jīng)動搖，情緒在眼里翻涌，她的手指在微微顫抖，可片刻后又握成拳，“不行，金秀盈已經(jīng)懷孕了?！?/br>
    “懷孕？那就打掉?！?/br>
    “我做不到！”

    四個字一出口，顧曉情強忍住的眼淚又涌出，她跌坐在椅子上，“如果我也打掉她的孩子，那和她當初對我，有什么差別？”

    林慶英聞言臉色驚變，“什么？她還打過你孩子？”

    這已經(jīng)不僅僅是觸及到他的逆鱗了！

    顧曉情渾身僵起來，她死死捏起拳頭，杏眸瞬間猩紅！仿佛那眼里流出的眼都仿佛染上了顏色！

    她一邊極力壓抑著自己的情緒，一邊卻一字一頓如泣血般，恨之入骨道：“她又哪里只是害死了我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