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我記得離宮的那日下著雪，我一步三回頭想要再見培恒一面。是在最外圍的宮墻處培恒追上了我。

    他告訴我說，胡人來犯，邊疆告急，他得了皇上的允許去打仗，等他立了戰(zhàn)功，便去相府提親，風(fēng)風(fēng)光光地迎我入門。

    培恒領(lǐng)兵的那一年是十七歲，大軍離開京城的那一日，我從相府溜出來，躲在城墻的角落里悄悄地看著他。那時我并不知曉，寂寂無名的培恒，日后會成為戰(zhàn)場上的神話，亦不知曉，我同培恒的緣分自他領(lǐng)兵的這一日就已經(jīng)斷了。

    我求了父親去替姑姑守陵，母親知道后罵了我許久，我知曉母親對我的期望，她想讓我嫁入世家大族做正妻主母，如此也不枉她圖謀了半生。

    但我的心里裝著培恒，最怕的便是父親將我許了人家，相府的庶出之女，大抵命運(yùn)都是相同的，無非是許了相府的門生亦或者是送出拉攏人心。

    許是我不出眾的相貌讓父親覺著我不是拉攏人心的好人選，他同意將我送去姑姑的陵寢。

    與我一同去的，還有十二公主，我知曉她打的是同我一樣的主意，想要避開紛紛擾擾的權(quán)力爭斗，保全自己的人生。

    皇陵處的日子清凈，及不上往日宮里的吃穿住行，外人覺得清苦，我和十二公主卻是終于能睡得多年里的第一個好覺。

    這陵一守便是三年，這三年間，外面的消息斷斷續(xù)續(xù)地傳來，培恒打了許多勝仗，卻始終封不得將。我和十二公主都知曉，兵權(quán)在衛(wèi)氏一族之中，他們不會讓培恒分去兵權(quán)。

    第三年深秋，我與十二公主的孝期已滿，宮里傳來消息，皇上不想接著打下去了，兩方講和，要去一個和親之人。

    十二公主知曉，適齡婚配的皇家女兒不多，她無母族依靠，孝期已滿，這個和親之人十之八九便是自己。

    我不知如何去安慰十二公主，只能寄希望于培恒，這三年多的時間，立下這樣多的戰(zhàn)功，只要他去求皇上，是能保全十二公主的吧。

    匆匆趕回的培恒確實(shí)保全了自己的meimei，十二公主被接出了皇陵，卻是六公主去胡族和親，這是已故周貴妃的小女兒。而代價是，培恒同周家的嫡女定了親。

    我以為這只是權(quán)宜之計，定親不是成婚，何況培恒定親當(dāng)日便立刻回了邊境。然回來瞧我的十二公主看向我的眼神卻變得陌生。

    “阿細(xì)，周家勢力龐大，可以助哥哥一臂之力，你只是一個不得寵的庶女?！?/br>
    十二公主同我絮絮叨叨講了許多，她說此次和親風(fēng)波讓她知曉了權(quán)力的重要，她說她們兄妹沒有母族依靠，想要獲得權(quán)力，靠自己走不通，她說周家可以助培恒分了衛(wèi)家的兵權(quán)。

    而我只問了十二公主一句話，培恒如何想。

    十二公主拿出在宮中我繡給培恒的平安囊時，我的眼前一片發(fā)黑。

    “哥哥此次走得急，讓我將此物還給你，他說，如此你便知曉?！?/br>
    十二公主離開后，我握著這只平安囊哭紅了眼，我以為這已經(jīng)是我這十多年里聽聞最大的噩耗，未曾想，更大的噩耗卻在后面。

    父親的門客來了相府，告訴我說，三年孝期已滿，父親為我定下了婚事，是周太傅的外侄，回相府便要嫁人。

    第3章

    周太傅的外侄，在我守孝前便已經(jīng)娶了王尚書家的嫡女，那場婚事辦得轟動，我是有印象的，父親此番是要我去做側(cè)室。

    我看著面前的門客，這個門客我是識得的，欠了些母親的恩情，往日里幫襯過母親許些。

    “皇上多疑，懷疑丞相與太子有所圖謀，遲遲不肯賜婚，若是姑娘嫁入周家，分了皇上的疑慮，讓皇上認(rèn)為丞相并非太子一黨，這婚事便有了著落，”那門客眉頭緊皺，似乎是覺著我不能聽懂，又道，“對于林家與周家，周家與九皇子，林家與太子這三門，皇上打得是互相牽制，坐收漁翁的算盤，而丞相打的是將計就計，黃雀在后的算盤，如此說，姑娘可懂了?！?/br>
    我點(diǎn)點(diǎn)頭，門客又說，“此樁親事的人選本不是你，只因你母親同夫人起了些沖突。你母親于我有恩，此番我不是作為說客而來，而是受了你母親的請求，護(hù)送你去你母親的故鄉(xiāng)，遠(yuǎn)離這些是非。相府的人明日便來，今夜我們便需動身。”

    我攥緊了手掌，搖搖頭，“先生不必冒此風(fēng)險，若帶我逃離，您同母親都難在相府中保全，兩個人換我一個人，實(shí)在是樁虧本的買賣?！?/br>
    門客的面容上帶著疑惑，“我以為，姑娘來此守陵，為的便是避開這些事。你可想過一旦嫁過去后的處境?！?/br>
    我如何不知?兒時的嫡庶之分，不過是衣食住行上的差別，及笄后的嫡庶分別，卻是隔了一座生死橋。

    在權(quán)力欲望交織的漩渦中，庶出的子女便是為嫡出子女走上高處而壘的石階上的一顆顆石子。那些萬人之上的世家大族的家主，腳下踩了多少森森白骨，這些家門的榮光，又何曾給我們這樣的人帶來過一絲好處？

    “先生不必?fù)?dān)憂，只管回去告訴母親，將心放在肚子里?！蔽铱聪蜷T客。

    我知曉每年的這個時候，皇帝都會來拜祭姑姑。往年這個時候，十二公主會去同皇帝見上一面，因此我知曉皇帝來皇陵是在何處歇息。

    姑姑算不得什么大美人，周身都散著清冷，只是一雙杏仁眼眨起來波光粼粼，引得人移不開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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