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奕歡做了一個(gè)夢。

    夢里的自己和沈毅是一對尋常的夫妻，然而有一天夜里，沈毅遲遲沒有回家。

    她睜著眼睛等到天明，腦海里把所有的可能都料想一遍。

    終于，沈毅醉醺醺地推開了臥室的門。

    奕歡眼尖地發(fā)現(xiàn)，沈毅白色的背心上，粘著一根女人的長發(fā)，咖啡色的。

    夢里的奕歡怔怔地盯著搖搖晃晃進(jìn)來，一聲招呼也不打，躺在床上呼呼大睡的沈毅。

    她跪坐著爬過去捏起那根頭發(fā)，在窗外陽光下，仔細(xì)觀察。

    不是自己的。

    自己的頭發(fā)顏色烏黑，而且長度也不一樣。

    她突然意識到他晚歸的緣由，似乎一瞬間被開膛剖肚，扯出血淋淋的臟腑來。

    渾身上下痛到?jīng)]一處好rou，她手顫抖著，推了推那沉睡的男人。

    男人醒來，目光卻是隔岸觀火的冷清，淡淡問她：歡歡，怎么了？''

    夢里的奕歡一針見血：你找了別的女人？

    男人垂下眼眸。

    奕歡悲從中來：告訴我，幾個(gè)？

    男人沒有狡辯，承認(rèn)：兩個(gè)。

    奕歡后背發(fā)麻，心如死灰：多少次？

    男人沉默不語。

    奕歡冷笑。

    男人出軌，無非一次或者無數(shù)次。被欺騙的憤怒將她幾近千刀萬剮、生吞活剝。

    我們完了，沈毅。我們徹底完了，沈毅！你去死吧！

    她絕望地大笑，淚眼婆娑：你失去我了，你后悔去吧！

    說完她下床，推開窗，毫不猶豫地跳了下去。

    一襲白裙如漫天大雪，沈毅大驚，即刻從床上坐起，大聲呼喊喝止，可一切已經(jīng)來不及。

    歡歡！他面色灰白地?fù)溥^去，只來得及撕開一方裙角。

    他肝膽俱裂，往下看，潑天的慘白里一抹血色的紅，刺得他魂飛魄散。

    奕歡。沈毅猛地睜開了眼。

    下一秒，便聽見身上的奕歡揪著他手臂，似夢非夢地叫了他一聲：沈毅。

    沈毅還有些恍惚，抬手撫她光裸的背脊：我在。

    我夢見你背叛我了。小姑娘的聲音無比脆弱，這個(gè)夢好真實(shí)啊，我差點(diǎn)都以為是真的。

    小傻瓜，只是夢而已。沈毅將她放下來，翻身撐在她身上，眉眼相對，大掌與她的小手十指相扣，溫柔地親吻她嘴唇：難怪這一覺我也睡不安穩(wěn)，半夢半醒的不踏實(shí)，原來是因你在受罪，心有靈犀感應(yīng)到了。

    奕歡聽了他的話，眼里一下子溢滿淚水。

    她滿腔委屈有了發(fā)泄口：夢里我一直在等你回家，你卻在外邊和別的女人鬼混在一起。我問你有沒有別的女人，你說有兩個(gè)。嗚嗚嗚，我之前那么信任你，你卻騙我。我難過死了，我想了好多，想到為什么那么多女人被老公出軌后不再結(jié)婚，我想，她們肯定是因?yàn)楸荒腥藗铝?，所以情愿一個(gè)人瀟瀟灑灑，再也不要踏入圍城···其實(shí)道理我都明白，可我還是好痛苦，我在想，和你分開以后，我一個(gè)人要怎么過？冰箱壞了誰來修，晚上停電了打雷了怎么辦，我要是想你了你不在怎么辦···孤零零的難過死了···你為什么要找別的女人呢爸爸···我好愛你，我不允許你找別的女人····

    她說著說著大哭不止，眼淚和小溪一樣，嗆進(jìn)喉嚨里。

    傻丫頭，任哪個(gè)男人都不值得你這么傷心，包括我。沈毅心疼不已，將她抱進(jìn)懷里，抽紙來給她擦拭，哭什么，別哭了，傻孩子。

    說得容易，做起來好難的····她止不住淚，越哭越起勁。

    沈毅嘆口氣，將紙丟到一邊，俯下身去吻她的眼淚，吻著吻著，奕歡臉漲得通紅，不哭了，傻傻地看著近在咫尺的他。

    被淚水洗過的眼睛亮亮的，奕歡聲音沙啞地問：爸爸，眼淚不咸嗎？

    沈毅rou亂她的長發(fā)，逗她：別人的我不知道，但是你的眼淚是甜的。

    真的嗎？奕歡沉醉在他的溫柔里，傻傻地問。

    嗯，很甜。

    即使是謊言，也是最美的謊言，奕歡才不要揭開。

    上一刻還在哭，這一刻她瞇起眼睛，甜甜笑起來。

    被噩夢嚇醒后，時(shí)間還早，白天要去如意寺和溫泉堡，昨晚又折騰那么晚，沈毅擔(dān)心她精力不夠，哄著她睡了兩個(gè)小時(shí)。

    沈毅再醒來時(shí)，身邊是空的，奕歡坐在床邊梳妝臺那兒化妝。

    沈毅一手撐著額角，側(cè)躺著，好整以暇的欣賞她化妝。

    少女雙盤發(fā)髻，蝴蝶髪釵點(diǎn)綴，襯得氣質(zhì)越發(fā)俏皮可人。

    桃花妝，額心印有三片紅色花瓣花鈿，一身櫻粉的漢服穿在她身上恰到好處。

    從上而下，美則美矣，無懈可擊。

    怎么就這么好看呢？無論哪個(gè)角度去看，都是個(gè)十足十的小美人。

    不愧是他生的。

    見他醒來，小姑娘站起身，拿著眉筆貼到他面前來：爸爸，給我畫眉。

    沈毅見她微嘟著水蜜桃果凍色的唇，一時(shí)心馳神往，差點(diǎn)吻上去。

    他g咳一聲，接過眉筆，給她輕輕畫了兩筆。

    奕歡拿來鏡子對著看看，見兩彎柳月眉淡淡如霧，別樣的好看。

    她高興地湊過來，在沈毅臉上猝不及防地親了口：爸爸，你怎么這么厲害。

    臉上濕甜一片的唇型，沈毅沒當(dāng)著她面擦，起身去浴室洗漱。

    出來時(shí)，奕歡已經(jīng)整裝待發(fā)在催促他了：爸爸，我們要去如意寺了，網(wǎng)友說香火上午最超旺，你得快點(diǎn)了。

    沈毅見狀，套上運(yùn)動(dòng)鞋，撈了桌上手機(jī)和錢包、車鑰匙，一分鐘不到，打開了門，陪心急的她下樓。

    下樓出客棧門前，沈毅再去續(xù)了一晚，付款時(shí)，昨夜值班的前臺小姐抬頭見是他，紅著臉問：先生，還是之前的房間對吧，需不需要收拾？

    沈毅點(diǎn)頭：換下被單床套，清掃房間和浴室地面，其他不動(dòng)，麻煩了。

    沈毅出來，奕歡已經(jīng)用車鑰匙開門迫不及待坐上去，沈毅笑笑，佛祖看你這么積極，一定會(huì)讓你如意的。

    奕歡指間繞著自己的發(fā)絲，仰著小臉開心地說，可不，如意寺最靈了，我這么虔誠，一定會(huì)心想事成。

    沈毅笑，將車開上大道，問她：小丫頭，有什么心愿呢？

    不告訴你。奕歡一臉神秘，說出來就不靈驗(yàn)了。

    沈毅點(diǎn)點(diǎn)頭。

    她瞅了瞅自家老爸一眼，鞭策道：爸爸，其實(shí)我知道你不信這個(gè)，但是你也記得要求一個(gè)簽哦！我們都不要告訴對方，自己和神明清楚就可以了，明白么？

    沈毅覺得好笑：這么多講究呢？

    奕歡小大人般點(diǎn)點(diǎn)頭：當(dāng)然，哪有隨隨便便得來的姻緣。

    沈毅挑眉：求姻緣？

    是啊，只求姻緣。奕歡語氣堅(jiān)定，學(xué)業(yè)、事業(yè)都靠自己打拼，姻緣要靠緣分的。

    沈毅咂摸著這話，心里漸漸不是滋味。

    在一起以后，她似乎一直沒有安全感，噩夢就做了幾次，半夜起來哭，哭得他心碎。

    他沒再說話，安靜地開車，四十分鐘后，車停在了如意寺的山腳下。   有上山的大道，奕歡不愿意坐車上去，她堅(jiān)持：走小道，網(wǎng)友說開車上去求的簽不靈驗(yàn)，一定要走石階上去，佛祖才覺得虔誠，才讓你如意。

    沈毅調(diào)侃她：要不要磕長頭？

    奕歡搖搖頭，悄聲道：那不用。

    沈毅啼笑皆非，應(yīng)了，從后座拆了一箱礦泉水，放了幾瓶進(jìn)奕歡書包，背上她的包陪她上山。

    奕歡爬得氣喘吁吁，卻樂此不疲，一路拍拍花，瞧瞧蝸牛，還調(diào)皮地拿手去摸蝸牛的觸角。

    爬了半個(gè)小時(shí)，到了山頂，奕歡腿都軟了。

    沈毅中途本要背她，她忍著沒同意，堅(jiān)持認(rèn)為必須自己爬上去才虔誠，神明才會(huì)聽到她心中所想。

    沈毅沒有辦法，都聽她的。

    如意寺是一座有五百年歷史的古寺，環(huán)境清幽，觀光的游客多，香火旺盛，卻并不喧嘩，大家都是靜靜地來，靜靜地去，一片祥和。

    奕歡挽著沈毅的手，進(jìn)入月老庵，燒香，接著閉上眼睛跪在蒲團(tuán)上，求簽問卜。

    她握著竹筒，偷瞄了爸爸一眼，小聲道：沈毅，要心心念念要想著我哦，我們約好，你念我的名字，我念你的···

    知道了。

    沈毅抬頭，見那一襲紅衣笑得慈祥的月老，胸前是一個(gè)雙喜字。

    沈毅嘆口氣，其實(shí)他是個(gè)很現(xiàn)實(shí)的人。

    回想起這小半生，三十七年，一路坎坷，但從不拜佛，從不信鬼神，他只信奉他自己，靠著一股不服輸?shù)膭?，赤手空拳拼出一條路。

    這是第一次，他將命運(yùn)交給除自己以外的人身上。

    不是神明，不是佛祖，不是月老。

    而是奕歡。

    他只是信她所信罷了。

    沈毅，開始啦！

    耳際飄來女兒微微激動(dòng)的聲音，他便也跟著搖起那竹筒，諸多竹簽碰撞作響，接著，一根跳了出來，墜落在地。

    奕歡的簽也蹦了出來。

    她微微睜開一只眼，再睜開另一只。

    撿起那簽，側(cè)過臉，見爸爸也撿起來。

    她緊張地將粘在上邊的一圈卷起的簽紙撕下來，鋪開，見上邊寫著——三七簽。

    后邊還有許多游客在排隊(duì)，她站起來，和沈毅分別取了僧人遞過來的月老紅絲綢。

    她的絲綢上便是她求的三七簽的簽詞：

    求則得之，舍則失之。

    若得機(jī)會(huì)之時(shí)，必須把握之。一有機(jī)會(huì)，君偶目下逢之際遇也。是紅之運(yùn)，求之則得之。舍其機(jī)會(huì)則棄之。無法再追者。既有機(jī)會(huì)，千萬不可舍之。

    奕歡反反復(fù)復(fù)看了幾遍，讀懂了字面意思，暗想：她才不要舍棄呢！

    再回頭看沈毅，他收起紅綢，也正看著她。

    沈毅指指門外不遠(yuǎn)的菩提樹，樹下有穿著月老侍從的童子在賣姻緣鎖，有不少香客正在用簽繩將那絲帶掛上樹：來一個(gè)？

    果真是投其所好，小女生就喜歡這玩意兒。

    奕歡直點(diǎn)頭，提起裙擺跑過去，選了一塊看著順眼的鎖，回頭叫他：沈毅，快點(diǎn)兒，給我付錢。

    沈毅笑笑，來了，不急。

    買了鎖，等工匠在鎖上刻上兩人名字，接著將兩根簽繩系上。

    奕歡拿著鎖想掛上去，可她個(gè)子太矮，怎么跳都夠不著。

    她著急地看向沈毅，撒嬌：你抱我。

    沈毅蹲下身來，輕松地將她扛著抱起，讓她坐在自己一邊肩膀上。

    奕歡垂眸與他相視一笑，吐了吐舌頭，扯住一處粗壯的枝g，親了親那面鎖，接著將兩根紅綢綁到一起。

    生怕不牢固，她固執(zhí)地系了六個(gè)死結(jié)。

    六這個(gè)數(shù)字吉利。

    一定會(huì)如意的！她想。

    大功告成，倆人這才心滿意足下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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