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夏發(fā)現(xiàn)后，隱藏在袖中的手緊握成拳，又試著叫了一次：爹？細(xì)聽下會發(fā)現(xiàn)，他的聲音顫抖的厲害。

    林冉回頭：怎么了？

    莫夏忙搖頭，等林冉回過頭后才低頭，小小聲又喊了一句：爹。

    林冉如今的殼子常年習(xí)武下耳聰目明，聞得那聲爹后習(xí)慣性回頭拍了拍莫夏軟軟的腦袋便轉(zhuǎn)了回去，沒注意到低著頭的莫夏一瞬間發(fā)紅的眼眶。

    現(xiàn)在，林冉腦子里只有一個念頭：那個不以真面目現(xiàn)身的銀面男人，不能留。

    第11章 指鹿為馬7

    擂臺比武切磋，講究分寸。但若簽了生死狀，那就是生死由命了。

    在對手比自己強太多的情況下，明哲保身才是上上策。林冉多年不曾現(xiàn)身人前，誰也不知他如今武功到底如何，在沒有把握的情況下，絕大多數(shù)人都選擇了放棄。因此，膽敢留下的，哪個沒有點真本事？

    眼下休息時間，林冉便大致同莫夏講了臺下幾人的情況。

    放過那連戰(zhàn)四十余場不顯敗跡的銀面人不談，另外兩個選擇一戰(zhàn)的也不是吃素的。

    江南歐陽家的大公子流浪漠北的刀客子燕皆是青年一輩里出了名的。尤其歐陽家的歐陽麟，更是青年一輩的翹楚。出入攜一玉笛，內(nèi)里暗藏千年玄鐵所制鋒利劍刃，談笑間殺敵于無形。

    刀客子燕聲名略遜，但實力卻不輸于歐陽麟。曾靠他那把祖?zhèn)鲝澰碌吨簧黻J入漠北流寇營地，血戰(zhàn)一天一夜。營內(nèi)兩百余人，一百零叁人命喪他手，剩下的逃的逃散的散。往后數(shù)年，流寇不駐漠北，來往商販莫不感恩戴德。

    向莫夏說明情況后，林冉笑問：你覺得，他們幾個誰能留下來？

    莫夏搖頭，隨即指向了銀面人：他呢？

    他雖稱銀面人師父，實對他實際情況卻是不了解。林冉見多識廣，說不定能看出一二。

    林冉指節(jié)輕叩桌面，作沉思狀。片刻后，他笑著搖頭：這可難住我了。為父觀他武功路數(shù)詭異莫測，不似中原人慣用手法，又非西域南楚兩派。不過

    莫夏好奇：不過什么？

    仔細(xì)想來，卻也不是毫無頭緒若我沒猜錯的話，他該與我一位故人關(guān)系匪淺。

    故人？莫夏對林冉知之甚少，何況他的故人。

    故人。林冉說著，點了下莫夏眉心那一枚梅花烙印。說來這位故人還曾照料過你一段時間。

    明明林冉語氣再平淡不過，莫夏卻無端屏住了呼吸，后來呢？你爹你的那位故人現(xiàn)在如何？

    他們啊林冉伸手，自后扣住莫夏的手迫使他靠近自己，在他耳邊低聲道，死了被我親手殺死了。

    十三年前，莫夏出生不過半月時間。林冉，確切說是真正的無上尊尊主，帶著無上尊最忠心的十二死士闖入了莫夏的家門。

    彼時莫欣憶一家三口其樂融融，圍坐在爐火旁談笑。莫欣憶，那個從來不會對他笑的女人，正含情脈脈地望著一個地位與他相差何止萬里的男人，一個曾被人呼來喝去的掃地奴仆。

    一瞬間，莫夏眼前似有血光閃過。心臟好像被什么東西緊緊攥著，疼得他幾乎喘不過氣來，他干澀道：為什么？

    為什么要殺了他們？

    因為他們背叛了我。

    林冉闖入時，莫欣憶曾苦苦哀求，懇請他放了他們一家三口。他不予理會，舉刀架在她的脖子上，只問了一句：為何背叛我？

    莫欣憶，這個他欲娶之溫柔以待的女人，背著她和一名奴仆私通，并在大婚當(dāng)日，丟下他和臨門的數(shù)百賓客逃跑了。那日之后，他成了全武林的笑柄。

    旁人雖礙于他的身份不敢明目張膽的議論，背地里卻不知嘲笑了他多少回。說他這無上尊尊主也不過如此，竟連區(qū)區(qū)一個掃灑的奴仆都比不過，大婚之日叫妻子給私奔了。

    莫欣憶見哀求無用，便直起了腰直言道：我不曾背叛。這顆心從來就不在你身上，何來背叛一說？

    從來就不在我身上？呵！好一句從來就不在我身上。林冉逼近她，深色冰冷，你落難時，是我救你，免去你入宮伴君之苦。你卑微時，是我給你權(quán)勢，教旁人不敢欺辱于你。你拮據(jù)時，是我予你財富，讓你衣食用度皆與你為皇族時無異。結(jié)果，你又是如何報答我的？你逃了！

    莫欣憶自知林冉所說皆為事實，垂眼道：是我對不起你。你若要殺，殺我便是。

    對不起？哈哈哈哈對不起？這是一句對不起便能了的么？你未免太看得起你自己。幾年來你吃我的穿我的用我的，卻在答應(yīng)嫁我之后跟著這樣一個狗屁不如的廢物跑了，讓我成為全天下的笑柄？！現(xiàn)在你只和我說句對不起便想一筆揭過么？

    他每說一句，刀便深上一分：我再問一遍，為何背叛我？

    莫欣憶不顧頸上橫流的鮮血，依舊坦然道：我沒有背叛你。

    好！好！好！好得很??！林冉氣極反笑，既如此，那便拿你全家的命抵吧！

    然而憤怒中的原主低估了莫欣憶的丈夫，被拉著命喪黃泉了，被穿越而來的林冉接下了這條命。

    莫夏雖不知其中細(xì)節(jié)，更不知林冉所謂的故人其實是他的生身父母，卻依舊是兩眼發(fā)黑，好一會兒才緩過來。

    他，他們犯了，犯了什么錯？

    林冉卻在此時松開他的后腦勺，將他散落在旁的發(fā)絲別到耳后，親昵地道：沫兒，你要相信，我不會害你。

    莫夏畢竟才十三歲，還是懵懂無知的少年，乍然聽到這話后，只得迷茫無措的看著林冉：爹何出此言？

    林冉這次卻不回應(yīng)。他手指再次撫上他眉心的梅花印，眼神幽深。

    沫兒，消了這印子吧。

    這東西和那女人頭上的一模一樣，叫人難以接受。

    莫夏尚不明情況，林冉就劃破手指，用比梅花花瓣還要艷上十分的紅色蓋住了那枚栩栩如生的梅花印。

    第一次，莫夏覺得血的味道那樣刺鼻。

    良久，他喉嚨微動，艱澀道：好。

    林冉聞言，展顏一笑，晃花了莫夏的眼。莫夏迷迷糊糊間，忽然意識到一個被他忽略許久的事實林冉，他的父親，生的十分好看。

    此前他心中波濤洶涌，雖然林冉就在他眼前，卻不曾好好看他。如今心思平靜，他仔細(xì)看下來，竟有些舍不得移開視線。遂忍不住想：我爹果真十分優(yōu)秀，不但武功天下第一，就連樣貌也是一等一的好。

    還想多看兩眼，彌補十三年來的空白，余光瞥見一人上前，垂首道：稟尊上，時辰已到，三位少俠已在臺下候著。

    林冉起身便走：這便開始吧。

    剛要走，莫夏叫住他：爹，他們幾個誰能留下來？

    這最初是林冉問他的問題，他沒回答。但眼下他忽然明白過來，誰能走誰能留，看的全是林冉的心情。那歐陽麟和刀客子燕他不關(guān)心，直覺告訴他林冉不會傷害那兩個人，他只擔(dān)心他的師父。

    林冉?jīng)]有回頭，只留下三個字。

    且看吧。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syuumei的手榴彈，么么扎～

    話說親們留個評嘛～～

    第12章 指鹿為馬8

    決定與莫夏見面后，林冉就不打算讓莫夏拜師了。

    與其找一個外人，不如自己人教來的放心?；诖?，林冉很干脆的在三招之內(nèi)制服了歐陽麟和刀客子燕。兩人相繼下場后，那個一直不肯以真面目示人的銀面人登上了演武臺。

    林冉負(fù)手而立：閣下為何不以真面目示人？

    不不，晚輩不敢。銀面人搖頭擺手，實不相瞞，晚輩模樣生的丑陋非常，恐污了尊上您的眼。

    那敢問閣下姓甚名誰？

    咦？尊上不曾瞧見么？晚輩登記報名時填了姓氏，不才姓王名二是也。

    那閣下年方幾何？師出何人？又是因何而參加我兒的招師擂臺？

    晚輩月前才過了成年禮，師父就將我攆出來歷練。臨行前，他老人家千叮嚀萬囑咐，不可泄漏他老人家的姓名派系。晚輩實不敢違背師命。至于參賽緣由

    他嘻笑著摸摸頭，模樣很是憨厚。

    說來慚愧。在下的荷包在半路叫人摸走了，正憂心要露宿街頭的時候，瞧見了無上尊招師的布告，便來碰碰運氣。

    林冉心想：滿嘴胡言亂語，信了你才有鬼。面上卻用那副不變的平淡表情，道：如此，王少俠請吧。

    王二也不廢話，周身閑散氣息頃刻散去，繃緊了渾身的神經(jīng)。

    林冉算王二的長輩。長輩與晚輩對決，通常會讓上三招。

    林冉此前和歐陽二人比武時均讓了十招，等那兩人十招過后僅用一招制勝。

    王二在下面看的仔細(xì)，心知若他在十招之內(nèi)想不出辦法取勝，等林冉出招時他必輸無疑。

    其實若他使出全力，未必不能在林冉手下走三招。但眼下他有心藏拙，想要取勝就不得不想其他的法子。

    林冉身為無上尊尊主，當(dāng)今武林第一人，與晚輩對打時自然使不得陰損的招數(shù)。哪怕林冉有心至人于死地，面子上的事兒還是要做的。至少在王二使出十招之前，他不得出手。

    而王二瞄準(zhǔn)的，正是不得出手這武林公認(rèn)的說法。按這種說法，若林冉在他使完十招前對他出招了，那也算他輸。

    什么情況下，他這比林冉弱上不少的晚輩能逼他出招呢？

    自然是想起過往的屈辱回憶時。

    好比如十三年前，那令風(fēng)光無限的無上尊尊主林冉顏面盡失的逃婚事件。

    幾息間理清形勢，王二也不立刻出手，收了氣勢拱手道：晚輩思慮再三，未免旁人疑慮，這面具還是不戴為好。

    林冉皺眉，沒有出聲阻止。

    那王二見狀，手掌按上那副銀制面具輕輕一揭，露出一張平淡無奇的國字臉來?？茨昙o(jì)，是一年約二十的青年。

    論相貌，王二只能算是平平，當(dāng)不上丑陋非常四字。

    林冉見狀，卻陡然釋放出一陣令人膽寒的殺氣，仿佛那模樣當(dāng)真污了他的眼。

    因著這殺氣，圍在演武臺周圍的人莫不膽戰(zhàn)心驚，唯獨離他最近的王二狀若未覺般抱拳致歉：晚輩容貌丑陋，還望尊上莫要見怪。適才耽誤了些許時辰，這便開始吧。

    觀武臺上，莫夏急忙站起來欲往樓下沖。林冉那身未經(jīng)掩飾的殺氣太過凌厲，他害怕他當(dāng)真殺了王二。不料未走兩步，便有一人從房梁跳下攔住了他的去路。

    莫夏怒叱：讓開！

    那人輕而易舉制服了他，望向演武臺，眼中憂慮一覽無余。

    莫夏猶在掙扎，看他眼中憂慮后不知為何靜下來，問：你為何擔(dān)憂？

    這個忽然出現(xiàn)的人總不可能是為王二的性命，那就只剩一種可能他擔(dān)心的是林冉。

    難道他師父厲害到能威脅林冉的性命不成？！

    那人不理他，扯下系在腰上的繩索毫不憐惜的將莫夏綁了起來，冷冷道：你可知臺下那人是誰？

    莫夏心說：他是我?guī)煾?。但他明顯不可能說實話：我不知道他是誰。但眼下我爹殺意太盛，傳出去恐怕會叫人誤會，說他濫殺無辜。

    攔住莫夏的人，是林冉的死士之一，代號十一，賜姓林。對外以林冉護(hù)衛(wèi)的身份行走。十三年前，林十一曾隨林冉追殺莫欣憶夫婦。因此林冉取那夫婦性命時，他也在場。

    聽莫夏稱呼林冉為爹，林十一心中冷笑：爹？你爹可不在這里。

    他見莫夏這一臉無知的表情，很有種打上一拳的沖動。但林冉很寶貝莫夏，他只好忍住，冷冷回答道：十三年前，和那王二模樣一樣的人，險些殺了尊上。

    說話同時，心里忍不住嘲諷：不愧是母子，一樣是養(yǎng)不熟的白眼狼。無論十三年前還是十三年后，尊上與人對決時想的永遠(yuǎn)都是尊上對手的安危。

    莫夏聞言僵住。

    險些殺了殺了林冉？！

    此時臺下忽然傳來一陣驚呼。莫夏忙看向演武臺。

    原來就算王二用了如此陰損的法子，也沒在十招之內(nèi)逼林冉出手。眼下十招過去，林冉準(zhǔn)備出招了。

    莫夏看過去時，林冉正緩緩抽出腰間的漆月刀，望著對面王二的眼神仿佛在看一個死人。

    漆月刀是林冉常年隨身攜帶的寶刀，從來只有在他認(rèn)真對決時才會抽刀，出刀必見血。

    王二表現(xiàn)出來的武功根本無需林冉抽刀，但他卻抽了。

    為此，莫夏只想到一個可能：林冉真的動了殺機。

    此前王二簽了生死狀，就算林冉真的殺了他也不會招來罵名。

    那一瞬，莫夏忽然什么都顧不上，連王二時常叮囑的所謂不可將武功展露人前都拋到了腦后。他調(diào)出內(nèi)力掙破繩索，在林十一驚詫間跳過欄桿直直沖向演武臺擋在了王二面前。

    林冉的刀，堪堪停在莫夏頭頂一寸位置。

    和十三年前如出一轍的場面。

    那時他欲殺莫欣憶的丈夫，被她擋在面前。高手對決，一個短暫的停頓就是一條命的代價。

    原主當(dāng)時停頓了，所以反被莫欣憶的丈夫拉下黃泉。

    十三年后，他養(yǎng)了十三年的孩子，和他母親一樣，保護(hù)一個外人。

    哪怕他其實對莫欣憶毫無感情，但面對莫夏這張同林洛一模一樣的臉，林冉還是怒了。

    哦，不對。

    林冉自嘲的想，他才是那個外人。

    看樣子，莫夏和這銀面男人，恐怕私下接觸不少，竟連武功都偷著學(xué)會了。否則誰會為一個未曾謀面的人如此不顧性命？

    與莫夏對視三秒，林冉收刀入鞘，拂袖而去。

    離開前留下一句話。

    沫兒的師父便是那王二了。

    林冉離開后，林十一憤怒的看一眼莫夏，也跟著走了。其余人見主角都走了，紛紛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