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聽了上萬年的歌,還沒聽膩啊！”巴爾蹲在邪神身邊,順著他的視線看向屋檐下的萬神像：“一張空白的神面,有什么可看的？”

    邪神瞥了眼蹲沒蹲樣的巴爾，毫無感情道：“空白的神面總比那些道貌岸然的人臉要好看得多?！?/br>
    說罷，邪神放下?lián)文樀哪侵皇?，臉龐被教堂的彩色玻璃照出光怪陸離的斑點(diǎn)：“難不成你讓底下的那些人將我的臉刻上去？”

    巴爾掃了眼邪神的冷峻五官，然后在對方回頭前打了個哆嗦，擺出一副快被嚇到的模樣：“算了,我們可是惡魔,還是別搞那些惡心玩意?！?/br>
    “惡心？你是說我的臉很惡心嗎？”邪神沒事找茬地拍了下巴爾的后背，力道大的差點(diǎn)將巴爾拍下屋梁：“我的臉難道不配刻在神像上嗎？”

    “配不配可不是由我說了算?！卑蜖枏亩鬃藫Q成坐姿，然后晃蕩著兩條小孩腿：“不過塞勒姆倒是挺討厭教會的，你要是將自己的臉刻在教會的神像上，興許塞勒姆會惡心地吐出來?！?/br>
    “……巴爾?！?/br>
    “嗯？”

    “你是活得不耐煩了嗎？”

    許久未聽到那個名字的邪神機(jī)械地扭過腦袋，那驟然睜大的瞳孔像是故意做怪的巫毒娃娃,令人心底發(fā)慌。

    終于意識到自己說錯話的巴爾下意識地往旁邊挪了挪，然后在一陣尷尬的沉默后，喉嚨干澀道：“我只是實(shí)話實(shí)說罷了?！?/br>
    “如果塞勒姆還在的話,一定會尖叫著砸碎所有的宗教物品,然后將你的臉抓花,質(zhì)問你為何要助紂為虐。”

    對于一個數(shù)次遭到巫術(shù)指控，被愚民們送上絞刑架的平民女性而言,最殘忍的事情莫過于她曾視作心靈寄托的宗教,在她最無助的時候背叛了她,將她定為作惡多端，毫無憐憫之心的女巫。

    邪神依舊記得他第一次見到塞勒姆時的情景。

    因?yàn)槟程焓盏揭还筛裢鈴?qiáng)烈的怨念，那撲面而來的惡意幾乎將邪神的神性激活到一個難以言喻的高度，所以出于對那股怨念的興趣，邪神領(lǐng)聽了對方的祈求，然后將那個臨死前不斷詛咒神明的少女拉到身邊。

    當(dāng)時的少女正在遭受異端審判的處決，在被邪神拉到這個世界后，渾身是傷地躺在草地上。明明虛弱得只剩下一口氣，但卻強(qiáng)撐著爬到渾濁的水洼邊，拼命吞咽下混雜魚蝦的泥水，然后嚼著對傷口毫無用處的草藥。

    邪神能理解貪生怕死之人，或是對生存環(huán)境忍耐力極高的雇傭兵做出這類舉動。

    但是當(dāng)一名柔弱的少女不斷地吞下泥水，然后又扣著嗓子將肚子里地東西吐干凈時，邪神從她身上感受到強(qiáng)烈的矛盾性。

    一方面，她的生存欲望并非出自于對生命的渴望，而另一方面，她的求生欲和求死欲同樣強(qiáng)烈，令邪神對她愈發(fā)地感興趣。

    【或許讓她活下來能帶給自己更多的歡愉?！?/br>
    抱著這一念頭，邪神在少女昏厥后替她治好了傷口，然后在對方蘇醒的那一刻差點(diǎn)被少女撿起的石頭砸中腦門。

    這個在昏迷中一直念叨著“塞勒姆”的少女，對神明有著難以言喻的憎惡之心。

    但諷刺的是，作為一個大字不識，生活都被家務(wù)塞滿的普通村姑，少女在被邪神救下后也不知道該干些什么，只能對著升起的太陽進(jìn)行禱告——然而她并不知道自己改向誰禱告，亦或是說，憎惡神明的她，又為何會這么做。

    “你既然那么討厭神明，干脆成為我的信徒吧！”覺得少女很有趣的邪神提議道：“畢竟我才是拯救你的那個人，所以……”

    邪神的話還沒說完，便被一把粗糙的小刀刺中胸膛。

    由此可見，跟一個失去理智的人是沒法交流的。

    …………

    一想到塞勒姆，邪神的臉上浮現(xiàn)出難以言喻的復(fù)雜之情。

    時隔千年，他還記得塞勒姆的點(diǎn)點(diǎn)滴滴，但卻不像幾千年那樣大悲大喜，容易在回憶時陷入癲狂的情緒中。

    無論是人類還是半神，相較于永生不滅的邪神，都如滄海一粟般的渺小。

    更令他生氣的是，塞勒姆至死都沒告訴他真名。而他們相處時的稱謂，也不過是塞勒姆為了紀(jì)念自己的過往而隨便取的名字。

    甚至她們的女兒，也是由此命名。

    “塞勒姆，伊麗莎白，還有阿比蓋爾?！毙吧褚来翁崞疬@些早已作古的舊人，而在他的記憶里，她們還鮮活如昨日：“人類的生命還真是一如既往的渺小。”

    亦或是說，不僅是人類，但凡是萬神創(chuàng)造的存在，都比邪神想得更渺小。而他身為萬神的宿敵，在這方面也比萬神強(qiáng)不了多少。

    至少他連一個大字不識的村姑都留不住。

    “你當(dāng)年是有機(jī)會留下塞勒姆的?！卑蜖栂肫鸸嗜耍彩沁駠u不已：“只可惜她比你想得更討厭神明，所以你留不住她?！?/br>
    邪神沒有回話，而是將目光落到萬神像下的里拉手身上。

    這種由龜甲制成的撥弦樂器因?yàn)閿y帶方便而被吟游詩人們所青睞，甚至在塞勒姆去世后的幾千年里，成了人間最受歡迎的樂器。

    “我記得你的里拉是塞勒姆教的，對嗎？”邪神瞇起眼睛，用一種讓人汗毛倒豎的語氣說道：“趁著眼下的空閑，趕緊熟悉一下?！?/br>
    說罷，邪神將目光挪到萬神像上，對著那空白的神面彎了彎嘴角，嘲諷道：“畢竟萬神的葬禮一定要用里拉伴奏?！?/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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