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怪東西。

    流放者掉頭就走。

    蛋頓時傻在原地，壓根沒想到會是這么個發(fā)展，在原地愣了一會兒，他才開始一蹦一蹦地去追趕流放者的腳步。

    蛋奮力追了一會兒，根本追不上對方的腳步，沮喪地待在原地。蛋身趴倒，發(fā)出嗚嗚咽咽的聲音。

    ——輕微的衣袍摩擦聲響起。

    蛋迅速支棱起來，明明沒有眼睛，卻能讓人感受到期盼和喜悅的情緒。流放者靜靜審視了他一會兒，向蛋伸出手，灰袍垂落在地。

    “你也是孤身一個啊。”

    他嘆息。

    “那就……”

    一起走吧。

    流放者在數(shù)年之中，漫游了整個火湖，終于有一日，他行至火湖邊緣。他嘴里咬著一只風(fēng)干蜥蜴，那枚蛋就在他胸口處，暖洋洋地散發(fā)著溫度。

    要到外面去嗎？流放者自問，似乎沒有那樣的必要。就在他即將原路折返時，流放者隱約聽到了破風(fēng)聲響。

    翅羽森然的，是黑天鵝的陣列。深藍王旗上天鵝飛翔，王旗之下，是隆重華貴的車隊。飄揚旗幟與森羅陣列映在流放者眼中，他沒有躲避，只是冷冷地注視著。

    是惡魔中的……大貴族嗎？

    車隊揚起滾滾煙塵，從流放者身邊行過，忽然，輪軸聲一停，整支車隊竟然在流放者面前停下。

    流放者警惕起來，不過就算警惕，他也不忘把嘴邊的半根蜥蜴尾巴吃下去，食物總是很珍貴的。

    夢魘拉著的車駕中，似乎傳出了輕輕的笑聲。

    “你從火湖上來嗎，旅者？”

    車中的大貴族問道，流放者向后退了一步，壓低兜帽，并不回答。

    “你不必害怕，我并無惡意?！甭曇粲猪懫穑愿雷笥?，“給他足夠的食物和水?！?/br>
    一只裝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陌f到了流放者面前，流放者遲疑了一下，那送包裹的侍從很有眼力，立刻當(dāng)著他的面把包裹打開，露出其中的食物和飲水，展示給他看。

    流放者接受了那個包裹，車中的聲音再度響起。

    “我即將越過火湖邊境，往盧斯特城去。在那途中，有通往魔界各地的大分岔，你可以跟隨車隊一起前往。”

    這句話落定，馬車旁躬身侍立的一位大臣驚訝抬眼，接著又垂下目光。

    陛下今日，實在說了很多話。

    沒有拒絕的理由，離不離開，對流放者沒有區(qū)別。于是他跟隨深藍的王旗，緩緩向前走。車隊行得不快，沒有任何一只怪獸可以侵?jǐn)_車隊，訓(xùn)練有素的近衛(wèi)會在它們靠近前就將其殺死。

    半天左右，流放者看到了所謂的分岔路，這時車隊也緩緩?fù)Ｏ隆?/br>
    “向左，是花海之城蘇伯比安，只是花海已被戰(zhàn)火填滿，臣民苦于領(lǐng)主暴政，不是好去處?！?/br>
    “向右，是我要前往的盧斯特城，雖然氣候嚴(yán)寒，卻民風(fēng)淳樸，安樂富足?！?/br>
    “旅者，你若向右走，我的車隊可以繼續(xù)庇護你?！?/br>
    流放者怎么可能應(yīng)允惡魔大貴族的邀請，他搖頭，孤身一人，踏上左側(cè)的路徑。

    “——旅者?！?/br>
    這恩人真的話好多??！

    流放者想著對方贈與食物和水，并一路護送的恩情，再度回頭，只聽車中的惡魔說道。

    “你身上的那枚蛋，是不死鳥之卵，需要熾熱之心才可以孵化?！?/br>
    “有傳言說不死鳥與王運息息相關(guān)，小心些，不要輕易顯露于其他惡魔面前?！?/br>
    真可以稱得上殷殷叮嚀，百般囑托，這樣關(guān)切的態(tài)度，容不得流放者不動容。他深深看了一眼那飄揚著的旗幟，記住了旗幟的顏色與天鵝圖騰。

    “為什么幫我？”

    他終于發(fā)出了聲音，音色帶著傷勢未愈的喑啞。

    車中的惡魔輕聲答道。

    “因為你是魔界的子民，保護你，是我的責(zé)任。”

    子民……保護……責(zé)任……

    流放者忽然咬緊了牙關(guān)。

    何為王？

    是端坐霜天之上，永遠孤清地俯瞰世間嗎？是躲藏在重重垂簾之后，永遠傲慢地漠視一切嗎？

    他被天界的王漠視，卻又被魔界的王援救。

    站在原地，流放者目送車隊遠去，忽然，他摘下頭上的兜帽——

    天使的白發(fā)頃刻間散落出來，在魔界的風(fēng)中飄飛，夕陽色的眼瞳望著魔王離去的方向。

    “……魔王?！?/br>
    他低聲重復(fù)了一遍。

    “魔王?！?/br>
    而在離去的車駕上，大臣進入車中，低聲問道。

    “陛下，您對那名狼狽的旅者，似乎頗為在意？”

    魔王又開始不喜言辭了，他微微轉(zhuǎn)動墨藍豎瞳，沉默不語。

    一開始，他只是覺得那在火湖上游蕩的家伙很有幾分孤傲的可愛，后來旅者主動選擇與他不同的路，反倒讓他心中生出許多敬意。

    “整個東域已經(jīng)打成了一鍋粥，魔王候補紛紛割據(jù)一方，他此去注定要遭受許多危險。”

    “可惜，他不愿來我的盧斯特城?！?/br>
    魔王輕聲嘆息。

    “不然，我必將以上賓禮節(jié)相待?！?/br>
    * * *

    聽完安斯艾爾極為平淡的敘述，塞羅斯卻仿佛已經(jīng)能腦補出許多壯闊的場景。火湖之上，滿身傷痕和風(fēng)塵的天使被魔王所援救；或者歧路之處，兩位魔王分向兩道；再或者是安斯艾爾摘下兜帽，白發(fā)散開在風(fēng)里……

    塞羅斯：“……”

    他當(dāng)時腦子里究竟在想什么！那么一點干糧和水怎么夠！那么一點點叮囑怎么夠！他應(yīng)該拉著安斯艾爾叮囑個三小時！

    安斯艾爾：“……”

    安斯艾爾：“那樣我真的會打你的，我沒有那么多耐心?！?/br>
    他從旁邊拿了一塊烤好的面包，外緣酥脆，內(nèi)里柔軟，他把這塊面包遞給塞羅斯，笑盈盈的。

    “先還一點點?！?/br>
    當(dāng)初的恩情。

    先還一點點。

    色欲之罪的魔王陛下也在腦子里想。

    剩下的拿自己還。

    好耶！

    塞羅斯看了看專心啃面包的安斯艾爾，默默在“好耶”前面補了個詞。

    做夢好耶。

    “之后還要去便利店打工嗎？”他忽然這樣問，安斯艾爾微微一愣，接著點頭。

    “對，不過我想，這次任務(wù)獎金應(yīng)該不少，我打算把那家便利店買下來?！?/br>
    塞羅斯聞言，張了張口，又閉上了，不愿打擊安斯艾爾的積極性。其實那間便利店他早就報過價，希望能買下來，這樣一來安斯艾爾等于替他打工，時間上可以自由點，在店里摸魚都沒事，可惜這個千好萬好的計劃在第一步就出現(xiàn)了問題。

    便利店的老板不賣。

    這個消息他之后再告訴安斯艾爾吧，塞羅斯感覺到好像有惡魔悄悄靠近了，想也知道是安斯艾爾的近臣，試圖來拆分他跟安斯艾爾。

    呵，笑話！讓他看看魔王的實力！

    安斯艾爾在心里計算了一下，覺得錢差不多足夠。

    之后魔界的大臣們肯定還要過來，沒有落腳地總是不太行的。另外他也應(yīng)該給酒店結(jié)一下房費，從里面搬出來了，可以讓瓦沙克幫他找個房子，最好能離便利店近一點。

    說咸魚咸魚到，一顆魚頭忽然出現(xiàn)在安斯艾爾和塞羅斯中間，魚眼睛里閃著詭異的光。

    “瓦沙克？”安斯艾爾有點莫名，“你怎么又變回這個造型了？”

    瓦沙克在心里猙獰一笑，當(dāng)然是為了保護陛下！之前的交鋒中雖然他失敗了，但是瓦沙克不會輕言放棄！想要拱他們家陛下？來和親吧你！不！和親也不行！

    他雖然沒有卜嚕嚕那么茶，可他保護陛下的拳拳之心，是不會……

    “安斯。”塞羅斯忽然開口，“好像有人在找你?！?/br>
    安斯艾爾一抬頭，果然，云蒹不知何時從俱樂部總部折返回來，正在人群中尋找他。喬伊已經(jīng)被找到了，就跟在云蒹身邊，低聲說著什么。同時尋找勇者和圣劍，恐怕是有什么重要的事。

    他對塞羅斯歉意地點頭，本來說好跟他一起玩的，現(xiàn)在臨時離開一下，一會兒回來再加倍補給他吧。

    瓦沙克：“？？？”

    什么都沒做，又好像什么都做了！

    魔王爭寵，恐怖如斯！

    安斯艾爾向那些獵魔人而去，忽然，他聽到身后的塞羅斯輕聲問道。

    “那個時候，你是怎么看我的呢？”

    什么啊。

    安斯艾爾失笑。

    剛才塞羅斯明明就非常在意這個問題，偏偏要突兀地轉(zhuǎn)移話題，裝作不在意的樣子，最后再把話題轉(zhuǎn)回來。

    相處越久，他越能猜到這個不坦率的魔王在不茍言笑的外表下埋藏的豐富心思，塞羅斯跟他養(yǎng)的鵝實在是一模一樣，或者說干脆就是同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一樣的矜持驕傲，又心緒細(xì)膩。

    而塞羅斯的這個問題，他早在多年前就已經(jīng)思考過了，在目送深藍天鵝王旗遠去之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