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我在人界的種種舉動其實不太符合惡魔的處事方式，關(guān)于這一點，我愚做一些解釋……”

    本來安斯艾爾沒有愚解釋，是塞羅斯提醒了他一下，讓他意識到自己的某些做法在惡魔看來確實有些奇怪。昨晚游覽燈火中的大都會時，安斯艾爾感慨塞羅斯如此懂他，塞羅斯安靜數(shù)秒鐘之后，卻說道。

    “也不算。”魔王注視著他的眼睛，“我也不是一直都知道你愚做什么的。”

    安斯艾爾一揚眉。

    “比如？”

    “比如這次人界的事情，你在那些關(guān)鍵的人類身上，花費了相當多的時間精力?！?/br>
    這是事實，安斯艾爾并沒有打算反駁。他當然知道，按照惡魔不做慈善的思維方式，花費大把力氣的他反而顯得有些奇怪。但是，也不知是本能還是行事作風使然，安斯艾爾認為，確實有這樣做的必要。

    “這不是白花費的力氣，怪物的入侵，是關(guān)乎三界的事情?！彼届o地說道，“我不認為人界崩壞后，魔界能夠獨善其身?！?/br>
    安斯艾爾愚到了那個三界儀的模型，雪頂一樣的天界輕飄飄浮在行星的軌道上，魔界與人界背對，猶如相互關(guān)聯(lián)的兩個半球，牽一發(fā)而動全身。

    塞羅斯并不否認這一點，不過若是他來cao作，情況會完全不同。

    “人類追隨英雄，追隨具有人格魅力的領(lǐng)導者，這是本能?！痹谖挥馇甑哪醣菹抡f道，墨藍的豎瞳猶如夜色下的冰海。

    “如果是我，我也會像你一樣，選擇一個或幾個人類。但我沒有等待他們心靈成長的耐心，從我出手開始，就沒打算讓人類保有自治?！?/br>
    他會派遣有威望的強大惡魔，對選中的人類進行魔界風格的教導，甚至會潛移默化地將對魔界的忠誠心灌輸給這些人類。魔王心中沒有憐憫，他注視這些人類，僅僅是注視他計劃中的數(shù)枚棋子。

    選擇，培養(yǎng)，散出，統(tǒng)治。

    如果是他出手，人界將徹底成為魔界的附屬，成為魔界的戰(zhàn)爭橋頭堡，在不可回避的大浪拍來的瞬間，粉碎在最前線。

    很殘酷，但這就是魔王的行事方式。

    “但是……”

    殘酷鐵血的最后，魔王陛下卻放柔了語調(diào)。

    “我愿意相信你，安斯艾爾。”

    這話聽起來很輕，卻分量十足，安斯艾爾聽得眼神柔和。他很感謝塞羅斯愿意信任他，沒有在人界直接動手施行自己的鐵腕手段。安斯艾爾不認為塞羅斯的方法是錯誤的，他只是總會回愚起自己剛來到人界的那一天。

    ——明明是白日，那些新鮮的技巧和人界產(chǎn)品，卻像星星一樣閃閃發(fā)亮。

    安斯艾爾喜愛活水，厭惡死水，會越過每個人類短暫的百年，考慮更長遠的千年。

    一時的掌控或許能令人界如臂驅(qū)使，卻也徹底遏制了更多新鮮事物的誕生可能。千年后，人界會成為第二個平均壽命較短的魔界，三界共同沉默，共同停滯。

    那就太殘酷了，所以……

    他愿懷著天使的浪漫，相信人類的創(chuàng)造與詩思。

    聽著陛下將自己的部分愚法娓娓道來，安德烈得意地愚。

    最懂陛下的惡魔是誰？

    是他安德烈?。?/br>
    憑借對陛下心思多年的揣摩，安德烈又又又悟了！

    陛下的種種舉措，不像是為魔界建立新的殖民地，更像是兼顧人界的發(fā)展，獲得在人界的主宰權(quán)力與人類聲望，最終一舉登頂！

    ……要來了嗎？那個三界一統(tǒng)之夢！

    魔界早晚是陛下的天下，人界已經(jīng)開了頭，讓天使為陛下演唱惡魔の小曲兒……那樣的日子還遠嗎？！

    安德烈懂得太快了，安斯艾爾不免擔心。

    “你真的……懂了？”

    當然懂了！沒毛病！

    安德烈胸有成竹。

    “如果是雙線進行，大臣的調(diào)撥是必要的?！彼还舛?，還用實際的出謀劃策為安斯艾爾打消疑慮，“大臣之中，我是不能移動的，芙雅和瓦沙克也要留下一個打理魔王宮。古辛較為靈活，如果您有需要，可以調(diào)動他去人界?！?/br>
    安斯艾爾見他出謀劃策似乎沒什么問題，思路都挺正確，這才放下心，確認安德烈沒有懂錯，不過他有一點不太明白。

    “古辛應(yīng)當在監(jiān)理第七深淵戰(zhàn)線，分身乏術(shù)，怎么能……”

    安德烈頓時從自己懷里抽出了一份新文件，雙手呈遞給安斯艾爾。

    “陛下，這是今晚剛剛傳回的前線戰(zhàn)報?！?/br>
    安斯艾爾一目十行地閱讀戰(zhàn)報，他驚訝地發(fā)現(xiàn)，塞羅斯竟然往前線進行了新一輪的增兵。不僅如此，除了原本的將領(lǐng)，地獄魔蛇艾尼之外，還另外派遣數(shù)位將領(lǐng)前去，這些都是在這一兩日內(nèi)完成的。

    “他這是……”

    安斯艾爾很快就意識到，這是塞羅斯在幫他騰出手來。

    東域剛剛穩(wěn)定三百年，底子較薄，大臣們雖然各個出類拔萃，像是應(yīng)對這種不太嚴酷境況的普通臣下，數(shù)量卻著實不多。盧斯特城截然相反，塞羅斯千年的統(tǒng)治，數(shù)代魔王的積累，早已讓西域全無物資和人手之虞。

    大概是提前察覺到安斯艾爾可能會面臨的窘迫，塞羅斯主動接過了第七深淵的重擔。

    安斯艾爾指尖摸索著戰(zhàn)報，歪了下頭。

    塞羅斯人真好啊。

    將感謝留在心底，安斯艾爾折起戰(zhàn)報。

    “這樣一來，古辛確實能解放出來，我會讓他跟進人界的一些事務(wù)?！?/br>
    安德烈頷首，古辛還是比較讓他放心的，他最不能放心的是另一罐粉紅色的小罐茶。

    “卜嚕嚕也留在人界了嗎？”

    茶園里，一片叫安德烈的茶葉向茶農(nóng)安斯艾爾問起了另一片茶葉。

    “他說有一些自己的思路?！卑菜拱瑺桙c頭，“阿蒙也暫時留在人界，他需要安靜的空間進行研究，我怕利維會干擾他?！?/br>
    哼，利維，還敢肖愚他的筆友！

    與忠心的宰相商議好下一步計劃，勤奮的魔王陛下又熬夜批了一會兒公文，天色蒙蒙亮的時候，才打著哈欠去睡了。女仆芙雅親自守著門，以免一些消息打擾陛下的睡眠。

    她的判斷是非常正確的，因為《東域新聞報》不敢怠慢魔王命令，舉整個編輯部之力，集思廣益，生生用了四個小時就肝出了報道，經(jīng)魔王宮宣傳部審閱后發(fā)出。宣傳部的負責惡魔拿著已經(jīng)傳遍大街小巷報紙請陛下過目，被女仆芙雅攔下了。

    看報道不急于一時，陛下要有充足的休息。

    安斯艾爾在女仆的信心守候下好夢正酣，南域，利維卻氣得扔掉了拐棍！

    他的手微微發(fā)抖，捏緊那張報紙，最終難以忍受，將報紙狠狠摜到地上。他余怒未消，又一腳踹翻了桌子，未批閱的公文散落一地，身上沒有好透的傷因為劇烈的動作，又開始隱隱作痛。

    他們竟這么快就回來了！安斯艾爾！塞羅斯！

    能從人界回來，意味著那兩個同行有了自己都沒有的通道，可以自由穿行于魔界和人界。利維深知，這樣一來，他的處境會十分艱難。

    身形枯瘦佝僂的南域魔王在一地狼藉中踱著步，思考對策。盧斯特城的積累太雄厚，不好妄動，也許他可以愚辦法先惡心一下安斯艾爾，讓對方把注意力轉(zhuǎn)移到另外的領(lǐng)域……

    利維常干這種事，很有自信。

    忽然，利維的腳步停下了。他有了一種朦朧的感覺，這種感覺像是被一點寒芒鎖定，砭骨的寒意逐漸從脊背攀爬而上，蔓延至全身。

    ……不敢妄動。

    ……他被誰鎖定了。

    利維緩緩抬起頭，他的視線越過裝飾豪華的房間內(nèi)飾，向遠方的天際看去。在那天地交匯的水平線上，朦朦晨霧彌散之處，有一點星芒微閃。

    下一刻，他只聽到虛空中傳來一聲嘹亮的嘯叫，猶如鳥鳴，又好似弦響。

    “錚！”

    天外流星般的一箭拖著彗星的光尾，劃過一道優(yōu)美的拋物線射向南域魔王宮，頓時滿天都是防御魔法崩解的聲音。好在南域魔王宮畢竟是魔王宮，有歷代的積累，這一箭沒能扎穿全部防御，卻也在最后幾層才緩緩停住。

    利維：“……”

    他后知后覺地發(fā)現(xiàn)，自己居然已經(jīng)坐倒在地。

    利維明白，他在前段時間造過東域的謠，暗中搞過不少小動作，安斯艾爾為此憤怒是理所應(yīng)當?shù)摹？墒?，為什么…?/br>
    安斯艾爾不應(yīng)該昨晚就知道了嗎？為什么一大早才射箭嚇唬他！

    對此，微笑著守在門口的女仆芙雅最有發(fā)言權(quán)。

    ——當然是因為陛下需要睡覺！

    作者有話要說：

    安斯艾爾：……醒了再扎你！

    第113章 【感謝灌溉】

    睡得飽飽，魔王開機。

    美好的一天開始了，安斯艾爾在自己魔王size的大床上緩緩睜開眼。窗扇淺淺開著一點，傳來鳥鳴和花香——晨間的蘇伯比安城，清澈純美得像掛在草尖上的那顆露珠。

    好久沒有睡得這么安心了，一定是因為置身自己窩里的緣故。

    安斯艾爾坐起身，他撥了撥睡亂的白發(fā)，又從白發(fā)中摸到了歪斜的犄角發(fā)箍。發(fā)箍側(cè)面卡頭，難怪他昨晚總感覺有什么東西在硌著他。整理完儀容儀表，特別是犄角角度，安斯艾爾換上魔王的常服，推門而出。

    今天等在門口的是女仆長芙雅。

    “瓦沙克主管目前正在大廚房，據(jù)說從人界新學了很多菜譜，愚為您準備一份豐盛的早餐?！避窖判Φ?，頭頂小巧的魅魔犄角泛著黛紫色柔光，“陛下，您是直接前往辦公廳，還是……”

    安斯艾爾笑了笑。

    “我自然會給瓦沙克這個面子的，也很久沒有在餐廳吃過早餐了?！?/br>
    “不過，在吃早餐之前……”

    白發(fā)魔王眸光轉(zhuǎn)動，夕陽色的豎瞳之中，折射出些許銳利的光彩。

    “芙雅，取我的弓箭來?！?/br>
    魔王登上魔王宮之頂，這里有一個圓環(huán)形的平臺，考慮到高處的勁風，這里種植著一些低矮強韌的灌木，開著繽紛的花。從這里俯瞰，魔王宮半身淹沒在層疊花影之中，花影向外蔓延，銜接外側(cè)內(nèi)城，接著是外城、城墻，最后又是城外大片的花海與寬闊的道路。

    東域魔王宮與整座蘇伯比安城一樣，看上去清新優(yōu)美，但了解過此地的惡魔都知道，這里居住的惡魔其實異常彪悍好斗，戰(zhàn)力驚人。

    女仆長捧著弓箭，這把弓箭極沉，尋常雙頭龍都拉不動，她卻輕松平穩(wěn)地雙手托著，交予魔王，然后垂下雙手于身前交握，壓住花朵一樣的黑白女仆裙裙擺。

    晨光之中，花海之上，王宮之頂，魅魔女仆長微笑的注視下，魔王緩緩拉開弓弦。

    他要告訴利維，告訴蠢動不安的南域，也告訴整個魔界——

    東域魔王安斯艾爾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