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陳述著，祝福著，小天使一直沉靜地注視著他。

    等到終于沒有什么話語和告誡可說，伊斯瑞爾緩緩?fù)Ｏ拢诡^，一層朦朧的水光中，他見小天使仰頭看他，夕陽色眼瞳中掠過一絲不忍，依舊輕輕開口。

    “老師，感謝您的教導(dǎo)?！?/br>
    “可您明知道，這一切都不會達(dá)成了?！?/br>
    猶如從高空墜落，伊斯瑞爾驟然清醒。他好像重新回到了那日的戰(zhàn)場上，他已經(jīng)被怪物吞噬，怪物正低下頭，借他的眼睛興奮地看著他的手。

    劇痛從胸口處蔓延，執(zhí)政官的長劍穿透胸膛，伊斯瑞爾咳出一口血，感受著自己靈魂的生機(jī)與怪物的生機(jī)一同流逝，他握劍刺向自己的手并未有分毫動搖，只是……不能不感到遺憾。

    一切在開始之前，就已然結(jié)束。

    折去【寬容】，所以有失【謙遜】；折去【謙遜】，所以喪失【節(jié)制】；折去【節(jié)制】，【忠誠】、【耐心】、【勤勉】以及【慷慨】，便都無從談起。

    腦海中的畫面，不過是一些殘夢，在過往的一千三百年兩個月又二十一天里……

    他只見大廈傾倒。

    但是在永遠(yuǎn)閉上雙眼前，伊斯瑞爾心中卻沒有多少悲傷與絕望，他甚至覺得安慰。白發(fā)的執(zhí)政官如何單手穩(wěn)定地向他遞來佩劍，如何心中悲戚，卻能堅定向前。

    雖然怪物自己也弄不清安斯艾爾的雙重身份，連帶著與怪物同視角的他也不甚清楚，但是安斯艾爾作為執(zhí)政官而戴冠，應(yīng)當(dāng)是鐵板釘釘?shù)氖虑?，他也該放心離去了。

    沙利亞：“……”

    求……！

    不要這么早放心?。?/br>
    美麗的天使在安心之中閉合雙目，身體向后倒下，不過數(shù)秒鐘，卻又在倒下的過程中被詭異地拉了起來。猶如身體上牽了木偶的提線，這具天使的身軀以一種無力而卡頓的姿態(tài)重新立起，不甘心去死的怪物強(qiáng)行用這具身體睜開了眼睛。

    他不想死，他還要掙扎！

    怪物太子萬萬沒有想到，他剛拉起身體，致命一擊又從背后襲來。怪物太子難以置信地轉(zhuǎn)頭，看到了尼斯的臉。

    殺他的瞬間，尼斯吞噬了他的腦。怪物太子經(jīng)這背后一刺，整具身體向前撲倒，重重墜地。最后的視線里，他只看到尼斯帶著卑微和狂喜跪在執(zhí)政官面前。

    “我原來一直被怪物蒙騙……”

    他似真似假地垂頭悲泣著。

    “現(xiàn)在，我終于看清了他的真面目，特意殺之！”

    “請饒恕我……遭受蒙蔽的罪過……”

    呵。

    天界的怪物太子并沒有感到意外，如果是他，在當(dāng)下這種情況下也不能做得更好了，看來他的兄弟并非懦弱無用，只是沒遇上最合適的課題罷了。他漸漸失去視力，聽覺卻仍舊在發(fā)揮作用，他聽到兄弟正聲音顫抖地問那白發(fā)的天使。

    “我是尼斯啊，安斯艾爾。”

    “你還記得我嗎？”

    天界的怪物太子聽著所有聲音漸漸飄渺，他脫離天使的軀殼，在生命的最后時刻像一只蟲一樣慢慢蜷縮起來，這是他的種族天性。他雖蜷縮，雖將死，卻仍舊冷冷而笑。

    他不認(rèn)為自己的兄弟會得到好下場，因為當(dāng)初他面對的是伊斯瑞爾這樣性情溫和的天使，而他的兄弟面對的又是誰？

    ——那并非仁善的天使。

    ——而是傲慢的魔王。

    “……尼斯？”

    安斯艾爾有些遲疑地叫出這個名字，回想起幼時那個總是偷偷躲在樹和建筑之后窺他的小天使。回想起這些，他的神情不由得發(fā)生變化，竟然主動伸手，試圖將對方攙扶起來。

    太子簡直喜極而泣，他與這美麗的天使終于擁有了聯(lián)系，就算是偷來的。

    “我一直很軟弱，顧慮太多，甚至不敢站在你面前，同你做朋友……”

    早已將這具身體的記憶歸為己有，太子真心實意地痛哭失聲。

    “現(xiàn)在，我殺了長久以來欺騙我們所有人的怪物，我有沒有稍稍……追上你一些？”

    他真心為這美麗的天使心折，想要同對方做朋友。

    天使夕陽色的眼瞳凝望著他，溫情而美麗。

    “當(dāng)然……”

    安斯艾爾親手?jǐn)v扶他，太子流著淚，正要順勢起身，天使的手卻穿透了他的胸膛！

    “當(dāng)然……不行?！?/br>
    飛濺的鮮血沾染天使的白發(fā)，太子大口吐血，死死望著那雙夕陽色的眼瞳。在太子眼中，那雙夕陽色眼瞳似乎在惡魔豎瞳與天使溫潤的瞳眸間來回切換，忽而穿透胸膛的手一松，太子仰面倒地。

    數(shù)秒后，一只大腦般纏成一團(tuán)的怪物從尼斯的身體里鉆出，發(fā)出能干擾精神的尖銳叫聲，就要奪路而逃。安斯艾爾早有準(zhǔn)備，他眼也不眨地掏出弓箭，對著那只逃亡的腦補(bǔ)了三箭，色澤詭異的半凝固液體頓時糊了一地。

    補(bǔ)刀，是安斯艾爾天生就會的技能。

    末了，安斯艾爾彎腰，一顆時空寶珠被他沾血的手指拾起，正在發(fā)燙發(fā)光。他自己的衣袖中也滑出一枚寶珠，兩枚寶珠交相輝映，這正是利維的時空寶珠。

    “你怕不是忘了，還有這個?！?/br>
    安斯艾爾輕聲對太子的尸體說道。

    “……終于找到你了?！?/br>
    寶珠入體而化，且根本無法取出?？峙鹿治锾訌念^至尾都沒有考慮過自己身上還有追蹤的器具，只以為自己曾在裂隙處被攻擊了一下。他躲著寶珠的持有者還好，偏偏出現(xiàn)在安斯艾爾的面前。

    這一連串的反轉(zhuǎn)讓在場的天使們措手不及，沙利亞沒想到事情會這樣一波三折，還牽扯出另外的太子。不過經(jīng)歷這些時日的鍛煉，他終究變得沉穩(wěn)了一些，微微閉目后沉聲開口。

    “我們銘記，天使伊斯瑞爾與天使尼斯，為天界做出的犧牲?！?/br>
    這是開始就商量好的，雖然中途太子不知為何多了一個，天使的犧牲者中也多了一個尼斯，事情的結(jié)果依舊在他們的掌握之中。

    執(zhí)政官對在場眾天使作出發(fā)言，天使群中的菲兒第一個捂住嘴，忍下眼眶中的淚意，單膝跪地，翅翼觸及地面。

    “我們銘記，天使伊斯瑞爾與天使尼斯為天界做出的犧牲。”

    眾天使紛紛跪地，羽翼垂落，哀悼死者。

    怪物在天界培植的親信與同族也在同步被剪除，烏利爾與沙利亞略做對視，將此處交給沙利亞，自己便匆匆去跟進(jìn)那邊的事情了。他與沙利亞對視，不僅是讓沙利亞在此處負(fù)責(zé)收尾，還關(guān)乎……安斯艾爾。

    天界真的不能留下他嗎？明明他們也可以這樣親密無間地協(xié)作……

    望著半闔眼簾似有倦意的安斯艾爾，沙利亞躊躇再三，終于還是開口。

    “稍微休整一下再走吧。”避開其他天使，他小心地請求道，“你應(yīng)當(dāng)很累了，而且身上……”

    安斯艾爾從自己的思緒中回神，他拂拭一下自己的臉頰，摸到一手的血。怪物的血，這樣大面積地濺上，也不知道該怎么清理消毒。

    “嗯。”

    他應(yīng)了一聲，天界的凈化手段總歸是比魔界多的，他清理干凈再回家。

    沙利亞可不知道他的愛家之心，頓感喜悅。

    “那么，我去開啟圣池……放心，我也知道你對我們還心存戒備，我不會進(jìn)入的?！鄙忱麃單∵^往教訓(xùn)，情商上線，表現(xiàn)得異常體貼。他果然看到安斯艾爾的神情稍微放松了一點(diǎn)，接著，放松的表情又被猶豫取代。

    沙利亞：“……？”

    有什么問題，快點(diǎn)說出來！他一定解決！一定要讓安斯艾爾像回到家一樣！

    他只聽安斯艾爾遲疑地問道。

    “抱歉，我想問問，去圣池……”

    “能帶鵝嗎？”

    作者有話要說：

    作話有點(diǎn)長，這章其實對天界眾天使進(jìn)行了一個補(bǔ)全。

    伊斯瑞爾對標(biāo)的其實是王師身份，有他在，年幼的天使們就不會走歪。菲兒、尼斯和安斯艾爾，會是非常王道的學(xué)院三人組，一起冒險，一起成長。

    烏利爾早早被判定為下一任執(zhí)政官，跟隨前代執(zhí)政官學(xué)習(xí)，基礎(chǔ)扎實，也最穩(wěn)；沙利亞不擅長政事，看起來剛正甚至有點(diǎn)憨憨，是因為本身是法官世家出身，一開始受的就不是執(zhí)政官教育，加上安斯艾爾，這三個是工作上的三人組。

    無成年天使相陪，幼年天使不得進(jìn)入行星書閣深處。曾經(jīng)的安斯受制于此條，成年后才去讀深處的書，那時候他與雷米勒都是有防備心的成年天使了，當(dāng)然不會輕易坦誠。

    而安斯艾爾自己，會走很正統(tǒng)的學(xué)院→軍團(tuán)的路子，軍團(tuán)里又有貝利阿爾和馬爾蒂斯保駕護(hù)航，直至他成長到一定程度，被判定為新執(zhí)政官。

    至此，七美德鑄就天界無上榮光。

    ……可惜涼在開頭，沒有七美德，只有七大罪。

    第190章

    他，魔王！

    跟他對象，也是魔王！

    在天界的大池子里洗鴛鴦?。。。?/br>
    聽聽！多么拉風(fēng)！

    鵝鵝在心里驕傲地想到，然而很快，他潸然淚下。

    ……因為實際情況不是這樣的。

    他只能在岸上進(jìn)行一個探頭，白發(fā)天使正浸沒在光色柔和的圣池之中，天外白鳥的翅聲與下墜云霞的輕靈響動，令此處猶如一個永不醒來的仙境。

    水霧繚繞，天使的白發(fā)搭在肩膀上，只露出一截裸露的脊背，翅翼是早就收起來了的，他就這么愜意地閉著眼睛泡在圣池中，背對魔王而毫無防備之心。

    背對魔王…的鵝。

    塞羅斯：“……”

    他開始冷靜地思考一個問題——

    如果現(xiàn)在開始動手攻打天界，他能在安斯艾爾泡完澡前打下至上之天，然后用本體來洗個實打?qū)嵉镍x鴦浴嗎？

    答案是不能，等他打上來，安斯艾爾應(yīng)該已經(jīng)在穿衣服了，一想到這里，鵝鵝頓時感到十分憂郁。

    他把自己棲身的天鵝的脖頸捋直，像個毛絨絨的棒槌一樣平鋪在地。

    倒不是他不想下水，他還非常清楚地記得，安斯艾爾開始沐浴前，先是看了一眼圣池，又看了一眼鵝，這一眼把黑天鵝身體里的魔王看得心肺驟停，以為對方已經(jīng)知曉了自己的隱藏身份。

    好在一切都是虛驚一場，安斯艾爾只是直覺不能跟鵝一起泡澡，更怕實際上是使魔的黑天鵝在池子里泡出個好歹來，所以他干脆只有自己下去，留下鵝在岸上。

    躺成棒槌的鵝鵝落淚。

    四周終于徹底安靜下來，安斯艾爾在溫暖的池水中閉目養(yǎng)神。如他所想，天界的圣池在極短時間內(nèi)，就將怪物的血跡和不凈之力全部凈化，可見天界本身在抗擊怪物上，就有得天獨(dú)厚的優(yōu)勢，當(dāng)時在第七深淵裂隙前起大作用的【大凈化術(shù)】就是明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