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兩個來到虛開辦的客棧，上了二樓的一件客房，不遠(yuǎn)處的屋檐擋住半邊夜空，不過翹起的檐角正好勾著月亮，也別有一番趣味。

    還以為會看見山呢。

    你想看見山嗎？

    想看見山嗎，這個也說不定，不過是以前在各地行走的時候，好像所有客棧的紙門一拉開都能看到遠(yuǎn)處的山。有的青色還有的覆蓋白雪，有的楓葉燃燒，有些山上種滿了櫻花樹，在開花的季節(jié)，能看見山景的客棧都很昂貴。

    我沒有見過我見過白色的雪山。

    黑川笑了笑，是在很小的時候吧。

    是在京都。虛回答，那時候京都下大雪，遠(yuǎn)處的山也難得一見的變成灰白色。你說，山也一夜白頭，天生天長，好像我一樣。

    忘記了。黑川怎么也想不出來這些話，他點點煙斗，其實這些景色也說不上好看，畢竟只是有些顏色的樹木和蜿蜒的曲線而已，不過是久經(jīng)旅途之后稍微歇息，拉開紙門之后，那些美妙的顏色和快樂的心情混在一起，讓人印象深刻。

    你在安慰我嗎？

    這也算安慰嗎？

    那給我看看吧。

    看看什么？

    你說過的所有景色。

    這可就太多了。

    你不是想要安慰我嗎？

    看看就看看，也不是什么耗費心力的活，黑川點燃煙斗，幽藍(lán)色的火光夾在白色煙霧中，像是鬼怪睜開一只眼，隨著煙霧晃動，詭秘的盯著屋內(nèi)。

    黑川側(cè)著身，呼出煙霧，上半張面孔被繚繞的煙霧包圍，隱隱約約一個下顎，好像是某種具有特別意味的神秘作品。

    他身上穿著靛青色的和服，領(lǐng)子稍稍立起，單手撥弄著身前堆疊成各種景色的煙霧，像是一個玩弄凈琉璃的浪人。

    這是青森。

    還記得麻倉葉春嗎？他比阿紫去世的還早。

    我前去拜訪的時候麻倉家正陷在一片混亂里面，聽說也是和祖宗有關(guān)。

    陰陽師的祖宗都是這樣，喜歡給后輩留下麻煩。

    這是青木原。

    是富士山下的森林，距離找到你的那個石坑不遠(yuǎn)，不要用這種眼神看我，我當(dāng)然不是為了幫你認(rèn)祖歸宗才去看看，這是路過而已。

    這是京畿附近的櫻花山。

    每年開花的時候都能看見不少貴婦人上山，有些太吵鬧了些，我還是喜歡安靜一點的地方。

    他說了好久。

    窗外的夜色好像魚肚泛白，遠(yuǎn)處雞鳴破曉。

    不久后四代將軍死了。

    天照院首領(lǐng)跟著切腹。

    從三代開始就已經(jīng)形成一種條例，執(zhí)掌暗處部門的首領(lǐng)需要和公方一起離開，免得一人獨大影響到將軍繼承權(quán)柄。

    四代將軍任職期間發(fā)生過一件有趣的事情，就是水戶藩的學(xué)者開始討論當(dāng)前的天皇政權(quán)是不是正統(tǒng)。

    因為南北朝時期，南邊的皇帝攜帶正統(tǒng)三神器去了南方，因為三神器對天皇即位的重要作用，普遍認(rèn)為南邊是正統(tǒng)。

    但如今坐在天皇位子上的確實北邊天皇的血脈，據(jù)說當(dāng)時南北和談的時候，南邊天皇愿意送出三神器，但是要求以后的天皇位子，要南北兩脈相互更替。

    不過北邊天皇得了三神器之后，一腳將南邊天皇踢開。

    除了學(xué)者在討論天皇即位的正統(tǒng)性以外，也在討論天照大神等一系列高天原神話。

    繼承了戰(zhàn)國時代天的說法，認(rèn)為高天原諸神是一種規(guī)律和真理的表現(xiàn)。

    這些神明沒有平安時代的荒魂跟和魂之分，沒有兇殘暴虐的一面，只是遵循某種正義和公理而行動。

    一種規(guī)律。

    一種和科學(xué)差不多的規(guī)律。

    各種陰陽師、法師和神婆巫女都有這種概念，大概是發(fā)現(xiàn)越來越多的壞人也開始擁有神奇力量，神明或者天并不能掌控人類。

    以前誠惶誠恐的敬畏神靈，現(xiàn)在則是誠惶誠恐的敬畏生靈。

    普普通通的市井小民沒有那么多想法，只是功利的想從神明這里獲得什么，如果沒有達(dá)到心理想的，即使明面上不說，心理也會暗暗責(zé)備。

    打著鬼神名義招搖撞騙的人也很多。

    虛還和黑川說起過遠(yuǎn)處的一家寺廟因為作風(fēng)原因廢廟，似乎是在色道上糾纏太深的緣故。

    正映照天海和尚說的那句話。

    不會佛法的惡人也充斥了寺院。

    虛再次回來的時候，是以一個非常溫柔知性的面貌出現(xiàn)，據(jù)說是因為五代將軍生的非常矮小，常常被人嘲笑是侏儒，所以格外喜歡溫柔的性格。

    黑川覺得這樣扮演一定很麻煩。

    但是虛說他只是把記憶中的某個形象挖出來，展現(xiàn)出來而已，并不累。

    是阿紫嗎？

    黑川想不起來阿紫是什么樣子了，只記得她快要死是那種顫顫巍巍的樣子。

    五代將軍一登場，盡管身材矮小但是在政事上表現(xiàn)英明，很快制造出在歷史書上文明的元祿文化。

    城市里面的大商人因為士農(nóng)工商的身份限制，就將自己的財產(chǎn)拋在市井的娛樂場所，他們不愛看慢悠悠的，貴族專屬的能劇，喜歡熱鬧精彩的歌舞伎。

    城市中的戲劇表演團(tuán)體越發(fā)興盛。

    不過也有女子一遍參與歌舞伎表演，一遍干著游女的行當(dāng)。

    江戶幕府于是下令制止。

    禁止了女子，就出現(xiàn)了賣春的少年，似乎是歌舞伎為了吸引眼球和噱頭，常常在表演中做出大膽奔放的舉動。

    也因為不少人被此吸引。

    黑川印象中的歌舞伎是慘白慘白的面孔，慢悠悠的讓人看不懂的舉動，最重要的是這東西屬于高檔藝術(shù)，需要一定身份品味的人才能欣賞。

    演出的場地也常常在銀座等底價很高的地方。

    現(xiàn)在看到這種被圍追堵截的場景

    還是有些奇妙。

    有一次他站在劇團(tuán)的門口，還是有些好奇里面表演了什么，但是虛說不好看。

    十分經(jīng)驗老道的說不過是賣弄噱頭，起引起民風(fēng)混亂。

    不久后這種在表演中摻雜大膽舉動的模式被禁止，又加以改善才登上舞臺。

    五代將軍的時候，是整個江戶最熱鬧的時候。

    花花綠綠的衣服和形形色色的表演，兩國橋附近還有赤著上身相撲的女子，她們體型和后世的相撲男子類似，不少人以此為樂紛紛投錢叫好。

    剛剛繼位時的五代將軍還算英明，但后來越發(fā)昏聵。

    政策上昏庸，被起了犬公方的名號，對蓬萊島的事情也越發(fā)執(zhí)著。

    比任何一代都要執(zhí)著。

    第83章 富士山的紅月

    作者有話要說：十分抱歉，最近白天常常有事，不是上午就是下午需要外出，通常會花費三四個小時，來不及碼字，遇到卡文更是要命，所以把下午的更新時間放到晚上九點。

    真的非常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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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xù)努力的！

    五代將軍身高矮小, 最初被領(lǐng)養(yǎng)到將軍府邸的時候, 還被嘲笑過是侏儒, 不過后來登上將軍之位, 很是做了一些英明舉措。

    但執(zhí)政者失格似乎是個尋常事。

    這樣英明且讓人出乎意料的五代將軍還是陷入了某種魔障。

    這要從江戶時期的風(fēng)氣說起。

    時代太平, 花有花道，茶有茶道，武士有武士道, 就連男女之事也歸屬色之一道。

    這種事原本是小眾, 不值一提，但二代、三代、四代將軍將人派往蓬萊島，雖然源源不斷的帶回來一些奇形怪狀的尸體，但是也得到了不少消息。

    比如有關(guān)陰陽交匯之術(shù)的修煉方法。

    五代將軍的身體較常人更加不同，似乎為了補足天生的不同，就借鑒了蓬萊島上的秘術(shù)，修煉陰陽交匯之道。

    不過五代將軍終究是最普通的一類凡人，在修煉一事上面沒有天資。

    他沒法誕生任何的氣。

    與此同時也帶來了新進(jìn)展。

    蓬萊島上有不死藥。

    過了這么長時間才發(fā)現(xiàn)蓬萊島上面有不死藥似乎有些可笑, 不過一切都?xì)w功于當(dāng)初花開院秀元的白日消失。

    陰陽師家族在確認(rèn)繼承人之后才傳授秘聞，花開院秀元當(dāng)初直接消息，不僅沒有留下子嗣, 也沒有指定繼承人, 只是留下一句：從旁系弟子中擇優(yōu)錄取。

    不僅讓當(dāng)初追查花開院的武士迷惑，就是花開院本家也一頭霧水。

    不過在挑選好了新的優(yōu)秀的繼承者之后，他們修煉花開院家留下的秘術(shù)，發(fā)現(xiàn)了召喚先祖的方法。

    可以將已經(jīng)死亡的先祖再次召喚回來。

    若是有什么疑問可以直接詢問先祖的靈魂。

    難怪當(dāng)初花開院秀元告訴黑川, 即使某一任家主突然死亡也沒有關(guān)系。

    正因為花開院的緣故。

    江戶幕府對蓬萊島的查詢一直艱難，加上三代將軍死亡的時候，許多家臣為了表示效忠之意而紛紛切腹自殺。

    其中包含不少能臣和賢臣，導(dǎo)致三代、四代將軍交接的時候出現(xiàn)了不少動蕩。

    還有幾個知道蓬萊島事項的，不想死的人也死了。

    虛下的手。

    直到元祿年間，五代將軍綱吉對蓬萊島的興趣比前面幾位將軍更加濃厚，前赴后繼的武士用生命堆出了這個消息。

    蓬萊島上有不死藥。

    盡管沒有實物，但是回報的人信誓旦旦表示一定存在。

    普通的武士已經(jīng)無法再進(jìn)一步探尋了。

    一定要有些非凡人士出面才對。

    公方希望天照院前去蓬萊島，探索不死藥秘聞。

    天照院的密探都是身經(jīng)百戰(zhàn)的間諜，這么免費的送到蓬萊島上，不是很可惜嗎？

    這是黑川和虛兩人的無聊問答。

    不少家臣也覺得很可惜，畢竟是那樣兇險的地方，不如派遣一些強悍的罪犯，用他們無用的生命給將軍帶回不死藥。

    天照院和御用斬首人山田家作為看守，一旦犯人有任何不良舉動，就將他們殺死。

    挺有意思。

    這個想法里面充滿了槽點，黑川竟然不知道該如何吐槽是好。

    所以你要去嗎？

    我為什么要去？

    也對，作為幕后規(guī)劃者只要掌握全局就好了。

    黑川總覺得虛在謀劃什么。

    他回到租的房子，丈夫出去上工、在水井旁打水洗衣服的婦女們湊在一起說閑話。

    好像是江戶附近的某個大盜被捉拿歸案。

    早應(yīng)該捉到了才對。

    怎么現(xiàn)在才關(guān)起來呢。

    這個壞人已經(jīng)犯下不少命案了吧。

    沒過幾天。

    像什么傳奇的忍者，不死的大法師，成精的老和尚，四處挑釁的武士，兇殘的賊王和殺人的花魁等紛紛落網(wǎng)。

    這樣的熱鬧直接壓過兩國橋左右的小商販的呼叫聲，即使走在偏僻無人的小巷，也能聽見另一側(cè)的人在竊竊私語這件事。

    有在造船工廠工作的男人回到家說起閑話，可以向外發(fā)船了嗎？近些日子要訂大船的單子也真多，是在為遠(yuǎn)航準(zhǔn)備吧。

    自德川家康開始就禁止海外貿(mào)易，禁止和南夷通商也就是太平洋赤道諸島，禁止任何船只上面攜帶兵法書以及宣傳天主教。

    僅有三個國家允許通商，中國、朝鮮和荷蘭。

    出海的時候也做了嚴(yán)苛的規(guī)定，只允許帶分量很少的干糧，一旦違禁就會面臨嚴(yán)苛的刑罰。

    盡管轟轟烈烈的造了很多船，但是幕府很小心翼翼的出發(fā)，黑川還是聽虛說起過這些事，才知道幕府押送著囚犯已經(jīng)登島。

    這些都是兇窮極惡的罪犯，還在船上的時候就開始互相殺戮，御用斬首人山田家死了好幾個弟子，有被囚犯殺死的，也有被島上的怪物殺死的。

    虛似乎不為所動，無論是找到不死藥還是沒有找到不死藥，他都沒有什么反應(yīng)。

    第二批登島人員也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聽說除了山田家和天照院以外還有其它的奇人異士。

    黑川聽見一個耳熟的詞語，石隱。

    這不是那個突然變年輕的老醫(yī)師隱居的地方嗎？

    虛沒有多少解釋。

    只是說：偶爾聯(lián)系。

    雖然是偶爾，但是一聯(lián)系就是一百年。

    他還活著嗎？

    已經(jīng)老了。

    沒想到當(dāng)初無意為之的老醫(yī)師竟然活的比任何一個普通人都長壽。

    你一定在準(zhǔn)備做些什么吧。

    你還會關(guān)心這些事情嗎？

    黑川問：畢竟是很重要的事情，提前做一下準(zhǔn)備吧。

    虛活了那么久，當(dāng)了這么久的天照院首領(lǐng)，難道愿意自己的秘密一直被其它人所轄制嗎？

    只是讓某些人得償所愿而已。

    虛不明不白的回答。

    所有人都會得到一個快樂的答案。

    虛在布下一個大網(wǎng)。

    所有想要獲得不死藥的人都會知道蓬萊島的消息。

    然后在不死藥的誘惑下登島。

    接著，就用蓬萊島上的陷阱殺死他們。

    即使拿出不死藥也沒關(guān)系。

    所有想喝的人都可以分一份。

    他已經(jīng)厭煩了作為不死藥的代名詞活在世上，人人都知道不死藥可以長生，但是忘記了這也是一味兇暴的毒藥。

    人人說它可以長生。

    但帶來的只會是死亡。

    他偶爾向黑川提起過這些事情，零零散散的匯報消息，比如蓬萊島上進(jìn)展如何，又有誰死亡，誰學(xué)會了氣，又有蓬萊島上仙人近況如何之類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