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誠看他并未停筆，趕忙取了白茶換上。

    “將這道折子交與翰林謄錄兩份，送去永靖侯府、左相府?！?nbsp;尉遲暄心里想著秋闈的事，余光瞧見宋誠在旁欲言又止?！坝性挶阏f?！?/br>
    宋誠接過折子，“今兒初一，皇上可要到正陽宮用膳？”

    “依慣例吧?！?nbsp;尉遲暄興致缺缺。

    “是。” 宋誠察言觀色，以為皇上是忙忘了永和宮這樁事。出言提醒道：“皇上今夜在哪安置？”

    尉遲暄似笑非笑看了一眼宋誠，起身走了出去。

    “娘娘，用膳吧?！?nbsp;滄伈看著天色漸沉，出言提醒道：“今日懿妃娘娘進宮，皇上怕是去了永和宮?！?/br>
    “今日初一?！?nbsp;皇后神色淡淡的，坐在桌邊等著尉遲暄，守著規(guī)矩并未動筷。

    “皇后說的是！” 尉遲暄信步走了進來，扶起見禮的皇后，面上帶著溫和笑意?！敖袢粘跻?，朕自是該到正陽宮陪皇后用膳。”

    皇后見到來人眼睛一亮，神情也帶了幾份溫存，為皇上布菜。

    “今日朕遣了半副皇后儀仗到宮門接懿妃，未及知會你，是朕不周全?！?nbsp;話雖如此，語氣之間并無半分歉意。

    察覺到皇上打量的目光，皇后手中的筷子頓了頓，仍是笑意清淺的模樣?！坝谰负罡疄榛噬想殴?，莫說是半副皇后儀仗，便是要臣妾自請下堂，臣妾亦無二話。”

    “當真？朕聽皇后這話，倒像是吃味了?！?/br>
    皇后聽了這話，倒是手一抖將湯匙里面的羹湯灑出了半下。抬頭對上皇上的目光，清甜地笑出了兩個梨渦，隨著皇上的語氣道：“臣妾不敢?！?nbsp;不輕不重，又將話頭扔了過去。

    自打她入東宮，與皇上的相處恭敬有余，親昵不足，不似夫妻，更像君臣。

    “這后宮之中，無人能撼動你皇后的位置?！?/br>
    尉遲暄的聲音不大，卻字字句句宛若敲在了她的心上。寵愛、權(quán)利、子嗣，她通通不在意，只要這皇后的位置是她。

    “秋節(jié)快到了，前年淳賢皇貴妃大喪，去年國喪，已有兩年不曾大辦了?！?/br>
    “依皇上的意思，今年可要慶賀？” 皇后思量著這話的言外之意，他素來是個不愛熱鬧的，突然提起，可是今年有什么旁的打算？

    “嗯?！?nbsp;尉遲暄杯箸不停，似乎今日的飯菜格外合胃口。

    “臣妾記下了?！?/br>
    “還有…” 尉遲暄放下筷子，正色看著皇后。“各府女眷，不拘誥命，皇后下帖子吧！”

    “皇上…” 皇后忽而怔住，連筷子都忘了放下，言語之間竟帶了幾分哽咽之意。

    “邀些素日與你交好的各府女眷進宮，說笑解悶一番?！?nbsp;尉遲暄又重復(fù)了一遍，輕輕拍了拍皇后的細肩，起身離開。

    永和宮內(nèi)，正是熱鬧著。宋誠差人來傳話說皇上去了正陽宮用膳，沈明嬌干脆便將慧妃母女留下，一同用膳。

    “這叫什么規(guī)矩！” 慧妃看著自己女兒與沈明嬌鬧作一團，無奈道：“怎么說今日也是你大喜的日子，我在這用膳…叫什么事！”

    “放心好了！白日皇上遣了半副皇后儀仗迎我，今日又初一，皇上定然會去正陽宮陪皇后，不會再到我這助我聲勢。”

    沈明嬌嬌俏著掃了她一眼，又將碟子里的玫瑰油糕遞到尉遲丹柔的小手里，逗弄著她?！暗と岣嬖V懿娘娘，是娘親美，還是懿娘娘美？”

    “嗯…” 尉遲丹柔滿嘴滿臉皆是玫瑰花汁子，香噴噴得，活脫脫一個小花仙似的。吃人嘴短，眨巴著眼睛，認真道：“懿娘娘最美！”

    “你！” 慧妃氣節(jié)，等著美眸看向尉遲丹柔?！澳氵@個小叛徒！今夜莫要回玉秀宮了！”

    “可吃飽了？” 瞧著小姑娘像是吃飽喝足了，手里擺弄著油糕玩了起來。

    “飽飽！”

    沈明嬌將她送到一旁觀棋的懷里，囑咐道：“帶公主清洗一番，送回玉秀宮安置！仔細些，莫要磕碰了！”

    “是?！?/br>
    “入畫，將我從家里帶的木樨酒拿一壺來?！?nbsp;沈明嬌眼中似有繁星閃爍，看著慧妃嬌笑著道：“這釀酒的桂花，還是jiejie入東宮那年摘的呢！我今日特連嫁妝一起抬進宮來！”

    “那我可要痛飲幾盞！” 慧妃看著沈明嬌明媚肆意的模樣兒，一如當年，眼中的笑意更是加深了幾分。

    入畫將酒斟到玉盞中，遞到二人桌前兒，對慧妃笑道：“我們姑娘寶貝得跟什么似的，千叮嚀萬囑咐，要我記得將這壇子酒帶進宮來?！?/br>
    “這丫頭牙尖嘴利，倒是一如舊日！” 慧妃看向入畫，調(diào)侃道：“也該早日找個郎君管管她這張利嘴！”

    這話說的入畫滿臉飛紅，一跺腳，羞道：“還是先給巧秀jiejie找郎君是正理！” 人像蝴蝶似的，慌不擇路飛出門去。

    “是啊，怎不見巧秀？” 沈明嬌這才想起來，看著慧妃身邊的大丫鬟換了人。

    慧妃臉上的笑意淡了許多，回身示意周圍侍候的人退下，才沉聲道：“巧秀…去了。”

    “去了？” 沈明嬌正在興頭上，一時未解。在看她神色，恍然不可置信道：“怎會？”

    “去年，大皇子跌進御花園的錦鯉池中，險些沒救過來?！?nbsp;慧妃執(zhí)盞，碰了碰沈明嬌的杯盞，輕抿了一口?！坝腥丝吹剑乔尚阕龅?，被送進了掖庭暴室，沒挺過來?！?/br>
    沈明嬌想起那個俏麗活潑的丫頭，不由得心酸?！罢l做的？”

    “不知?！?nbsp;慧妃嚴重生了霧氣，哽咽道：“那段日子丹柔染了極重的風寒，那么大點的孩子，高燒三日不退…事發(fā)突然，她們眾口鑠金，我已是心力交瘁、百口莫辯?！?/br>
    “她們？”

    “在宮里，有人看著你在懸崖邊搖搖欲墜，剪藤蔓的剪藤蔓、扔石子的扔石子，沒有敵友之分，跌下去一個是一個?！?/br>
    沈明嬌聽得心里不痛快，兀自將玉盞之中的酒一飲而盡。

    “你為何要進宮呢？” 慧妃看著沈明嬌，素知她并非攀附皇權(quán)富貴之人。未等她答言，自顧自道：“你不似我…我自懂事便知自己要為家族入宮，扮得驕縱跋扈、弄得聲名狼藉，還是沒逃過，被一卷黃紙召入這朱墻…”

    “jiejie…” 沈明嬌欺身越過小桌，用手帕將慧妃面上的清淚抹去。“你還有丹柔呢！”

    “宮里宮外，這面具戴久了，險些以為自己當真就是這副飛揚跋扈的性子…” 慧妃拉著沈明嬌的手，眼神澄明?！袄咸齑乙膊槐?，這世間還有你這位知己，知我本心本性。”

    “如今可好了，我進宮來便能日日去尋jiejie，怕是要惹得你厭煩了！” 沈明嬌見她傷情，便著意說些調(diào)皮話，逗她開心。

    “jiejie隨我來！” 沈明嬌起身，掐著酒壺，挑起琉璃燈，握著慧妃的手出門。

    今夜月色皎潔，二人借著月光燈盞相照，走到永和宮后院的小花園。

    “jiejie可還記得這里？” 不高的假山石后面，有一處半人高的狹小山洞。

    “自然記得！” 慧妃扔下纏繞在小臂上、礙手礙腳的披帛，先一步矮身鉆了進去，全無半點白日雍容的氣度，倒像是偷跑出來的頑童般。

    沈明嬌也隨她鉆了進去，二人并肩坐在小山洞的石凳上。

    “今后，如舊時一樣，我同jiejie一起，好好護著丹柔長大。”

    沈明嬌七歲時，隨祖母入宮赴宴，遇見了時年十二歲的左相嫡女，易深深。

    當時的易深深，因為在太后娘娘面前獻藝時，不小心扭了腳踝，而遭到左相夫人訓(xùn)斥。趁人不注意，一人跑出來躲在御花園后面的假山石后面哭泣，卻正巧撞上了躲懶藏在同一處的沈明嬌。

    沈明嬌見她哭得可憐，便將她帶到了永和宮，讓姑母替她整理傷處。

    自此以后，二人便成了朋友。淳妃提醒左相與永靖侯府兩方勢力敏感，讓她二人明面上裝作互不相識。

    是以在眾人眼里，易深深是囂張跋扈的左相嫡女，沈明嬌是金尊玉貴的永靖侯女兒，二人從無交集。

    每逢佳節(jié)入宮赴宴時，兩個小姑娘趁著人多事雜，再偷偷跑出來，到永和宮后院的假山邊躲著玩。

    “嬌嬌…” 慧妃眼中的神采，隨著琉璃罩中被風吹動的燭火，明明滅滅，聲音歉然道：“是我無能…未能將淳賢皇貴妃救回來?！?/br>
    “與你無關(guān)?！?nbsp;沈明嬌將頭靠在她肩上，聲音輕得似是風一吹便散了。“姑母…”

    她入宮后，與永和宮往來甚密，因著與沈明嬌的交情，沈英莊將她視為子侄。而她，亦是貪戀這份類似母愛的溫情。

    當年，淳賢皇貴妃病得突然，她當時只是太子良娣，做事束手束腳，未能盡力。眼睜睜看著淳賢皇貴妃一病不起，短短不到一年光景便撒手人寰。此事，亦是她之痛處。

    “你進宮可是為了此事？”

    “是…” 沈明嬌直言不諱。

    還未及她解釋，忽然聽得前院傳來細密的腳步聲…”皇上駕到！”

    ?

    作者有話說:

    尉遲暄：挑事我最行！

    第9章 春宵

    “懿妃呢？”

    “主子說今夜月色好，到后院去賞月了，奴婢這就去叫?！?/br>
    沈明嬌聽著前院的動靜，心里思量著對策。對慧妃道：“jiejie，玉秀宮的人這會兒都在后門等你呢，悄悄出去吧！”

    如今闔宮皆知，永靖侯與左相在朝中勢同水火，自然便以為她與慧妃也是對頭。既是都等著她二人烏眼雞似的掐上，她自然不能讓看熱鬧的人失望。

    “那你呢？” 慧妃看著她臉蛋兒紅撲撲的，滿身的酒香，也是躲不過去。

    “我對月獨酌，有何不可？” 沈明嬌笑嘻嘻的，全然不見半點緊張。

    見慧妃一行人離開，沈明嬌呆立在原地半刻，似是手足無措?；腥换剡^身將地上喝剩了半壺的酒，仰頭對著嘴悉數(shù)灌了下去。

    “朕去看看?！?/br>
    聽見前院皇上說話的動靜·，沈明嬌急急臥在了石桌上裝睡。

    到了小花園，隨從手中的燈火將這方不大的天地照得通明，尉遲暄看到的便是美人玉肩半露、釵斜鬢亂，酣醉于百花叢中的香艷景象，粉面桃腮襯得周遭的珍卉失了顏色。

    “呵…” 尉遲暄輕笑一聲，美人在前，哪有推拒之理。信步走到近旁將她用斗篷裹住抱起，輕聲于其耳邊道：“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燒高燭照紅妝。”

    懷中的美人眼睫微顫，貓兒似的縮了縮肩膀，向人的懷中藏去。

    尉遲暄將她安置在臥室的貴妃榻上，親力親為解開斗篷，面帶笑意打量著粉妝玉面的香人兒。

    “皇上，奴婢來為娘娘洗漱?！?nbsp;觀棋到近旁輕聲道：“請皇上移步外間?！?/br>
    “傍晚慧妃來了？” 尉遲暄問。

    “是，慧妃主子帶著二公主在這小坐了一會兒?！?nbsp;觀棋垂著頭，回答滴水不漏。

    “都退下吧?！?nbsp;尉遲暄將寢間的帷帳拉上，坐在貴妃榻旁邊的矮凳上，一動不動地看著沈明嬌。

    沈明嬌本以為皇上見自己醉得不省人事，便會離開。這么一盞茶的功夫，她只覺得酒勁漸漸上頭，整個人都混沌著，如墜云霧之中。

    “入畫…給我盞茶來?！?nbsp;她酒量不差，縱是酒飲得急面上有些醉意，可到底是神志清明的。睜眼見寢室內(nèi)的燭火迷迷蒙蒙，看不真切。

    “喝吧！”

    沈明嬌接過茶，方覺這并非入畫的聲音。能在她臥室中的男人…后背出了一層涼汗。

    尉遲暄見人醒了，手拄著臉在一旁笑意盈盈地看著，逗弄貓兒似的，等著沈明嬌的反應(yī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