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舅…這是做什么？”

    “皇上！收手吧！” 袁溫孤以頭搶地，懇切道：“攘外必先安內(nèi)，北燕虎視眈眈，皇上！斷不可再行內(nèi)耗了！”

    尉遲暄聽聞此言，神色陡然陰沉，盯著袁溫孤一言不發(fā)。

    “皇上！沈家走到今日，都是被逼無奈??！” 袁溫孤對近日前朝后宮所發(fā)生的事了然于胸，眼看著便要釀成大禍，實(shí)在于心不忍才前來相勸。

    “黎民百姓，只知沈氏勞苦功高，絲毫不將皇室放在眼里！他沈氏不登皇位，卻宛如君主！” 尉遲暄壓抑許久的怒氣一觸即發(fā)，橫眉怒目道：“當(dāng)年永靖侯府，于朝野一呼百應(yīng)！今日，沈家欲反，北境軍便陳兵于津州府，指兵京城！”

    “當(dāng)年，太宗對沈鶴安出手，便為近日之禍埋下隱患?；噬喜豢梢诲e(cuò)再錯(cuò)啊！” 這些日子，袁溫孤將這半年來諸事的前因后果理順，才發(fā)現(xiàn)尉遲暄給沈家布下的殺局。只是…棋差一招才有今日之禍，皆是皇上剛愎自用，好大喜功所致。

    “朕錯(cuò)？是他沈氏亂臣賊子！汲汲營營欲奪朕位！” 尉遲暄神色狠戾瘋狂，沉聲道：“鹿死誰手，尚未可知！”

    “沈家與尉遲氏早在瑤招山事發(fā)后，便不死不休！朕若再如先皇一般面慈心軟，便是等同于將尉遲氏的皇位拱手讓人！” 尉遲暄早在得知太宗御蕭家所為以后，便明白沈氏不能再留。太宗、先皇、母后、淳賢皇貴妃，可曾給過他分毫選擇的機(jī)會(huì)？

    “他沈氏若有反心，當(dāng)初何必將皇位拱手相讓？” 袁溫孤悲切勸道：“沈家今日所求，不過清白二字。皇上下罪己詔，陳明太宗皇室之罪，便可解。百姓不愿再生戰(zhàn)亂，沈家亦然，日后皇上放下舊怨，專注國計(jì)民生，收攏民心，江山自然穩(wěn)固，何須兵戎相見，如此激進(jìn)！”

    尉遲暄見他字字句句皆是在為沈家開脫，冷了臉色，嘲諷道：“舅舅莫不是想起與淳賢皇貴妃的舊情，倒向沈家了？”

    袁溫孤聞言愕然怔住，看向上首良久…心下悲涼，失望難以言喻，頹然叩首道：“老臣告退?！?nbsp;拾起官帽，起身離開。

    ?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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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4章 定局 [v]

    十一月十九，太皇太后喪禮當(dāng)日，適逢達(dá)摩祖師誕辰，奉真長老開座論經(jīng)，江湖神醫(yī)清云先生在皇寺行義診布藥，百姓趨之若鶩，皆聚集于皇寺之中，京中幾若無人。

    各宮主位、重臣顯貴、王室公卿，齊聚德輝殿，為太皇太后行喪禮。

    尉遲暄端坐于上首龍椅之上，命宋誠宣讀太皇太后喪旨。

    “太皇太后蕭氏于十一月十三日薨逝，奉奉天承運(yùn)，皇帝昭曰：‘太皇太后佐理內(nèi)政有年，淑德彰聞，宮闈式化。倏爾薨逝，予心深為痛悼…”

    宋誠旨意還未宣完，德輝殿的大門轟然緊閉，隱約可聞殿外兵戟相碰之聲。

    終于來了…尉遲暄陡然色變，閉目穩(wěn)住心神，復(fù)與宋誠道：“繼續(xù)宣旨?！?/br>
    奉真長老論經(jīng)、清云先生義診的消息一傳出，京中百姓走空，尉遲暄便知是到了亮劍之時(shí)?；食莾?nèi)外皆已布防，成敗，在此一舉。

    宋誠聽著外面越來越響的動(dòng)靜，雙手顫抖幾欲拿不住圣旨。深吸一口氣，繼續(xù)道：“宜追封為孝獻(xiàn)莊和至德宣仁溫惠端敬太皇太后，以示褒崇。蕭氏滿門…”

    “慢著！” 左相打斷宣旨，雙手捧著張近一尺長的奏疏，昂首闊步上前。擲地有聲道：“蕭氏德不配位，臣，有本奏！”

    “今日乃太皇太后喪儀，不論朝政，左相退下?！?nbsp;尉遲暄雙目微瞇，探究的目光看向左相。

    “蕭氏滿門，罪惡滔天。” 左相面不改色，繼續(xù)朗聲道：“此間所記條陳，乃臣數(shù)年來明察暗訪所得，請陛下圣裁昭雪?！?/br>
    沈庭霖看著左相的舉動(dòng)，不解其意。隨即與袁溫孤目光相接，二人皆是一頭霧水。只有不遠(yuǎn)處的裕王，目光澄明打量左相良久，隨即了然。

    “你給朕退下！” 尉遲暄心有所感，怒喝道。

    “皇上，不如聽左相一言?！?nbsp;大長公主余威猶在，抬手擋出帶人欲上前拉住左相的宋誠。

    “先父易攀，當(dāng)年乃永靖侯沈鶴安軍中之伙頭軍兵部司務(wù)，隨軍罹難于瑤招山，乃瑤招山大難之兇手！” 左相氣定神閑，言之鑿鑿。

    此言一出，滿朝嘩然。無人不斂神定色，

    “臣父受蕭氏脅迫，潛于軍中，先以熱毒置于清泉村村民飯食之中，造成瘟疫之假象，其目的便是讓神醫(yī)清云不得隨軍上山。而后，大軍上山當(dāng)夜，臣父將蒙汗藥置于大軍伙食當(dāng)中…”

    “易殊，你給朕閉嘴！” 尉遲暄不妨皇室辛秘被如此抖出，勃然大怒，喝止道：“來人！給朕將他拿下！”

    “皇上…禁軍都在外面。” 宋誠道。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外面的刀兵之聲愈演愈烈，殿內(nèi)厝火積薪亦是不遑多讓。

    沈庭霖愈發(fā)覺得一頭霧水，左相…到底是何立場？

    身旁的御史隋節(jié)面上難得一見笑意，捋著胡子，老神在在與沈庭霖道：“多年相交…我到底是不層看錯(cuò)他?！?/br>
    “蕭匯，緊隨其后，將服下蒙汗藥的五萬兵馬一夜之間屠戮殆盡！” 左相放下手中的奏紙，揮手，一旁的慧妃命人抬上一件長寬近兩尺的黑漆木箱。

    左相抬手掀開木箱，抬腿踢翻，將其中的名冊、賬本、泛黃的書箋，悉數(shù)倒在地上，供眾人拾起傳閱?！叭嗄陙恚捠掀群χ伊?、貪腐、結(jié)黨營私、魚rou百姓之罪證，無一不缺、無一不詳，皆在此箱之中！”

    尉遲暄此時(shí)哪里還有何不明，左相這許多年來與蕭家往來密切，蕭氏所圖樁樁件件皆經(jīng)他之手。隱忍多年，便是為了今日，蕭匯離京、太皇太后殯天，時(shí)機(jī)成熟，數(shù)罪并發(fā)。雙手緊緊扣住龍椅，咬牙切齒道：“此事，交由刑部查辦?！?/br>
    “臣領(lǐng)旨…” 新任刑部尚書劉基，縮頭縮腦上前，應(yīng)下差事。

    “皇上，臣還未說完。” 左相躬身拾起箱中的一卷名單，抬手展開?！扒暹h(yuǎn)伯府，逼良為娼，實(shí)為皇室授意。在座各府，皆有皇室之暗樁?！?/br>
    “易殊！” 尉遲暄怒火攻心，再三出言喝止。

    “瑤招山之難，蕭匯所作所為，皆由太宗授意、忌憚?dòng)谰负罡隆！?nbsp;左相大義凌然，所言振聾發(fā)聵，絲毫不懼天子色變?！俺迹蝗桃姮幷猩綌?shù)萬大軍埋骨，沉冤不見天日！請皇上，將臣今日所言種種，昭告天下！”

    “你放肆！” 尉遲暄惱羞成怒。

    “臣請皇上詔令天下，嚴(yán)懲蕭氏，為先父洗冤！” 沈庭霖辭色俱厲，絲毫不退。

    “先永靖侯沈鶴安，為我大周鞠躬盡瘁，不該折于jian佞之手。臣，請皇上頒下罪己詔，昭示天下！” 隋節(jié)上前，斬釘截鐵道。

    “臣附議！” 事已至此，袁溫孤亦是上前，正色直言道。

    “皇上，老臣請見！” 外面的動(dòng)靜不知何時(shí)停了下來，劉達(dá)的聲音傳入殿中。

    尉遲暄懸心吊膽終于落定，胸有成竹般，坐回龍椅，好整以暇道：“宣。”

    “臣劉達(dá)，見過皇上?！?nbsp;劉達(dá)目不斜視，著兵甲，周身皆是冷厲殺伐之氣。

    “左相易殊，言辭悖亂，污蔑皇室，給朕拿下。” 尉遲暄下令。

    “禁軍統(tǒng)領(lǐng)蕭炎已被臣斬首，禁軍負(fù)隅頑抗者，殺之?！?nbsp;劉達(dá)抬眼，目光灼灼看向上首，一字一頓。

    “老臣，見過皇上?！?/br>
    聞聲，眾人皆看向殿門。原本數(shù)月前于江南回京路上，遇刺身亡的沈庭秋赫然出現(xiàn)，龍威虎步走進(jìn)殿中?！俺几阶h，請皇上下罪己詔?！憋L(fēng)起，沈庭秋兩側(cè)袖管空空。

    余下眾臣見時(shí)機(jī)成熟，皇上敗局已定，紛紛下跪齊聲道：“臣等附議！”

    尉遲暄聞言直覺目?；険u，怔愣許久，忽覺氣血上涌，喉間腥甜。一口血噴了出來，直直倒了下去。

    與此同時(shí)，城外皇寺里的佛陀金身上，忽然浮現(xiàn)出密密麻麻的文字，將瑤招山舊事之真相大白于天下。

    百姓皆謂佛祖顯靈，齊齊叩拜。

    御書房內(nèi)殿，尉遲暄只覺渾身乏力，頭痛欲裂。迷朦之中想起方才殿上所發(fā)生之事，喚道：“宋誠！”

    “皇上醒了？” 坐在一旁的沈明嬌走到他榻邊，笑盈盈看著他。聞聲軟語道：“皇上…要死了?！?/br>
    “沈明嬌！” 尉遲暄看著這張巧笑倩兮的臉，恨不能除之而后快。

    “皇上歇歇吧！” 沈明嬌想到父親斷了的兩臂，嘲諷道：“少動(dòng)氣，還能見到改朝換代的那一天。”

    “亂臣賊子！亂臣賊子！” 尉遲暄瞠目欲裂，面色蒼白，嘴唇是可怖的暗紫色?！熬垢医o朕用毒！”

    “臣妾，是為了讓皇上安心??！” 沈明嬌一身鵝黃色的蘇繡月華錦衫，纖臂上懸懸掛著羅翠軟紗，三千青絲松松垮垮束起云鬢。巧笑倩兮道：“沈家不反，皇上總是不安心，想盡辦法逼反沈家。如今…您可是安心了？”

    當(dāng)日在正陽宮，皇后香爐之中所燃，正是能激發(fā)蔓藤草毒性的七角楓粉末。

    “呵，”尉遲暄知事已至此再無回天之力，怒極反笑，問道： “左相，一直是沈家的人？”

    “是尉遲皇室犯了眾怒，天怒人怨，遭了報(bào)應(yīng)。”

    沈明嬌也是在昨夜，左相將罪證箱屜隨內(nèi)務(wù)府買辦送到慧妃手中時(shí)，才知道左相這些年表面上在為與皇室、蕭家之流同氣連枝，實(shí)則一直暗中搜集罪證，扶持裕王，便是在等時(shí)機(jī)成熟時(shí)為瑤招山之難昭雪。不曾想尉遲暄步步相逼，倒是讓沈家與左相不謀而合。

    至于其中緣由，大概便如隋御史所言：“天理昭昭，自在人心?！?/br>
    “嬌嬌欲如何做？扶持你肚子里的孩子登基？” 尉遲暄從床頭的暗格里拿出一道圣旨，仍在沈明覺眼前?！半抟坏{崩，御鑒司便會(huì)將此圣旨昭告天下?！?/br>
    沈明嬌展開圣旨，饒有興致，輕聲曼語讀道：“奉天承運(yùn)，皇帝昭曰，朕膝下子嗣單薄，主少國疑，為朝政穩(wěn)固，由裕王登基，繼承大統(tǒng)。懿貴妃沈氏，深得朕心，行陪葬之禮…”

    尉遲暄動(dòng)氣，愈發(fā)覺得心口鈍痛?！澳闵蚣遥羰窍胍@皇位，只能做亂臣賊子！”

    沈明嬌聞言笑得花枝亂顫，不屑一顧道：“南海錄上所載，蔓藤草之毒，初時(shí)可令人行為癲狂、思緒迷亂，皇上如今這副蠢樣子…倒是與書上所言一般無二呢！”

    “皇上曾與臣妾說過，沈家之罪，罪在先祖舍了皇位。” 沈明嬌走到茶案旁，沏了一碗熱湯，端到尉遲暄榻前晾著?！八越袢?，沈家便順皇上的意，撥亂反正。”

    “皇上不是一直在找西郊大營的兵符嗎？兵符，就在裕王手里，今日也是劉達(dá)將軍，帶著西郊大營的兵馬，替皇上清掃宮禁…而裕王，是姑母從宮外換進(jìn)來的孩子?！?nbsp;沈明嬌欣賞著尉遲暄愈發(fā)蒼白、怒不可遏的臉色?！爸劣凇兼亲永锏暮⒆樱活w墮胎藥下去，早便塵歸塵，土歸土了。”

    尉遲暄急怒攻心又嘔出一口血落在明黃的錦被上，眼神狠辣似乎要將她千刀萬剮。

    “換句話說，尉遲皇室，就要死絕了！”

    沈明嬌握著銀匙，攪著碗里的褐色的湯汁，緩緩道：“對了！還有賢妃和蕭家…皇上當(dāng)日與蕭家一同在津州府，劫殺父親…今日，舅舅帶著北境軍，也在津州府，等著蕭國公呢！皇上再堅(jiān)持個(gè)把時(shí)辰，就能見到蕭匯的人頭了?！?/br>
    “皇上還想問什么？臣妾一一說與皇上?！?nbsp;沈明嬌學(xué)著慈徽身死那日，尉遲暄對她的模樣，反問道。

    “你手里的，是什么？”

    “這啊…是皇上當(dāng)年，給姑母喂下的毒藥?！?nbsp;沈明嬌舀了一勺，喂到他嘴邊。 “清云先生在江湖找了許多年…終于能在今日，也教皇上，嘗嘗一樣的滋味兒。”

    “皇上喝吧！” 沈明嬌見他緊閉雙唇，也不勉強(qiáng)，耐心極好道：“速戰(zhàn)速?zèng)Q，聽說虞樓起了大火，臣妾還想出宮去瞧熱鬧呢！”

    “嬌嬌，” 尉遲暄顫顫巍巍抬起手，覆在她的手背，柔聲道：“朕說過，要與你生同衾，死同xue…剩下的那顆蠱藥…嬌嬌猜猜，在哪里？”

    沈明嬌一言不發(fā)看著他，心中不安。

    “朕也忘了是哪天，一不小心，便讓嬌嬌誤食了…朕想，若是嬌嬌乖乖的，生下了孩子，朕便給你解藥吃?！?nbsp;尉遲暄神色瘋狂迷亂，用盡最后一絲力氣將扣動(dòng)床頭暗盒的機(jī)關(guān)，藏在其中的解藥，瞬間碾碎成塵。尉遲暄用力一吹，便四散消弭。笑道：“嬌嬌不乖，今日，朕便只能拉著嬌嬌同死了?！?/br>
    “呵！” 沈明嬌啞然失笑，掐著他的下顎，將一碗湯藥盡數(shù)灌下。“既然如此，皇上先去等著臣妾吧！”

    玉盞落在地上盡碎，沈明嬌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寶歷二年十一月，周景帝尉遲暄駕崩，傳位其弟裕王尉遲旭。

    次月，新帝尉遲旭頒布罪己詔，陳尉遲氏先祖之罪，退位讓賢于沈氏長孫。

    同年，文帝沈宴川即位，國號齊，年號昭明。加封功臣，選賢任能，百姓擁戴，由此展開沈氏皇朝長達(dá)五百一十四年的統(tǒng)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