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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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東青沉默地落在他肩上, 等到雷聲炸開之后的短暫寂靜度過,才偏過頭道:第一世,判官拘盡萬千惡靈鎮(zhèn)地府,魂飛魄散,拿自己的命來換換這個位面近千年的安定無虞。 殷閻移過目光, 踏上第二層時, 驟感心口焦灼,火焰乍生。 這是天道之雷的前序,焚遍七情六欲, 勘破真我本相。 殷閻本身是至高位面的一道本源,以火焰為立身之基,應對這種天道考較時理應比旁人要強。但他身負他物、又有深淵之舌累身, 面對地火焚心劫時,并不像想象中輕松。 他看到往昔的迷夢,看到盛大的、如同獻祭的赴死。 在過去世的景象之中,整個0008位面架構崩潰,廣廈將傾。雷光與地火共涌,萬鬼夜行。而一身黑袍的酆都判官容顏如故,灰眸如霧,一雙弧度柔和的唇被血跡染透,像殘梅寥落,艷殺四方。 他一向孤獨,他孤獨地活了以千年計的漫長時光,整日固守在擺放生死簿的幾案邊,像亙古不變的雕像。 但也是這個整個地府都難以靠近的判官大人,在位面瀕臨崩潰之時,以一己之力改變了世界走向,讓至高位面之首保持了極其優(yōu)越的完整性和世界意志。 迎著位面劫數(shù)而騰空的崔判官,在惡鬼奔行的災劫之夜。渾身浴血、傷痕無數(shù),仍以命魂為注,上伏雷霆天劫十八道,下鎮(zhèn)地火幽魂九萬條。 天地為之一凈。 血海波平、萬物重回靜寂。 而那時為了救世而用自身力量穩(wěn)住位面本源、分毫不能移動的酆都帝君,只來得及觸到崔判沾血的手指,和他那雙煙灰色的、如云霧涌動的眼眸。 撥霧見月。 他的眼睛比一切夜月都要美麗,眼里有一點微微的淚光,很微弱、隱藏得非常好。 判官唇上的血跡沾到他手畔,他周身的寒煞之氣隨之將息。 這些隔絕他與眾生的詛咒,終于在這個人為眾生而死后消弭殆盡。 他說:帝君助我。 如何助他?不過是一切災厄之后,重建這陷入寂靜蒙昧之世。 這道請求太重了。殷閻凝視著他,覺得心尖上像在流血,五臟六腑都碎裂開來。 而對方重復道:請您助我。 那身黑袍已抵擋不住鎮(zhèn)壓惡靈后承擔的巨大反噬,他的身軀開始發(fā)光,血管如奔騰的狂流或是凝固的寒川,一半guntang,一半冰冷。 好。 殷閻應道。 于是震懾各界的酆都判官,就在位面重塑的這一天魂飛魄散,前塵往事盡如塵。 在更錯亂的時光流速里,在這個位面流傳的傳說與傳記中,初任閻羅天子的身畔,永遠留著一個案上擱筆的空位。 直至帝君羽化,位面終于從寂靜的起點走向正途,酆都也交由下一任接手時,那個空位之上,仍舊留有帝君每日摩挲出的指痕,和一冊未完的記錄。 那記錄最后幾頁上,寫的是: 地府千年,瞬息之變,愿與帝君長長久久。 只可惜魂飛魄散的初任判官,在往后的無數(shù)記載中,都未曾長長久久。 朝夕相見不相聞,魂牽夢縈無處尋。他與生俱來的寒煞之體,既是世上無二的絕頂天資,也是批注了此生的判命符。 地火焚心劫驀然退去,眼前屬于過去世的迷障盡皆消散。 眼前仍是檣傾楫摧破朽不堪的地獄第二層,殷閻抬眼上望,向階梯之上繼續(xù)走去。 他神情未變,手指卻握得有些緊。連回憶都有絕望之感的一幕在他眼前真實重現(xiàn),一言一行,一字一句,宛若當年。 含著血腥氣的冷風拂過面頰,曾被大義囚困而失所愛的閻羅天子再度向雷云看去,閉目又睜,聲音幽冷冰涼。 崔無命,救世有什么好。 階梯寒冷,足下步步似生利刃。 冷風刺目,仿佛在眼角扎出血痕。殷閻繼續(xù)行進,心口上那股極痛欲裂之感還未褪去。 他是高高在上、垂御八荒的閻羅天子,是重塑位面、為眾生重啟新篇的救世主,也是無盡虛空宇宙、各個位面聞其盛名的頂級追獵者。 但那又如何,只要崔無命在,他就只是這一個人的心海囚徒。 凜風如刀,寒意逼人。 崔無命攏緊衣領,在漫天星夜之中向天雷凝聚之處而行,他手中寒劍血未干,甚至吻頸的鋒刃都是溫熱的。 一路而來,斬首斃命的劍下亡魂未曾計數(shù)。 心口跳得厲害。崔無命抬手捂了一下心臟在的地方,低語道:我有點慌。 沉寂了許久的系統(tǒng)略微遲緩了片刻。 【慌什么?】 不知道。崔無命催動冰剎環(huán),耳畔盡是風聲。我有點奇怪的感覺。還有些 他的聲音短暫地停頓了片刻,繼續(xù)道:有些頭痛,總是想起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 【什么事?】 我總是會隱隱約約地看到一個場景,會看到閻哥把吞噬一切的深淵之舌收進手心的畫面。 系統(tǒng)沉默得更久了一些。 崔無命擦拭劍鋒,神情略有些恍惚地道:我看到這個位面跟深淵位面相撞,如果不是靠閻哥用自己的身軀吸納了深淵之舌,那么 【那0008早就在最脆弱的時刻毀于一旦了。原位面是一個人誕生的歸所,是真正意義上的故鄉(xiāng)。如果不是這個位面總是在被保護,也許它根本沒有成為至高位面之首的資格?!?/br> 系統(tǒng)的聲音還是冰冷的合成音,但崔無命卻是第一次這么真實地感受到這股沒有情緒的冰冷感。 我不明白。崔無命道,他為什么要這么保護0008。那個時候酆都還沒有建立吧? 【你以后會明白的。】 就在他還要再說些什么的時候,驀然看到視野所及的雷云方向之處,一雙巨大蝠翼在半空展開,以他極好的目力,可以看到標志性的小骷髏項鏈在電光映照下略微閃了一下。 崔無命頃刻間意識到了什么,正在飛速靠近的時候,半空之中驟然一聲巨響,就在第一道成形的神雷傾瀉而下的前一刻,所有接近天道之類中央的修仙者、任何包納在天道抉擇范圍內的生靈,都被同樣地引發(fā)了自身的雷劫。 他還來不及感受到周身竄起的電火花,就看到四周遙遠的黑暗處,本位面的修仙者在乍然而降的雷劫下殞身。 但在這些更前撞入眼簾的,是楚江王李靈涯瞬息間包裹起來的蝠翼,以及在其上翻滾的雷霆電光。 崔無命感受不到他自身的雷劫,卻看到李靈涯身畔那個未曾見過的碧發(fā)少女佇立半空,周身的雷光同樣并不明顯。 你 我叫碧霄。 碧霄語速很快,她抬起手,很輕地觸碰了一下李靈涯周身的蝠翼。 崔無命甚至猜想她沒有碰到雙翼,只是觸摸了一下上面炸響的火花而已。 看來引發(fā)雷劫的程度是因人而異的,我卻不明白差異的原因是什么。碧霄道,楚江王受傷了。 卞城殿下。崔無命辨認出了這個人的身份,按照酆都中大多數(shù)人的語言方式稱呼了一句,隨后道,我去找閻哥。 碧霄瞇著眼看了他片刻,似乎是滿意地點了點頭。 就在蝠翼稍松的剎那,少女抬手從雙翼間撈住李靈涯的手,低聲道:哥哥,是崔判當面。 直到這時候,崔無命才真正地看到了楚江王的臉,他的確負傷不輕,余力不足,但他自己看起來卻毫無所感。 李靈涯與崔無命對視了一眼,那雙墨藍雙瞳中并無什么特別的情緒,但崔無命卻能完完全全領會他的意思。 卞城王碧霄并不想讓他以身涉險,而李靈涯卻并不動容。 已至丹墀之下,怎可不謁帝王? 崔無命轉而看向四野,看見漆黑無光的周圍頻頻亮起的雷電,心中奇異的感覺卻愈演愈烈。 楚閻君、卞城殿下。 李靈涯似乎放棄糾正他的叫法了,而是隨著他的目光向周圍望去,最終停駐在神雷之底的方位。 而碧霄只是輕輕地嗯了一聲。 閻哥身邊,必然是九死一生的險境。我會陪他經歷,陪他共度。 崔無命覺得自己從沒這么沖動、這么不做思考地意氣用事過,但同時,他又深刻地知道,除了這個決定以外的其他選擇,都會讓他后悔。 接下來這段路,請兩位后退。因前路未卜,生死難測,為酆都存留實力,才是明智之舉。 他停頓了一下,很輕微地揚起唇,露出一個微笑。 至于我 一生都冷清,只這一次任性。 第74章 一片血途 第一道神雷降臨, 九霄之上紫電環(huán)繞, 蘊含著天道壓制的氣息翻涌而下, 映出四方一片短暫的明亮。 電光照開前路, 一片血途。 殷閻黑發(fā)垂落,一身華服帝袍。他神情未改, 一直以這樣平靜得乃至于沉寂的面貌面對一切。 他的情緒在經歷過無數(shù)事情后愈發(fā)沉淀, 加上有一部分主神的數(shù)據化感染影響,就算心中洪水滔天,而表面上, 可能也只是徒起微瀾。 但他感應到了另一個人的迅速靠近。 海東青立在他肩膀上,敏銳地望向崔無命將要過來的方向。 要擋住嗎?海東青問。 擋。殷閻看了它一眼, 隨后停頓了一息, 繼續(xù)道,雷劫無眼,若到萬不得已之刻 我知道。海東青轉動了一下那雙猩紅的眼珠,猛然展翼高飛,身形迅速地擴大。 從普通的鷹隼到巨獸之間的變化, 僅僅用了幾個眨眼的時間。升空的惡獸展開羽翼, 漆黑羽毛在半空飄散。 飛羽飄蕩,海東青眼眸如血泊,身后是胡亂流竄的雷光紫電, 漆黑天穹。 一半黑暗與一半雷云翻滾之中,它與同行已久的酆都判官迎面相逢。 海東青?崔無命沒有察覺到對方的意圖,帶我去找閻哥, 你比我飛得要快 他的聲音漸漸低微停頓下來。 海東青靜靜地展開羽翼,漆黑的尾羽在半空中飛舞,如力可吞日的巨大兇獸,遮天蔽日。 崔無命望著它的眼眸,持寒刃的手已覺冰凍。 他看著無聲橫戈于面前的海東青,舔了舔唇,道:連你也攔我。 這一路之上的前行,他手刃過無數(shù)阻攔他的人的性命。其中不乏本位面生靈、聞訊而來的穿越者逃匿者,甚至是頗有敵意的追獵者。 亡魂助劍吟,判運寒刃副作用已催發(fā)到極致,他持劍的手都覺麻木。 夜叉有愛德華照料,我已讓卞城王穩(wěn)住了楚閻君。崔無命出言簡短地敘述道,所有人都安全,你放心。 海東青的目光像是籠罩著血色:那你? 我去找殷閻。崔無命罕見地用了全名稱呼他,他現(xiàn)在很危險,而且我也有事要問 海東青:我出現(xiàn)在這里,你應該明白,他不希望你來。 正是如此。 海東青的魂靈是一只軀體粉碎的惡魔領主,只聽從閻羅天子的安排和吩咐。 崔無命手指麻木,卻還能握緊崩裂出清脆的響聲。他肩傷未痊愈,此刻卻已覺心口陣痛,難以呼吸。 為什么。崔無命問,我什么都聽他的,這就是他給我的答復嗎? 你應該能看出,殷閻一直在引導你遠離這些往事。他一直在保護你。 崔無命倏忽飛身上前,手中劍光在巨鷹面前劈落,鋒芒直直地懸在它如寶石般的紅眸前。 凜風刺面,對方躲都沒有躲。 海東青能看到他握劍的手,在細微地顫抖,能看到他肩上慢慢洇出隱約的血跡。 四周雷電攢動,遠處有修仙之人向這個方向飛近。 電網交織、紫光鋪蓋、宛若白晝的幾瞬之下,它還看到對方的臉龐上似乎有淚水。 太模糊了,隨后光華沉寂的短暫黑暗之中,海東青聽到崔無命略微沙啞的聲音。 我不要他替我。 我要跟他并肩。 雷電將閃的一剎那,一股刀兵碎裂聲陡然響起,那把幽藍色的劍形寒刃寸寸斷開,被崔無命反手擲出,碎在層層云霄之中,炸開雷云萬朵。 他凍結成冰的右手空無一物,神情卻執(zhí)著不改。那雙煙灰色的眼眸里充滿堅持,仿佛方才的淚水只是一個虛晃的幻覺。 讓開吧。 就在海東青遲疑的瞬間,醞釀已久的天雷終于滾滾而下,在層層云霄之中,一股震徹世間、蕩開無形波光的力量依附在神雷上降下,直通地府深處。 劈開萬丈塵寰。 光華大盛,余波將周圍伺機而動的人掀出極遠的距離。只有一個身影逆風飛行,沖破電網而闖進地府之中。 海東青霎時間回首追向崔無命,它的速度原本要比崔無命快,但在一晃神中讓對方從下方直沖而過,在這種雷劫遍地的情形下是很難快速追上的。 電光四落。 地府第二層與第三層銜接之處,神雷包裹轟擊的身軀被紫電籠罩住,周圍盤旋出一道卷席一切的狂風。 崔無命想要靠近之時,卻連手指都被烈風刮出條條傷口,風刃軋過臉頰,在頰側破開一道淺淡血痕,隨著輪廓流淌而下。 閻哥! 萬物鼓噪,天劫震出狂浪聲響。 他的聲音淹沒在這一切之中。 崔無命從空中墜下,掌心觸到了酆都之中冰冷無溫的地面。 寒浸骨。 狂風大作之下,只有放低身體才能夠更加地靠近過去。崔無命抬手給殷閻用了一個賞善司技能,卻看不到明顯的加持。 他一點點向殷閻靠近,抬袖擋住了烈風襲面,緩慢又不停歇地進入盤旋的狂風之中。 而隨后而來的海東青也無法在這種風力之下保持飛行,他在地面降落,恢復成正常鷹隼的大小。 它的眼眸猶是血色,在看到崔無命黑袍破損,滿身傷痕的一刻,似是做了什么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