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味仙 第44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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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這一剎,周遭所有籠罩在她眼前的黑暗都隨著那些聲音漸漸隱沒消散,辛嬋提著劍站在那兒,劇烈地喘息間,她抬眼才發(fā)現(xiàn)自己竟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jīng)走到了院子里。 黑氣俱散,只留下幾縷被削斷的長發(fā)被冷風(fēng)吹得掛在了樹梢上,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臭味飄散。 冷風(fēng)吹得辛嬋終于越發(fā)清醒,也越發(fā)頭疼欲裂,她踉蹌著后退兩步,卻無端撞進一人的懷里。 辛嬋倉皇回頭, 正好撞見這朗月之下,如此瀲滟動人的一張臉。 “你……”她嘴唇微動,嗓音發(fā)干。 他扶住她的手臂,又伸手輕觸她冰涼的面龐,垂眼靜靜地看她片刻,才道,“小蟬離了我,就成了這般可憐的模樣……” 他在輕嘆著,又捏了捏她的臉,“這教我如何放心得下?” 辛嬋掙脫開他的手,目光再停駐在院中的那棵枯樹時,她便立即提著劍去挑開一層又一層的泥土。 后來她干脆用手去挖。 謝靈殊就靜靜地站在她的身后,看著她用那樣白凈的一雙手去挖開一捧又一捧的泥土,似乎是在找什么東西。 他看著她從泥土里挖出來一只木盒,也看著她摸了那盒子好半晌,才緩緩打開。 那是辛嬋的母親藏銀錢用的盒子,她總愛埋在這棵樹下。 這還是從前弟弟辛黎偷偷告訴辛嬋的。 此刻臨著院中燈火,辛嬋看清了那盒子里有一個又一個的布包,每一個布包里都裝著些零散的銀子,而布包上頭還用毛筆簡單地寫著一行又一行的字: “辛黎娶妻之用” “辛黎學(xué)畫之用” “辛黎遠行之用” …… 布包大大小小有很多,但每一個上頭都只歪歪扭扭地寫著“辛黎”的名字,仿佛辛嬋從來不曾存在于他們的人生里。 方至此時,辛嬋才終于沒忍住掉了眼淚。 “謝靈殊,” 當(dāng)他蹲下身來,辛嬋是過了好久才輕輕地喚了一聲他的名字,望向他時,她的那雙眼睛里已經(jīng)盈滿淚花,“我方才……明明聽見我阿娘說,她在攢錢,要贖我的死契,” 她眼眶里又有一顆眼淚掉下來,“我明明聽見阿娘說,她很后悔,她……她很想我的……” 她仿佛喃喃自語般,捧著那只木盒子的指節(jié)越收越緊。 衣袍殷紅的年輕公子輕輕地嘆息一聲,用指腹輕柔地擦去眼前這個姑娘臉上的淚痕,他伸手扶住她的肩,嗓音清晰,“你阿娘也許到死,都從未后悔過當(dāng)初的決定?!?/br> 這話有些殘忍,卻也是辛嬋不得不面對的事實。 他從來如此清醒,也在逼著她保持清醒。 “小蟬,既然有些東西求不來,那么你就放下罷?!彼纳ひ粼桨l(fā)輕柔,仿佛是在小心翼翼地撫慰她的脆弱,“反正這世上總有人不會辜負你的滿心期盼?!?/br> 辛嬋仰頭望他,幾乎就要開口問他,他口中的人是誰,但她望著他的眼睛,卻又遲遲未曾開口。 他大約是在等著她開口,卻又見她始終抿著嘴唇一言不發(fā),他只得無奈地笑了笑。 “不哭了?”最終,他用手指點了點她的額頭。 辛嬋只搖頭,并不說話。 他垂眼對她笑,又摸了摸她的發(fā),湊近她的耳畔,“小蟬要做當(dāng)世俠義之首,而非是躲在我懷里哭的可憐蟲?!?/br> 辛嬋從他的懷里鉆出來,他說話時的溫?zé)釟庀⒎路疬€在耳側(cè),令她一時心頭亂糟糟的,怎么也理不清楚。 但下一刻,她卻又被他攥住手腕,拉回了他的懷里。 他似乎總喜歡將下巴抵在她的肩頭,就在她背靠著他的這種時候,肆無忌憚地打量她的側(cè)臉。 “你還有我,” 他的雙眸與聲音都好似浸潤了無盡的柔色,猶含笑意,近在咫尺,“我也想陪著小蟬……很久很久?!?/br> 這像是一種承諾罷? 卻又好像是他最深的盼望。 這一剎,辛嬋的手指不由收緊,她未敢回頭,眼睫卻在發(fā)顫。 此前她才在另一人面前信誓旦旦地說過要好好守著的那顆心,此刻正在她的胸腔里不聽話地疾跳不止。 他最是能這般輕易地突破她的心防, 知曉她心中切盼, 再若有似無地撥亂她的心弦。 第35章 心亂如麻 [v] “這幻陣之所以能困住你,擾亂你的心神,應(yīng)該是因為被用作引子的生魂曾于你有過交集?!?/br> 謝靈殊不必細想,便能知道那生魂該是何人,于是他抬眼看向眼前的姑娘,欲言又止。 辛嬋父母的魂靈早已被煉化消散,辛黎則至今睡在她手腕上的螢石環(huán)里,唯有死在予明嬌劍下的沅霜……生魂無依,困于城中。 而今,沅霜便連魂魄也被祭了幻陣。 她再也沒有來生,再不能如她所想,哪怕只做一尾浮萍。 “我討厭那一雙雙躲在黑夜里的眼睛,” 辛嬋抬首,靜默地將整間荒涼的院子來回打量,似乎是想看清在這極夜籠罩下的墻瓦間的云波詭譎,“他們要殺我,卻總是不能磊落些?!?/br> “小蟬啊,” 謝靈殊站直身體,理了理袖袍的褶皺,再看她,“這世上多得是陽光照不見的地方,而有些人心,比之這烈云城的極夜,還要黑。” “可是這幻陣背后的人,為什么一定要讓我殺了予明嬌?”化為沅霜模樣的幻影從一開始就執(zhí)著于讓辛嬋殺了予明嬌。 那幻陣戾氣極強,足以勾起人心中最為陰暗的部分,而事實上,辛嬋也分明是清楚地感覺到自己的心口似乎有什么如老樹的根莖般再蔓延顫動。 如果不是娑羅星在不斷得提醒她,也許她就真的失了心智。 “殺了予明嬌,你就從試煉魁首淪為宗門之?dāng)?,即便其他幾宗不愿與你刀劍相向,那業(yè)靈宗的少君趙景顏怕是定然不會放過你……如此一來,他們?nèi)蘸笤僖獨⒛?,便更順理成章?!?/br> 謝靈殊說著便搖頭笑嘆,“這仙宗之人行宵小之事,卻偏要先費盡心機找一個看似順當(dāng)?shù)睦碛?,如此方能全了他們所在乎的名聲?!?/br> “你的意思是說,這烈云城中之事,是仙宗之人做的?”辛嬋蹙起眉,也許是想到了地宮里的那枚鱗片,“可那妖物……” “宗門與妖物勾結(jié)也不是什么稀奇事,”謝靈殊收斂笑意,眉峰未動,“看來他們是打定主意,要滅烈云城,也要奪你的娑羅星?!?/br> 聶青遙醒來時便干嘔不止,她一壁哭一壁喊,“嗚嗚嗚辛嬋jiejie!你都不知道,那是好大好大的一條魚??!長得還丑死了!一雙幽綠的眼,還生著極其尖利的牙齒……他一張嘴,我就被臭暈了……” 可林豐被聶青遙哭叫的聲音吵醒,整個人卻顯得很平靜,他看著辛嬋與謝靈殊,半晌都沒說話。 “看來這幻陣便是那從水澤山石廟里逃來的魚妖設(shè)下的?!毙翄却鬼?,又問聶青遙,“你身上真沒哪里疼痛?” 聶青遙跟個撥浪鼓似的搖頭,“沒有??!” 謝靈殊只看他們一眼,“他們二人都沒有受傷,你放心罷?!?/br> “誒,這魚妖為什么沒殺我們???”聶青遙有點想不明白,“難道是他肚子剛好不餓?” 這也是辛嬋最奇怪的地方。 謝靈殊瞥了一眼始終沉默的林豐,卻也到底沒有開口說些什么。 也許這夜本就不平靜,外頭燈籠被寒風(fēng)吹得胡亂晃蕩,火光幾乎就要熄滅,也是此刻,急促的敲門聲卻傳來。 辛嬋打開院門時,便見外頭站著一大群人,他們許多人手里都提著一盞又一盞的燈籠。 “辛嬋,你怎么樣?”程非蘊幾乎是在院門打開的瞬間便抬步走了進來,伸手去扶她的肩。 “非蘊,這是怎么了?”辛嬋還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情。 程非蘊方才想開口說話,卻見辛嬋身后不遠處自臺階上走下一人來,那人身著殷紅錦袍,仍是那般風(fēng)流明艷之姿。 她柳葉般的眉微蹙,驟然收了聲。 “辛姑娘。”正清掌門程硯亭率先走進院子里來,他身后還有其他幾宗的宗主也跟著走了進來,還有各宗的一些弟子陸陸續(xù)續(xù)地邁進門檻,不消片刻,便站滿了一整個院子。 “程掌門,發(fā)生什么事了?”辛嬋無論是看封月臣,亦或是他身旁的趙錦毓,他們的神情皆是她看不懂的復(fù)雜情緒,于是她只好再問程硯亭。 “看來這魚妖是從你這兒跑出去的?!背坛幫た辞辶四强葜ι侠p裹的一縷斷發(fā),他自然也能感應(yīng)得到這里殘留的妖氣。 “是,他用我故人的生魂做引,妄圖迷我心智。”辛嬋倒也沒有隱瞞,如實說道。 程硯亭頷首,卻又在看那隱在昏暗光影間的謝靈殊,“謝公子是何時來的?” 彼時少陵站在程硯亭的身側(cè),他的臉色并不好,眼見著謝靈殊走來時,那雙眼睛里還隱隱流露出幾分焦急。 “剛到?!敝x靈殊只淡聲吐露兩字。 “是嗎?” 那赤陽門主葛秋嵩冷哼一聲,“謝公子究竟是剛到,還是一直都在?” “葛門主這話倒是有趣,” 謝靈殊彎唇輕笑,“看來葛門主比我,更了解我的行蹤?” “封師兄,到底怎么了?”看著院子里這一張張神情各異的面容,辛嬋心頭便有了些不太好的預(yù)感。 封月臣看了一眼程非蘊,才緩緩道,“辛嬋,方才我們尋到了魚妖的蹤跡,雖未抓到他,卻也在他手底下救回了一條人命……那姑娘從魚妖身上拽下來一件東西。” “什么?”辛嬋問。 封月臣沉默地從腰間取出一枚白玉來,當(dāng)著眾人的面遞到辛嬋的眼前,“這枚白玉滿攜妖魔之氣,被那魚妖奉做圣物。” 而辛嬋在看到那枚白玉的瞬間,便下意識地去摸自己的束腰。 那里原本好好地放著一枚玉,但不知道何時,那玉便已經(jīng)沒了蹤影。 “謝公子可識得此物?” 葛秋嵩忽然開口,“公子可莫要想抵賴,那上頭刻著你的名姓,更殘留著你的術(shù)法?!?/br> 方至此時,辛嬋忽覺耳畔像是有道道雷電炸響,刺得她耳膜生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