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里寒氣重，熱氣散得也快，不多時，便到了能入口的溫度。

    一口下去，外層的酥皮發(fā)出清脆的“咔嚓”聲，燒餅的表面出現(xiàn)了幾道裂紋，卻是酥而不散，并未碎成小片。

    饒是穆空青嘗過各類五花八門的小吃，也被這一口驚艷了。

    新麥的香氣中和了油酥的膩，酥脆的外殼搭在內(nèi)里柔韌的面餅上，唇齒嚼動，濃烈的咸香在口中迸開。

    絕妙之處在于這咸味并不均勻。咸淡交錯間，仿若每一口都有新的滋味，一塊油酥燒餅，吃得人滿心里都是期待。

    “如何？”孫氏急切地問道。

    穆空青的小腦袋點得飛快：“香得叫人恨不能吞下舌頭！”

    這話聽得孫氏心花怒放，轉(zhuǎn)頭便將后頭的幾個也挑了出來，分給眾人。

    穆二丫捧著油酥燒餅，眼睛亮晶晶地看向?qū)O氏：“娘，我們?nèi)蘸蠖寄艹缘竭@餅子嗎？”

    孫氏喜道：“憨丫頭，這可是咱家日后吃飯的手藝了，保管叫你日日吃個夠?！?/br>
    說完，孫氏又將剩下的幾塊燒餅挑了出來，推了穆老二一把：“你去隔壁，給云平他爹送去。咱這生意能做起來，還多虧云平家?！?/br>
    要不是族長家也預(yù)備在鎮(zhèn)上做些小生意，公爹還真未必能松口呢。

    孫氏看著那大爐子，只覺得里頭裝的都是銀子。

    穆空青接過孫氏手中的瓷碗：“我去送吧，剛巧還得找云平哥說說私塾的事兒?！?/br>
    一聽私塾兩個字，孫氏哪兒有不答應(yīng)的？忙連聲道：“那你小心些，早些回來。”

    穆空青應(yīng)了聲，出門前還聽到孫氏正同穆老二商議攤點之事，話語中盡是對未來的期盼。

    穆云平和穆云安家就在隔壁，幾步路的距離。

    到了門口，穆空青雙手抱著大瓷碗，剛準(zhǔn)備叫門，那門便從里頭打開了。

    開門的正是老族長的大兒子，穆云平的親爹，穆空青該叫一聲大強叔。

    穆大強見著門外站了個小娃娃，也是一怔，隨即便道：“空青來了啊，我剛巧有事尋你爹呢，他現(xiàn)下可在家？”

    第17章 一個發(fā)現(xiàn)

    穆空青往邊上挪挪，讓出了位置：“大強叔好，我爹這會兒正在家呢?！?/br>
    穆大強摸摸他的小腦瓜，笑道：“在家就成?！?/br>
    說完，又見他手里捧著的大瓷碗，鼻頭聳了聳，不由驚詫道：“這便是你爹說的那燒餅吧？好家伙，這味兒聞著可勾人！”

    穆空青將碗捧高，對穆大強道：“那您可快些回來。這些都是我娘叫我給送來的?！?/br>
    穆大強發(fā)出爽朗的笑，將穆空青推入門內(nèi)道：“成，你先去找你嬸子，大強叔去同你爹商議咱兩家擺攤的事兒。托你家的福，日后你嬸子的生意怕是都得好上不少。”

    “這話說得真，我老遠(yuǎn)都能聞著味兒?！睆妺鹱勇犚娏寺?，從屋內(nèi)探出頭應(yīng)了一句。復(fù)又對穆空青招手：“空青進來，你云平哥正念著你呢！”

    “哎！”穆空青應(yīng)了一聲，沖穆大強擺擺手，一路小跑進了屋。

    強嬸子就站在門口，一把將穆空青拉進暖烘烘的屋里。

    屋內(nèi)燒著熱炕，暖氣熏得穆空青一激靈。

    “強嬸子，云平哥、云安哥，這是我家做的燒餅，特意送來給你們嘗嘗。”穆空青端著的大瓷碗被強嬸子接過去，放在了炕桌上。

    他人小，穿得又多，動作一大，就搖搖晃晃的像個小企鵝，還是靠穆云平拉了他一把，才成功坐到了炕上。

    剛出爐的油酥燒餅，再叫熱氣一烘，香味瞬間又彌散開來。

    就連一貫寡言少語，看著比穆空青還老成的穆云安，也禁不住伸手拿了一塊。

    一時間，這屋里竟沒人能騰出空檔來說話，耳邊盡是清脆的“咔嚓”聲。

    強嬸子吃得快，幾口下肚，不禁嘆道：“這下可好，我可得沾你娘的光了。”

    強嬸子預(yù)備要賣豆腐腦，兩家為了彼此照應(yīng)，準(zhǔn)備將攤子擺在一塊兒。

    就憑這恨不能香飄十里的勁兒，日后根本就不愁生意。

    穆空青笑瞇瞇地擺手：“可別這么說，若不是大強叔幫忙，我家連屋子都沒地兒租呢?！?/br>
    這話可不是客套。

    清水鎮(zhèn)太小，沒什么外來的人，對外租的屋子也少。

    若不是老族長家有些門路，想找到這種離私塾和坊市都近的屋子，當(dāng)真困難得很。

    接著，穆空青又想起了什么，轉(zhuǎn)頭看向穆云平和穆云安：“云平哥，云安哥，咱們?nèi)ニ桔?，須得備上哪些書呀？?/br>
    明日去行拜師禮，約莫后日便是正式進學(xué)的日子。

    穆空青家現(xiàn)下能拿出的銀錢不多，沒法一氣備齊所有書，所以便想著，待明日見過夫子之后，將先學(xué)的幾本買下，后頭銀錢緩過來了，再買旁的。

    只是穆空青方才忽然想起來，既然老族長同周秀才有些交情，說不準(zhǔn)穆云平兩兄弟會知道些消息，這才借著送燒餅的時候問上一句。

    穆云平偏過頭想了想，道：“我聽爺爺提過，周秀才的私塾都是自《論語》和《史學(xué)提要》開始教，你暫且先買這兩本便是?！?/br>
    一旁的穆云安卻忽然開口道：“你既已將四書背下，也可自己默一本《論語》出來，省得白費銀錢?！?/br>
    穆空青雖然還未學(xué)到四書，卻借這兩兄弟的書看過。

    穆云安覺得，以穆空青的好記性，怕是早就已經(jīng)背下了。

    想到這，穆云安便有止不住的羨慕。

    而他羨慕的對象卻忽然直起身，對著穆云安拱手打了個揖，作怪道：“我就說，要論起聰明心善來，我云安哥當(dāng)屬是第一檔的！”

    穆云平笑倒。

    穆云安卻擰起眉頭，被他這作態(tài)逼得挪開了視線，口中嘟囔道：“怪模怪樣的?！?/br>
    穆空青成功讓少年老成的小孩變了臉，禁不住樂得笑出聲來。

    就在穆云安快要忍不住惱羞成怒時，穆空青當(dāng)機立斷跳下了炕，口中喊著：“強嬸子我先家去啦，我娘喚我早些呢！”

    然后便頭也不回地跑開了。

    不過，穆云安的話，也真真切切地給穆空青提了個醒。

    他都想到抄書賺錢這一出了，怎么居然忘了，自己要用的書，也可以自己默下來啊！

    當(dāng)天到家，穆空青找出自己僅有的一疊中品熟宣，將其裁成了書本大小。

    他這回寫得極慢，這疊紙這還是他在族學(xué)時老族長獎勵的，柔韌不易破，寫起來的手感也極好，浪費一張都能叫他心疼半天。

    直到天色昏暗，穆空青將將默到《論語》第三篇《八佾》。

    為了保護視力，穆空青向來不會在昏暗時讀書寫字，于是他將晾干的紙張挨個收起，整齊地擺在一旁。

    明日早起去行完拜師禮，還有一天的空余時間，足夠他將剩下的再默出小半來。

    這樣一來，他明日只需再買上一本《史學(xué)提要》，便足夠了。

    除此之外，穆空青也有旁的想法。

    他一個六歲稚童，便已然可以默下整篇論語，且字跡工整，這點必然會叫夫子歡喜。

    要知道，周秀才當(dāng)初是在鄉(xiāng)試路上遭逢意外破了相，這才絕了科舉之路，回到清水鎮(zhèn)開私塾的。

    有這層名聲在外，他的私塾自然也是清水鎮(zhèn)上，乃至整個清溪縣里最有名的私塾。

    聽老族長說，那私塾分甲、乙、丙三等，甲字班便是預(yù)備下場的學(xué)生，乙字班火候不夠，便居中游，丙字班則是如穆空青這般，初初入學(xué)者。

    尤其丙字班中，不乏有開蒙早的孩子，也在穆空青這般年紀(jì)，便已經(jīng)讀完蒙學(xué)，進入私塾。

    在這許多孩子中，若是無甚優(yōu)異之處，八成是只能跟著旁人的進度一起，最快也須得七八年后方能下場。

    期間有多少時間，都是耗在記誦書本內(nèi)容上的？

    穆空青既然有著過人的記憶力，自然不愿將時間空耗。

    可時下讀書人最重謙遜之名，他來鎮(zhèn)上之前，老族長還特意叮囑過他，須得按著周秀才的安排，莫要做出惹眼之事，叫周秀才覺得他輕狂。

    因此，穆空青只能想法子，好不動聲色地叫周秀才主動注意到自己。

    便如同他當(dāng)初進入族學(xué)時，想著寫出《三字經(jīng)》一般。

    第二日清早，穆老二和穆大強備齊六禮，帶上三個孩子，幾人一同去往周秀才的私塾。

    穆空青看著那處處透著雅致大氣的院落，以及不時路過的青衫學(xué)子，眉心忽地一跳。

    是他之前一直忽視了一件事！

    第18章 一次考試

    老族長曾經(jīng)說過，周秀才的私塾，是整個清水鎮(zhèn)上，甚至清溪縣內(nèi)，名聲最大、也最好的私塾。

    有那富足的人家，打從孩子會說話，便開始教孩子讀書習(xí)字，只為早早地將孩子送來周秀才的私塾，將來也好考個功名。

    而方才路過的幾個青衫學(xué)子，皆是簪金戴玉，面上隱有傲氣，顯然是家中富裕的。

    “瞧那模樣，怕是書都沒見過吧。”

    “李兄天資絕倫，加之自幼便有名師教導(dǎo)，這才能以稚齡入周夫子門下，苦學(xué)六載便得功名。大家出身的做做夢也就罷了，現(xiàn)在這些小窮酸也敢效仿?！?/br>
    那幾人的聲音不大，現(xiàn)下還渾身緊繃的穆老二顯然是未注意到的。

    可穆空青卻耳尖地捕捉到了一個稱呼——“李兄”。

    李是大姓。

    可莫說清水鎮(zhèn)，便是整個清溪縣中，姓李，又是富戶的，也唯有那一家。

    清溪酒樓的東家，也是穆梅花曾經(jīng)的主家。

    能以清溪為名，足以見李家在這片小地方的權(quán)勢。

    本朝律法，商戶不可科考，卻不禁止商戶的近親族人科考。

    有些有門路的大商，便想出了一家兩戶的法子。

    即是戶主尚在時，便主持家中子弟分家，另立一戶，再略走動一番，便可將那一戶轉(zhuǎn)為良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