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武場中的鞭炮聲離他們并不遠，就像是特意放給他們聽的一般。

    穆空青甚至還能聽到演武場上傳來的陣陣歡笑聲，想來是書院也組織了跨年夜的活動。

    穆空青聽到有學(xué)子感慨道：“今年的跨年夜，書院不會又是抓了一群人去填詞唱曲兒吧？”

    穆空青剛想問這是什么意思，就聽有人接話：“年年不都是如此，不然我也不至于跟著張華陽瘋。能晚些被抓去唱曲兒也是好的?！?/br>
    穆空青沉默了足有三分鐘，才顫顫巍巍地問道：“難道書院每年跨年，都會將學(xué)子們聚集在一處？”

    在場眾人面面相覷，不明白穆空青為何有此一問。

    唯有張華陽哈哈一笑做靦腆狀：“你剛?cè)霑?，不知曉此事也不奇怪。?/br>
    穆空青怒視他：“那你說我今夜不同你一道出來，就會一個人在學(xué)舍中過年？”

    張華陽打著哈哈：“是嗎？我這么說過嗎？”

    看著山下學(xué)子們的活動也開始了，穆空青估算著時辰，默默地蹭到羊毛氈的邊緣，將自己的鞋重新穿好。

    待大年三十都不能安生跨年，還要為學(xué)子們勞心勞力的齊家堂夫子終于爬上了山，吼出了那句：“臭小子！我就知道山上生火的必是你們！”時，穆空青拔腿就往山下逃竄。

    那是他一早就看準了的，可以直通南苑的下山的路。

    在他身后，原先還坐在一塊兒有說有笑的學(xué)子們也是瞬間一聲驚呼，接著便是一出大難臨頭各自飛的戲碼。

    書院的后山既不高聳也不陡峭，這群半點兒也不文弱的學(xué)子們各個健步如飛，氣得夫子只能先拎著他頭一個逮住的張華陽，而后看著這群混小子們逃竄的背影冷笑。

    穆空青笑嘻嘻地下了山，正計劃著如何從南苑溜回東苑，便見山路那頭守著個手上拎著戒尺的夫子。

    夫子身邊還站著兩個垂頭喪氣的學(xué)子，正是方才還同他一道在山上說笑的人。

    穆空青的笑僵在了臉上。

    穆空青來到永嘉書院的第一個新年，他是在演武場上揮著掃帚守的歲。

    第62章 一池荷花

    除夕夜里, 跑上山升火的學(xué)子一個沒落，十幾個人游魂似的蕩在演武場上，揮著掃帚掃了一夜地。

    穆空青第二日難得睡到日上三竿。

    年休的日子里, 書院沒了撞鐘聲叫起, 處處都透著一股愜意。

    山下的鞭炮聲傳到上面來, 聲音似都透著層隔膜, 稱不上明晰，反倒催得人昏昏欲睡。

    穆空青抱著被子翻了個身, 小小磨蹭一會兒才起床洗漱。

    往年在穆家村時，這個點應(yīng)當正是熱鬧的時候。

    家家戶戶走親訪友，孩子們在鄰里間四處串門，這家抓一把花生, 那家喂兩口糖水，整個村子都是一片沸騰。

    不似此刻在書院里，穆空青打眼一望, 連取水的都只有他一人。

    也正是因著這臨近幾間學(xué)舍中, 只有他一人留在書院，穆空青才沒在掃完演武場之后, 還得早起起來挑水。

    畢竟除夕夜跑去山上生火, 逼得書院又得在戒律中加上一條，還在被抓后試圖溜走，罪加二等，怎么可能掃個演武場就被放過了。

    正月十六, 元宵剛過，年休結(jié)束，書院里又重新恢復(fù)了熱鬧。

    而這天晚上，穆空青和張華陽等人又一次被迫碰頭, 跟著一隊力夫，開始搭起了考棚。

    沒錯，正月十七，年休結(jié)束的第二天，就是季考的日子。

    完全不給學(xué)子們籌備的時間，一場季考就這么來了。

    在書院中讀了好幾年的學(xué)子們都知曉這事兒，是以感到意外的，便只有剛?cè)霑旱膶W(xué)子。

    年長的學(xué)兄們，在關(guān)于季考的事情上，幾乎都有志一同地對新入學(xué)的學(xué)子們保持了緘默。

    穆空青在干完考場的活，從齊家堂那兒消了處罰之后回到學(xué)舍，一路上聽到的幾乎都是學(xué)子們的哀嚎。

    年休期間從未放松過功課的穆空青灌了一口熱茶，翻過一頁書，舒服地喟嘆一聲。

    想來經(jīng)過這一遭，再也沒有學(xué)子敢離了書院便放下學(xué)業(yè)了。

    這一回的季考考的是四書文。

    截搭題，難度頗高。

    成績出了之后，穆空青又一次好運地蹭上了前十甲。

    他照例去將所有得入前十甲的文章都拜讀了一番，卻發(fā)覺此次季考與上回不同。

    上回季考，不同入學(xué)年限的學(xué)子有不同的考題，而這一次，卻是整個書院都考了同一題。

    只是上榜的文章卻還是按著從前那樣去排。

    這就導(dǎo)致了許多已經(jīng)在籌備會試的舉子的文章，和他們這些剛過院試的小秀才的文章，一同出現(xiàn)在了那面墻上。

    穆空青原先還覺得自己這回的文章寫得不錯，破題頗有新意。

    結(jié)果看過了學(xué)兄們的文章，他才知曉自己同才華橫溢這四個字中間，怕是還差著十個八個舉人功名。

    此次季考，楊思典的文章同樣入了前十甲。

    他在看完所有上榜文章后，禁不住深深嘆了口氣，對身旁的穆空青道：“書院也算用心良苦，這番教訓(xùn)，叫我永生難忘?！?/br>
    楊思典同樣是清江府出身的學(xué)子。

    他在來到永嘉書院之后，也是跟不上夫子講課的人之一。

    是以即便是在年休期間，楊思典也從沒有放松過功課。

    到底是少年人，在刻苦用功了這許多時日之后，此次季考一朝得入前十甲，他很難不生出些許自得的心思。

    可這些心思，都在他看到旁人的文章時，皆盡消散得一干二凈。

    穆空青亦是深有同感。

    他自入學(xué)起經(jīng)歷三次考校，次次名列前茅。

    若非此次季考同題，叫他清楚明白地看見自己同旁人的差距，穆空青也很難不對自己的水平產(chǎn)生錯誤估計。

    現(xiàn)下這一通連削帶打，穆空青也只能回去抱著書老實用功，以期幾年后叫旁人看著他的文章時，也能嘆出一句“人外有人”。

    江南之地的冬日并不算長久，眨眼之間便到了開春，書院也悄悄走了一批學(xué)子。

    今年乃是大比之年。

    二月的會試，八月的鄉(xiāng)試，都是牽動書院學(xué)子關(guān)注的大事。

    一月底，永嘉書院中有一批學(xué)子結(jié)伴出行，趕赴京城。

    會試與穆空青干系甚遠，他只知杏榜之后，永嘉書院在大門前放了一掛大紅鞭炮，賀書院學(xué)子共二十六人杏榜提名。

    這掛鞭炮響完不到半月，永嘉書院又放了一宿的煙花，賀書院學(xué)子金榜題名二十六人，同賀書院學(xué)子拿下了大炎開國以來的第二個大三/元。

    順帶一提，大炎朝的第一個大三/元，正是永嘉書院的現(xiàn)任山長楊克佑老先生。

    杏榜提名三百人，永嘉書院一家便占了二十六人。

    大炎朝一共只出過兩個大三/元，皆盡出自永嘉書院。

    一時間，永嘉書院之名響徹大江南北。

    而這一點，正在書院內(nèi)就讀的穆空青卻是沒有感受到的。

    穆空青只覺得會試之后，書院里的氛圍不見有多歡欣，反倒是又緊張了不少。

    因為馬上便是鄉(xiāng)試了。

    過了鄉(xiāng)試的學(xué)子在書院內(nèi)不占多數(shù)。

    畢竟永嘉書院要求學(xué)子必須住在學(xué)舍，許多舉子年歲已經(jīng)不小，都已成家生子，自然須得為妻兒考慮，去往別處求學(xué)。

    是以書院中的學(xué)子，還是以如穆空青這般的年輕秀才為主的。

    對于這些年輕秀才來說，鄉(xiāng)試方才是他們眼前須得關(guān)注的事。

    不說旁的，只看東十二室的四人中，除卻考一趟鄉(xiāng)試，便要在路上花費一個多月的穆空青與楊思典，其他兩人都是預(yù)備今年下場一試的。

    時間臨近八月，尤明澄幾乎是日日都在哀嘆：“我也知曉我必定是考不上的，可我爹非得逼著我下場，說即便是考不上，積攢些經(jīng)驗也好?！?/br>
    尤明澄說著說著便猛灌了一口水：“那可是在八月里，被關(guān)在號房中整整三日、連考三場??！明知考不上，還得要我去受這份罪做什么！”

    穆空青原本就是沖著三年后的那場鄉(xiāng)試去的，這會兒自然不急。

    倒是穆空青見許宗海也在收拾行李，便好奇地問了句：“宗海也要今年下場一試？”

    許宗海頷首：“家父言道今朝下場只需注意身子，旁的無需強求?！?/br>
    穆空青咋舌。

    第二日，穆空青就發(fā)覺，如許宗海和尤明澄這般的學(xué)子并不在少數(shù)。

    第十齋前來上課的學(xué)子，已經(jīng)少了近半數(shù)人。

    而整個永嘉書院，也在這短短幾日間，迅速冷清了下來。

    無論是已經(jīng)入學(xué)幾年、學(xué)問扎實，沖著今朝桂榜去的。

    還是如尤明澄與許宗海一般，僅僅只是隨意下場一試，積攢些許經(jīng)驗的。

    所有人都已經(jīng)收拾好了行李，向著各地貢院的方向趕去。

    鄉(xiāng)試開考當日，正是書院旬休。

    穆空青坐在桂湖邊，試圖對著那半池荷花寫酸詩。

    近日駢文課的夫子正在講駢文與絕句的干系，叫學(xué)子們?nèi)羰且粫r做不出好的駢文，不若先從絕句開始練起。

    穆空青已經(jīng)放棄他的靈光一閃了。

    他的那本記載著自己所有“靈氣”的小冊子，已經(jīng)寫滿了一整本了。

    然而那一整本上，都找不出一篇稱得上風(fēng)雅的。

    風(fēng)趣倒是占了個十成十。

    因而穆空青又走回了老路子。

    多寫、多練，磨練技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