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一、不速之客
廖和平穿著黑色的羊絨大衣,獨身一人站在門外,但沉念透過他肩膀看到不遠處至少停了四輛車,漆黑的金屬車身在太陽下泛著寒光。 “不請我進去坐坐?”他這話說得自然、臉上掛笑,好似兩人只是許久未見的老友。 沉念抿了抿唇,側過身讓他進來。 門在身后關上,廖和平不動神色地打量著這個農家小院,院子有些老舊,但能看出重裝的痕跡,墻面還算干凈。院子主人明顯很懂生活,藤編的搖椅小桌,桌上擺著土色的花瓶,里面插著幾枝自制干花。 沉念走進正屋將電視關掉,然后在門口做了個請的手勢,“里面坐吧?!?/br> 來到嶺南后沉念一直密切關注著廖和平的動向。既然廖家是陳忠一系倒臺的幕后推手之一,那么他們在陳忠出事后就不可能沒有行動。這兩個月沒有什么工作要處理,每天關注下政府一些關鍵職務的變動并不算費事。 陳忠出事牽連人員甚多,中部兩省份高層幾乎大洗牌。沉念畢竟不是圈內人,無法確切知道每個新上任官員究竟隸屬于哪一個派系,但人做事總會留下痕跡,幾個月的時間足夠沉念從他們推行的政策中探知一二。 而從目前的情況來看,廖家并沒有像他們以為的那樣迅速蠶食掉陳家所有資源和空缺出來的位置。百足之蟲死而不僵,陳忠在華經營二十余年,政商兩界勢力盤根錯節(jié),也不是人人都愿束手就擒,越是小地方反而阻力越大,不少人依舊心向陳忠或者說出于自身利益考量,一直暗處使絆阻礙其他勢力收割本土資源。 但這些并不影響廖和平在金融市場上攻城略地,大肆收割。 陳家在金融行業(yè)布局很深,別人尚在小心翼翼地試探時,廖和平已毫不客氣地高調發(fā)起進攻,而他看上的第一座城池,就是華國創(chuàng)立最早、規(guī)模最大的民營銀行,金陵銀行。 金陵銀行黨委書記兼行長孟正琿于兩月前被帶走。孟正琿早期任職于共青團中央辦公廳,后棄政從商進入金陵銀行。其母校濟林大學也是陳忠與其四弟陳聰母校,該校曾為團中央專門設立了工商管理班,陳聰在該系讀書并獲得學位,所有事宜皆是孟正琿負責。 孟正琿與陳忠的關系以及過往從政的經歷使得他在金陵銀行步步高升,但能夠成為最年輕的股份制銀行行長,說明他的業(yè)務水平和個人能力都極為出眾,換言之,沒有真本事他是無法在這個股東組成復雜的銀行坐穩(wěn)行長的位置的。是以陳忠剛出事時沒人認為他會有事,包括金陵銀行高層都以為他頂多會被叫去問話。 然而事態(tài)發(fā)展超過所有人預期,華經是最早得到孟正琿涉嫌嚴重違紀消息的媒體,得到消息的當天他們就發(fā)布了出來。沒兩天紀委官網確認此消息,銀監(jiān)會開會撤銷孟正琿黨委書記一職。次日金陵銀行發(fā)布公告表示,董事會收到孟正琿辭職信,接受其因個人原因申請辭去民生銀行董事、行長及董事會相關專門委員會職務……金陵銀行內部平衡被打破,大股東之間暗流涌動。 廖和平在金陵內憂外患之際露出了獠牙。去年他便開始布局金陵,從一開始通過其他賬戶買入,到后期光明正大舉牌增持并于一月初提名遠揚副總裁江流出任金陵董事。截至孟正琿被確定涉嫌嚴重違紀前,遠揚已持股金陵近百分之二十,加上持有的可轉債與其一致行動人的股份,遠揚集團成為金陵當之無愧的第一大股東,遠超第二大股東亞細亞集團不足百分之十的持股比例。 金陵銀行董事長對外稱自己已與遠揚進行了溝通,遠揚方表示只作為財務投資者進入金陵,但這個說法想來他自己也不相信。 江流在孟正琿出事前便已多次列席董事會,而一月中旬的第七屆董事會第17次會議更是通過了增補江流為公司第七屆董事會戰(zhàn)略發(fā)展與投資管理委員會、風險管理委員會委員但決議。關于其董事的提名尚未被銀監(jiān)會批復,且要等到一年后董事會改選才能生效。 江流是在孟正琿案塵埃落定后接受得媒體采訪,他十分謙虛地表示遠揚之所以投資是受其董事長姚培軍邀請。姚培軍并未否認這一說法,他在分析師會議上表示,金陵一直沒有真正的大股東,而大股東會更關注經營情況,并不是壞事。 沉念在新聞里看到姚培軍照片,十分平平無奇的一張臉,但總感覺十分面熟。她想了很久也未想起究竟在哪里見過他,還是張春平提醒她說姚和廖和平應該早就認識,她才想到兩年前在平城曾偶然見他與廖和平出入同一家會所…堅固的堡壘總是從內部被攻破,想來那時兩人就已經勾搭上了。 金陵銀行總資產近七萬億,規(guī)模大、業(yè)績強,但股東結構長期分散。董事會民營背景的股東們廝殺出今天的地位,個個都不好惹,是以這些年圍繞股權的斗爭從來都沒停過。管理層費盡心思設計董事會制度以使股東能保持話語權和投票權的平衡,但這種相對平衡隨著前董事長離任、欽定繼承人出事以及廖和平的強勢進入被徹底打破。 沉念在調查此事時有和張春平交換信息,兩人認為這些老jian巨猾的商人面對遠揚的攻勢毫無抵抗,很大可能是之前已私下談過,畢竟公開信息可以看到不少股東都在這一時期趁勢減持套現。 沉念對金陵銀行未來走向何處興趣不大,但震驚于廖和平能夠在二級市場瘋狂狩獵房地產企業(yè)、大舉購入海外不動產的同時還瘋狂建倉各大銀行股,投資金額逼近千億。 所以,他哪來的這么多錢? 這樣想著沉念給他泡了杯熱茶,“平時沒什么客人,家里沒準備好茶,將就一下吧。” 廖和平接過茶,玩笑道,“還能有水喝,已經是超出預期了,怎么會算將就呢?!?/br> 沉念沒有和他開玩笑的心思,也不搭茬,自顧自在他對面的沙發(fā)坐下,“廖總最近這么忙,怎么還有空來我這里?” “恰好到這邊辦點事,想到你在這就順便過來看看?!边@話倒是不假,畢竟不來南方省開會他是不會特地花時間來看沉念的,但是既來了與她如此近的地方,不見一面又總覺不甘。 沉念本以為他是來和自己談張春平的事,但事實上廖和平此刻并沒把張春平當回事,沒有絲毫和她談及他的念頭。 獅子會在意對他存在敵意的螞蟻嗎?當然不會,不僅不會,他甚至覺得多給一個眼神都是拉低自己身份。廖和平和趙秋生都是打心里看不起張春平。之前他只是覺得張春平像狗皮膏藥一樣難纏,但并不像趙秋生那樣忌憚他。如今他站得更高,尤其先后拿下淮海銀行和金陵銀行、將銀行這塊重要牌照收入囊中后,他龐大商業(yè)帝國的最后一塊短板被補齊,就更加不會將張春平放在眼里。 趙秋生從底層爬起,深知再小的小人物都有可能成為摧毀大廈的最后一只螞蟻,是以他厭惡鄙夷張春平的同時,并不敢真的放松警惕。在他看來,張春平必須得死,只有他死了,他才能真正安心。 而廖和平則認為不管張春平再怎么執(zhí)著較真,他的身份都存在巨大的局限,壓在他頭上的人太多,他總歸是無法越過主編和報社僅僅按照自己的想法做事的。 “最近還好嗎?” “挺好的。” “那…以后打算一直留在這邊嗎?” 沉念抬頭看他,心平氣和,“廖和平,我還沒分手呢?!?/br> “有了男朋友就不能有男性朋友?”他臉上帶笑,似嘲非嘲,好似在說以前他們在一起時她可沒有現在這樣有原則。 沉念并不在意他的諷刺,以前她又沒跟誰確定關系,況且大家半斤八兩,誰都不比誰忠貞,誰也不必說誰,“與我是否有男朋友無關,廖總,我不認為我們是朋友?!?/br> 廖和平眼睛又些危險地瞇起,沉念絲毫不怵地與他對視。 這一趟,廖和平是為她而來,卻又不是為她而來。 他的人生太過順遂,一直在不停地得到,卻鮮少體會失去。 沉念是他過不去的一道坎。她越是不愛,他就越是深陷,愛與不愛于他們而言已不再重要,畸形也好、病態(tài)也罷,他只是想占有與得到。 朝不保夕的人沒有時間去思考情愛,因為活下去才是他們的首要任務。而廖和平反反復復與沉念糾纏,無非地位權力財富已盡數擁有,感情上的那點遺憾被無限放大。愈是春風得意之時,那種缺憾感就愈加強烈。 “我明早就回平城,今晚一起吃頓飯怎樣?” 沉念搖頭,結束了就是結束了,廖和平這樣的瘋子吊不得。她不會愚蠢到和他繼續(xù)拉扯,但也不至于說過分難聽的話激怒他,“既然明天有行程,廖總今晚還是早點休息得好?!?/br> 話說到這份上再糾纏就顯得難堪了,廖和平身份擺在這,做不出死纏爛打的事,這頓飯終究是沒有吃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