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氏半老徐娘，風(fēng)韻猶存，與柳庭璋眉眼間能看出相似之處，接待信時(shí)，有幾分面對生人的靦腆，多以微笑替代言語，唯獨(dú)在留客用飯上堅(jiān)持得很。

    午間太陽透過重重云層羞羞探出頭臉，不多的陽光更顯珍貴溫暖。

    信好久沒吃過家常飯菜，自然動心，半推半就后，與秦秀才、柳庭璋一桌用了午飯。

    菜肴并非京城風(fēng)味，然而葷素搭配、咸淡適口，信與他們父子二人邊吃邊聊，被殷勤勸菜，居然不知不覺吃了個(gè)十分飽。

    飯后，秦秀才告罪回房午休，孟氏躲在灶房收拾，柳庭璋終于和信單獨(dú)相處交流。

    柳庭璋倒是沒有午后倦意，精神奕奕，陪著信聊了一陣子文章故事、野史志怪等等大而化之的話題，起了些惺惺相惜的感覺。

    兩人年歲相差無幾，言談相投，說著說著談到家人親朋，信感慨說：“柳舉人與在下三弟同歲，可惜我已經(jīng)許久未見親人?！比缓鬂M臉黯然，久久不語。

    柳庭璋回道：“我對先生所知不多，但是感佩先生從逆境中站起來的毅力。山水有相逢，只要活著，總是有再見面的希望。先生是否愿意到我房中觀覽一二，尚有些書籍可供悅目?！?/br>
    信欣然從命，進(jìn)去柳庭璋那窄小的一目了然的房內(nèi)，隨意走到最顯眼的書桌前，看到了一枚木質(zhì)書簽，邊緣被人摩挲得潤滑包漿，上面刻著的陰線字墨已經(jīng)被擦掉不少，但是字跡還算能夠辨識。

    “采薇采薇，薇亦作止?！毙胚吙催@書簽，邊低聲念了出來。

    第61章

    柳庭璋隨手整理桌面散亂的紙張、書籍，歸架，頭也不抬地回應(yīng)道：“信先生好眼力。這是我三四年前隨意練手刻的書簽子，字跡多有磨損，不好辨認(rèn)了。”

    信將小木牌放下，先為自己沒經(jīng)主人同意而拿起致歉，再說道：“看得出，柳舉人很喜歡這書簽，常常使用把玩。就不知為何要刻這句「采薇」，出自《詩經(jīng)》，好像并非出名的詩句?！?/br>
    柳庭璋擺擺手，示意信先生在他房中隨意，不知想起什么而微笑起來，信恰好看到少年右側(cè)深深的酒窩，大為驚奇，追問道：“柳舉人是為何如此開懷？”

    “是因?yàn)樾畔壬岬降摹覆赊薄乖娋?，這是我，嗯，一位對我有大恩的長者喜歡的句子。”

    柳庭璋自知嗓音嘶啞難聽，總是壓低聲音說話，也很少說長句子。

    但是方才提到所謂「長者」，語調(diào)提高，音色難得發(fā)亮，他對這位「長者」的感情從話語中可見一斑。

    信自認(rèn)對這位新科舉人還算了解。雖然有位秀才功名的繼父，然而并未聽聞在他周遭還有什么名師長者，柳庭璋仿佛自學(xué)成才、天賦異稟一般，十六歲就考中了百里挑一的舉人，雖然不算空前也是少有。

    他自然是官場中人、各層讀書人議論的焦點(diǎn)，不少人好奇他是受了什么點(diǎn)撥還是宿慧在身、先天有靈智，信游走其間，聽了不少猜測，越發(fā)明白柳庭璋中舉的難得之處，他自己的好奇之心也蠢蠢欲動。

    “長者？恕我冒昧，可有幸聽柳舉人細(xì)講講？”信決定試著問問看。

    “先生見諒。我這位長者隱世多年，不喜被人知曉。”

    “也罷，是我唐突。我是對柳舉人提到的長者喜歡「采薇」詩句，而感到好奇。說回采薇一句，你們喜歡，可能是覺得其中有風(fēng)雅比興的意味而精妙之類，我是俗人不懂這些個(gè)，覺得湊巧之處，是家中幼妹，閨名采薇?！?/br>
    聊著聊著，信想起當(dāng)年聽小廝稟告，meimei獨(dú)自帶著下人去見過柳庭璋，詳情自己卻不清楚。那么，柳庭璋知道m(xù)eimei名字么？

    柳庭璋不太明白，還算初識的信先生，怎么好端端地與自己說起來姑娘的閨名。姑且認(rèn)為是信思念家人，無時(shí)無之掛在心上吧。

    “晚生聽聞，信先生幼妹受封幼薇郡主，是不也是？說起來，信先生幾年前去過孟州吧，其時(shí)晚生也羈留當(dāng)?shù)兀行乙娮R過貴府車架?！?/br>
    對于那次隨著街頭百姓向誠王一系的車架俯首一事，柳庭璋印象深刻。

    不過涉及信的過往，柳庭璋把不準(zhǔn)信如今的心態(tài)，邊說邊觀察信的神色，隨時(shí)準(zhǔn)備切換話題。

    不料，信接下來的話，讓柳庭璋大吃一驚：“不錯(cuò)，就在那次，我知道了你，云州息縣柳庭璋?？上г蹅z緣慳一面，七月初六，是這日子不？我記不清爽了。我很早就跑去客棧找你，你剛退房離城?！?/br>
    那時(shí)候，自己不過一個(gè)窮秀才，信還是京城里來的郡王，聽其言，居然還曾主動找自己？

    為什么呢？柳庭璋十分迷惑。信當(dāng)年從何處知道自己，還紆尊降貴出馬？

    柳庭璋一時(shí)之間，不知從何問起。

    信忽然起了頑皮之心：“你很好奇，我當(dāng)年為何找你，對不對？都寫在你臉上了?！?/br>
    “不知信先生，可愿為晚生解惑？”柳庭璋索性順著信的話說，絲毫沒有求人的尷尬。

    “嗯，你相信神仙托夢么？”信扯開話題問道。

    柳庭璋自己從未做過什么志怪靈異的夢，然而與衛(wèi)夫子紙筆溝通一事，讓他對于冥冥的天道很是敬畏，推此即彼，神仙托夢也在市井間偶有聽聞，說不定真有其事，柳庭璋輕輕點(diǎn)頭。

    “我是聽我幼妹說起你的。這跟她做的一個(gè)夢有關(guān)?！毙糯嬷缓弥模晃逡皇翢o隱瞞，將顧采薇向他說夢、親去客棧見柳庭璋等事抖摟得明明白白。在不經(jīng)意間，將顧采薇賣了個(gè)徹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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