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姊又是去赴何人的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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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姊又是去赴何人的約】 夏至,宮廷里已有些暑氣。 宗政太后的尸體在坤寧宮里停靈了七日,便送去皇陵安葬。 退位修佛的乾元帝差人來說,他既已皈依佛門,便再不管人間事,他會在五臺山為亡妻日日誦經(jīng)祈福。 宗政太后的親父、如今的首輔大人聽聞女兒噩耗,得了急病,臥病在床連門都出不了,沒來送葬。 前線連連幾場大敗,當(dāng)今陛下有軍政大事要忙,也并不出席宗政太后的喪禮,只吩咐一句禮儀從簡,全數(shù)交由禮部鴻臚寺主持。 鴻臚寺的官員見風(fēng)使舵慣了,眼瞧著把持朝政的宗政家快倒了,禮儀便真如皇帝所言的一切從簡,規(guī)制連前朝的太妃都不如。 皇陵修在城郊,一來一回,少不得住上一晚,所幸皇陵外便有皇家驛棧。 天色碧藍(lán)中泛著青,皇宮里到處都掛著白幡,宮人從坤寧宮跪到宮道,神色沉痛得像是死了他們的親娘。 隨行的禁軍身著黑衣,行至宮外,又添了一隊(duì)金吾衛(wèi)跟在后面,領(lǐng)頭的騎著匹高大的白馬走在馬車邊上,一直跟在云舒的馬車旁。 半途,車隊(duì)停下休整,車旁那人便下馬前來拜見。 竟是前陣子在她夢里出現(xiàn)過的蕭堯。 穿著金吾衛(wèi)輕甲的他倒比夢里那個書生樣子看起來強(qiáng)健許多,興許是天熱,卸了鐵胄后額間一片薄汗,面色卻不見疲態(tài),一雙眼睛很是有神。 他先是對云舒說了句好久不見,表達(dá)了武侯對太后去世的哀痛,末了,又添了句請公主節(jié)哀。 車隊(duì)重新前行時,云舒撩開車帷看外間人忙活,看到那匹神駿的白馬,心中登時有了別的計較。 皇陵外,好些官家的親眷都來了,拜完了便一一被鴻臚寺的官員勸走,便走,生怕違逆了皇帝的那句一切從簡。 哀樂奏得低迷,天空中不知何時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暗沉沉的云壓低了天幕,道路邊的荒草被風(fēng)吹得搖擺不定。 鴻臚寺卿說著些陳詞濫調(diào)的葬詞,云舒下了車走到棺邊,與云瀛共同扶著棺槨,送宗政太后最后一程。 禮成,棺槨由人抬著進(jìn)了墓道,皇陵關(guān)閉,巨大的石門緩緩落下。 云瀛雙膝跪地,嚎啕大哭。 他從前與宗政太后有怨懟,人死,一切恩怨便消散如塵煙。 此情此景,云舒本該也如云瀛一般大哭一場。 可她卻只想到了母后對她的教誨:需行事端嚴(yán),切不可人前失態(tài)。 碧環(huán)走上前來撐傘,四十八骨桐油傘下,婢女的手悄然握過來,掌心相接,揉成丸子般大小的紙落入手里。 云舒挺直腰背,宛如一桿清瘦的墨竹。 云瀛似有所覺,抬眸看過來,對上云舒古井無波的平靜雙眸。 石門落了地,卡進(jìn)石槽中,最后一絲縫隙也消失在眼前。 忽地刮來一陣大風(fēng),小雨漸漸地下大了,被風(fēng)吹得斜斜地落到傘下,黑色喪服被雨水打濕,粘在身體上,唯獨(dú)金絲銀線繡成的繁復(fù)圖樣愈加明晰。 “皇兄,走吧?!?/br> 純黑的衣袖略微抬起,露出一截白玉般的皓腕。 風(fēng)也蕭蕭,雨也蕭蕭。 是夜,下榻皇陵邊上的驛站。 驛站只提供素食,一迭素雞豆絲,一迭青豆,一迭青蔬,一壺六安瓜片茶。 妻女并未到場,云瀛叫了幾壺黃酒,不多時便醉得不省人事。 “母后生前風(fēng)光,誰知死后蕭索如斯?!痹棋似鹁?,又飲一杯,也不知是感慨還是嘲弄,“她從前棒打鴛鴦,我恨她良久,可誰知兜兜轉(zhuǎn)轉(zhuǎn),萍兒回來了,她卻死了?!?/br> 云舒沒有食欲,只略略地吃了兩筷青蔬,喝了盞茶,聽不得他這樣胡言亂語。 借著去出恭的功夫,看清了紙上寫著的字。 今夜子時,驛站馬廄,蕭堯接云舒回宗政府上,探望病重的首輔。 蔥白的指尖攥著這張薄紙,越捏越緊,捏破它,揉碎它,丟進(jìn)桶中。 指甲上的蔻丹嵌入掌rou,云舒的面容上看不到一絲笑意,眼神里卻隱隱地有了期盼。 宗政首輔是她外公,小輩探望長輩,為長輩侍疾本是孝道?,F(xiàn)下首輔喪女,便由外孫女代為侍奉,修彌就算作為皇帝,也沒有理由將她召回宮中。 她在首輔的家里避上一避,再尋個駙馬,最后入住公主府,自此就可擺脫皇帝的糾纏。 蕭堯本就是母后生前看好的駙馬人選,做事也周到,就是不知他蕭家肯不肯為了自己開罪皇帝。 夜?jié)u深,雨仍未停。 沉珠端來碗姜湯,細(xì)聲細(xì)氣地提醒道:“公主,為免受寒,請飲下姜湯罷?!?/br> 飲了姜湯后,云舒的頭腦很快便暈暈沉沉。 她直覺這碗姜湯不對,強(qiáng)忍著暈沉,摸著墻壁出了門,去馬廄等蕭堯。子時未至,但他要準(zhǔn)備些出行的物事,自己或許能提前遇到他。 門軸輕輕一響,繡鞋邁出門檻。碧環(huán)迎上來,見云舒這異狀,不禁勸她:“不然公主還是回房歇息,奴婢去跟蕭統(tǒng)領(lǐng)解釋一番?!?/br> 云舒輕輕地?fù)u了搖頭,她將半個身子的重量都壓在了碧環(huán)的肩膀上,跌跌撞撞地走在木廊中。 “此時不走,下一次就不知何時能擺脫他了?!?/br> 雨絲絲縷縷地飄進(jìn)走廊里,屋檐棱角滴著水,一串一串宛若珠簾,掛在橫梁上的燈籠被風(fēng)吹得搖搖晃晃。 碧環(huán)一手拿著傘,一手扶著云舒下樓,動作盡量輕巧,生怕吵醒了別的人。 走到樓梯轉(zhuǎn)角處,卻看見一個黑漆漆的影子倚在墻邊。 碧環(huán)“啊”了一聲,停住腳。 云舒睜開半閉著的眼,看不清是誰,只聽見那人的語氣溫柔而平靜。 “此夜風(fēng)雨交加,阿姊又是去赴何人的約?” 閃電像柄鋒利的鐮刀,割開裹尸布一樣黑沉沉的天幕。 也照亮眼前一身黑袍的少年。他眉眼精致,唇邊帶笑,眸光里暗藏著刀鋒般的寒涼。 再之后,驚雷乍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