飲冰 第17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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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閉上你的嘴,少在這兒胡說八道,”白小姐的眼睛里刮起了北京一月的寒風,“倚仗家族在這里大放厥詞你難道還以為是什么光彩的事么?天天鉆長三書寓煙花巷子的臟東西也敢這么跟我說話?徐雋旋,我以前是對你太客氣了嗎?” “退一萬步說,”她的眼尾微微上挑,透出一股別樣的嫵媚和囂張,“就算你說的都是真的又怎么樣?我喜歡誰不喜歡誰同你有什么相干?想管我的事,等下輩子吧!” 這一番酣暢淋漓的反嗆真是擲地有聲,倘若此刻有報社的記者在側,決計會將這一通對白刊在小報上,次日一早北京的每一條胡同縫子里都有人捧著在讀,茶余飯后還要反復拿出來征引品鑒呢。 可惜白小姐卻錯看了形勢,以為徐雋旋也跟她以前拒絕過的那些紳士一樣知書識禮,卻不知這混人一旦上了頭便認不清是非,即便在這曾副參謀長的官邸也敢亂來,絲毫不顧及一門之外的樓下還有若干長輩在。 他被氣得眼前直冒白光,同時歹念也從心底升騰起來—— 好,你嘴硬、你不服,我百般哄你敬你你不屑一顧,那老子今天干脆強了你,等你成了殘花敗柳看哪個像樣的男人還敢要你!說我是鉆花街柳巷的臟東西?等我們生米煮成熟飯,你也就跟小花仙小鳳仙是一水兒的貨色,看你還如何高傲! 一念既起,徐雋旋的眼神也變了,色丨欲和兇戾同時出現在他那張其貌不揚的臉上,白清嘉此時也忽而察覺了氣氛的轉變,剛意識到不對勁、人已經被面前的男人一把抱住了! 這……這真是徹底出乎了白小姐的預料! 她斷想不到徐雋旋會如此瘋狂又下作,竟罔顧臉面對她做出這樣的事,此時一邊禁錮著她不放一邊試圖撲過來親她,可真把她惡心得要了命,立刻狠狠一腳踢在了徐雋旋的小腿上,比方才在舞池里踩季思言的那一腳更狠上十倍。 徐雋旋吃痛倒吸一口冷氣,緊抱著白清嘉的手松了一松,她也顧不上再狠狠扇這yin丨棍一巴掌解氣,當即便向休息室的門口跑去。 徐雋旋怎么肯?他今日要是放走她一切就都完了,不單兩人的婚事會就此作廢,而且那白老先生倘若知道自己最疼愛的女兒被如此對待、還不得怒得剝了他的皮?不如一鼓作氣做到底,說不準這女人被男人得了身子,那心也就跟著軟了呢? 他于是又猛撲向她,力道過大直接將人撞倒在了地上,還能分出神來去反鎖住這休息室的門。男人和女人力量的懸殊在此刻令人絕望地體現了出來,盡管白清嘉已經拼了命想要掙脫,卻依然無法逃離這個可憎又惡心的男人的桎梏。 她被他壓在地上,踢他、抓他、打他,什么都沒用,連想大聲呼救都被他捂住了嘴,那雙纖細白皙的手腕更是被瘋狂的男人一手箍住了按在地上。而徐雋旋其實本沒打算在此刻當真和美麗的白小姐春風一度,可這女人實在生得太美,即便狼狽地倒在地毯上也依然醴艷得像幅畫,尤其掙扎時那禮服的領口還被掙開了些許,衣服之下雪白的脖頸勾得人心癢難耐,當真激起了他的獸性! 他可忍不住了,又撲上去親她,惡心的氣息讓白清嘉恨不得現在就死了,她還聽到他斷斷續(xù)續(xù)地在她耳邊求告:“清嘉、清嘉……我們好好的行不行……我發(fā)誓這一輩子都待你好,從這扇門出去我們就立刻結婚……你別難受,就給了我吧……” 那一刻白小姐在想什么? 當然會憤怒、當然會怨恨,恨此刻眼前的這個男人,恨父親之前怎么都不肯為她解除這樁要命的婚約。 可除此以外也有恐懼,也有悲傷。 她知道自己今天或許逃不掉了,一旦被徐雋旋得了手,即便事后向父親母親哭訴也再無作用,他們或許也會對徐雋旋發(fā)怒、徐將軍也或許會帶著自己的兒子登門道歉,可最終呢?最終所有人都會勸她忍下去,說事已至此不如就結婚吧,不要把事情鬧大,不要把一切搞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然后呢?然后她就要被迫跟一個自己不愛的人結婚過一生,忍著惡心給他生兒育女,一邊替他cao持家里一邊眼睜睜看著他抬進一房又一房姨太太給自己添堵,最后在一個表面富麗堂皇的大房子里終此余生。 可……她本不是想這樣過的。 她還渴望著在法蘭西小說里見到過的至死不渝的愛情,她還想遇見一個自己真心愛著的男人、和他一起在這個糟爛破敗的人間干干凈凈地活著,她還想知道毫無保留地愛上一個人究竟是什么樣的滋味。 后來她的眼前又隱約掠過了那個男人的身影。 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在這種時候想起他,難道還指望他會從天而降出現她眼前、替她把這個他義父的親兒子趕走嗎?他們又沒有多深的交情,他有什么理由在此時出現呢? 可最紛亂的時候她又的確在恍惚中聽見了一陣急促的敲門聲,她心中躥起了最后一絲希望,開始死命捶打起徐雋旋,希望這陣敲門聲能喚回他的理性讓他放了她,可對方卻已紅了眼,什么都聽不到了。 直到—— “咣當”一聲巨響。 厚實的門扉被人一腳從外踹開,她拼命扭過頭去看,卻見那個片刻之前還只存在于她臆想中的男人乍然出現在了她的面前。 寒潭般的眼睛是最濃深的黑色,像是隔絕了一切紛擾般刻板,可偏偏看向她時。 ……總有些孤勇和熱切。 第28章 別走 那感覺就像是……在被他擁抱?!?/br> 其實徐冰硯本不想到二樓去, 尾隨的行為畢竟太過冒犯,然而前幾天徐雋旋在北京飯店的荒唐言行至今仍讓他記憶猶新,他擔心他會對那位小姐不利, 因此最終還是找了個機會不聲不響上了二樓。 他找了一圈都未看到人, 只發(fā)現了一扇被反鎖的門, 立刻一種不祥的預感便從心底冒了出來, 而當他常規(guī)的敲門聲并未得到應有的回復,那種糟糕的感覺就被坐實了。 他其實知道的, 他沒有立場去管徐雋旋和她之間的事,即便想插手也沒有余地,他和徐雋旋的關系眼下是一面倒的,甚至對方可以很容易地決定他的生死, 此時此刻他應該默不作聲地從這扇門前離開,裝作什么都不曾發(fā)生。 ……可等他回過神來的時候他已經撞開了那道門。 甚至……他第一次對徐雋旋動了手。 他十七歲入軍校,二十卒業(yè), 隨即在皖南的戰(zhàn)爭中立下軍功成為徐振的左右手, 后來更擔上了將軍義子的虛名,至今五年從未對徐家人的冒犯乃至于折辱做出過反抗, 就像之前在火車上、在北京飯店, 他有一萬分余??梢宰屝祀h旋罷手,可最終他什么都沒做,放任對方恣意妄為。 這回卻不同。 門被撞開的時候徐雋旋猛地抬起了頭,臉上的驚惶強烈到藏不住, 看清來人是他時卻又轉成了憤怒,繼而像只瘋狗一樣朝他撲了過來,右手握成拳,像是又要打他。 他卻不能再忍了, 因為門打開的那一瞬他對上了她的眼睛——春色凋謝滿地破敗,隱隱壓著遭遇折辱后的羞憤,漫溢著此前他從未在她那雙美麗的眼睛里見到過的痛苦和空洞。 ……立刻攥緊了他的心。 他在自己意識到之前已經狠狠擰住了徐雋旋的右臂,只消稍一使勁便能斷了他的骨頭;對方在痛呼、也在叫囂,出口的無非都是一些老話,譬如抬出他的父親威脅他、揚言今日之后就會殺了他,了無新意;在發(fā)現沒用之后又轉為了哀求,極難看地說:“三弟、三弟你放了我……是我做錯了,是我昏頭了——清嘉!清嘉你讓他放了我,我向你道歉,我向你道歉……” 彼時白清嘉卻仍有些恍惚。 她已經坐了起來,人縮在地上靠沙發(fā)腳的位置,兩手捂著方才差一點就要被徐雋旋徹底扯開的領口,身體還在打著抖,也說不上是因為恐懼還是因為憤怒。 徐雋旋?她早已不想再去看他,哪怕多一眼都會惡心得頭皮發(fā)麻,她可真恨不得他就這么死了,倘若她手上有槍現在都想親自動手,要這個惡棍下十八層地獄。 可她也知道她不能把徐雋旋怎么樣……他是徐將軍僅剩的親生兒子,白家承受不了他死后徐將軍的怒火,她的父親年事已高,她的長兄剛剛調到北京政府任職,他們都不能與徐家撕破臉皮。 ……她要忍耐。 “讓他走吧……” 她別開眼睛低低地說,神情冷落,像一叢在寒風中飄搖的木槿花,倒映在他墨色濃深的眼底,亦引發(fā)了寸許波動的共鳴。 他很清楚她現在的感覺。 忍耐,不停地忍耐,即便早已被突破了心中的底線也還是要逼迫自己忍耐,要看起來平靜無波,要在事后獨自處理傷口。 她也要像他一樣么? ……他從來都不想讓她跟他一樣。 思慮之間他擰住徐雋旋的手有些許松動,對方也是惜命,立刻瞅準機會掙脫了他的鉗制,一邊朝門外逃跑一邊還不忘丑態(tài)畢露地威脅:“jian夫yin丨婦!你們竟敢這么對我?我一定會告訴父親!要你們吃不了兜著走!” 隨即終于張皇地消失在了休息室的門口。 房間里的兩人早已無心理會他了。 沒有人說話,也沒有人動作,剛才還吵極了鬧極了的房間忽然陷入了極致的安靜,甚至白清嘉一度以為徐冰硯已經離開了,直到后來地毯上又出現了他的影子。 她的心微微一動,坐在地上抬起頭看他,當先入目的是一只修長有力的手,正拿著他自己的外套遞給她,而他卻沒有看她,整個人是背對她的,也許是為了防止在無意間看到她裸露的肌膚。 ……克制而謹慎。 在極端的侵犯之后,眼前的尊重竟顯得異常珍貴,她忽而有些眼熱,又不知道該跟他說什么,最終甚至連一聲“謝謝”也沒說,只默不作聲地把衣服接了過來。 他擔心她此時會不喜別人靠近,因此交過衣服之后便打算離她遠一些,她卻以為他要離開了,心里忽然感到一陣慌亂,竟唐突地伸手拉住了他的袖口,問他:“你要去哪兒?” 連聲音都有些急迫了。 受驚的女人的力道很小,聲音也小,卻生生讓男人挪不動步子,他感到自己的手心生了汗意,而她則聽到他微微沙啞的聲音,說:“我去門口……需要我?guī)湍憬姓l過來嗎?” 叫她母親,叫她父親,或者叫她長兄長嫂。 她聽說他不是要走,心稍稍定了,可彼時心緒紛亂卻不知道該怎么同家人說起此事、且打心底里又不想更多人瞧見她此時狼狽的樣子,于是有些彷徨,聲音又低了一些,說:“不,先不要去……讓我想想……” 他仍沒有回頭,卻仿佛可以想見她此時的脆弱,聲音因此也不由自主地放柔了,應她:“好?!?/br> 只這么簡簡單單一個字,卻莫名讓人感到安心。 她卻仍然不肯松開拉住他袖子的手,又在對他提出新的要求,說:“你不要走,也不要離我太遠……最多只能隔三步……” 像個不講道理的小孩子。 他眼中劃過一抹淡淡的笑,如同深潭微漾,又應她:“好?!?/br> 隨后真的不動了,寬闊的脊背像一座堅毅的高山,屹立在她面前為她遮風擋雨,投落的陰影是如此寬大而靜謐,可以容她在其中短暫地躲避休憩。 那個背影終于讓她放下心來,于是試探著松開了拉住他袖口的手,再次確認他不會離開后才開始穿他的外套,手臂一寸一寸伸進他的衣袖,感覺到屬于他的體溫正在一點一點將她環(huán)繞。 那感覺就像是…… ……在被他擁抱。 二樓的休息室發(fā)生這么大的動靜,副參謀長官邸中的一干人等總不可能毫無察覺,因此即便徐冰硯再想幫白清嘉遮掩,沒過幾分鐘外面還是來了人。 一開始來的是幾個傭人,看到破損的門和房里兩人的樣子后都露出了震驚極了的神色,而后一個引一個,幾位今夜赴宴的貴客也察覺了端倪,尤其有那認出白小姐的、知曉此地生了大官司,遂又悄悄打發(fā)身邊的傭人去尋她家的長輩了。 沒一會兒白老先生便和賀敏之一同來了,當看到自己的女兒衣衫不整坐在地上、身上還穿著徐家那個養(yǎng)子的外套,臉色便冷得賽過窗外北京一月的寒風,趕緊讓人把休息室的門緊緊關上,又氣得指著兩人大聲問:“你們、你們這是在做什么!” 白清嘉將將經歷過一番驚濤駭浪,此時尚且還沒回過勁兒來,站也站不起來??杀娙藝^之下她也不好就這樣萎頓在地,遂強撐著想扶著沙發(fā)從地上站起,可惜人還沒站直就又腿軟了,身上打著抖、險些要摔跤,得虧身邊的男人眼疾手快一把將她扶住,看她臉色蒼白,不禁又皺著眉低聲問她:“還好么?” 這光風霽月的一扶實在沒什么yin丨邪的貓膩,偏偏卻戳了白家人的眼珠子,尤其陸蕓蕓還看熱鬧不嫌事大,此時已經調侃上了,陰陽怪氣在說:“清嘉可是記錯了?這是北京,可不是法蘭西,經不起你這樣耍風流——還是你比西洋人更大膽?立志要做這頭一份兒?” 一句話挑得白老先生怒火更盛,已經一勁兒咳嗽開了,嘴唇都泛著紫,賀敏之嚇得趕緊招呼傭人去給白宏景取藥,一邊給他拍著背一邊又驚慌失措地看向女兒,急匆匆說:“清嘉……你快同你父親說說這到底是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誤會……” 這樣的情境……也就只有母親真心信她了。 白清嘉心里嘆著氣,又實在不知道該怎么回答,想了片刻還是試圖朝家人們走過去,徐冰硯看她步子不穩(wěn)、一直在她身后半步的位置護著,直到她終于走到她母親面前他才退開。 他看著她在自己的父母面前終于掉下了眼淚,沒多解釋,只把禮服的袖子微微卷起了些許,潔白細膩的手腕上赫然出現了青紅交錯的勒痕,任誰都能看出那是被人暴力對待過的痕跡。 賀敏之嚇得捂住了嘴,眼淚也一下涌出來了,白老先生更是驚怒交加,連傭人們遞過來的藥都顧不上再吃,立刻暴怒地喝問:“誰!哪個混賬敢這樣欺負我的女兒!到底是誰!” 嘴上雖然還在問,但那淬著怒火的眼神卻已然射向了此刻安靜站在角落里的徐冰硯,似乎篤定犯人就是他、恨不得要將其抽筋扒皮。 “不是他……” 混亂之間白清嘉倦極的聲音再次在房間中響起,她的臉色蒼白透了,伏在賀敏之身邊一副不想再多說話的樣子。 “……父親若要查,不如去問徐雋旋吧?!?/br> 徐雋旋……? 這個名字一出白老先生的臉色就更復雜了起來,難看依然是難看、憤怒依然是憤怒,可在這之外又隱隱混雜進了些許為難和搖擺,令白清嘉看了心中升起一陣淡淡的絕望。 而在眾人都不曾注意的角落,吳曼婷白清盈母女則相互對視了一眼,嘴角同時勾起了意味深長的笑容。 第29章 分離 “你要跟我走嗎?” 而此時的徐雋旋早已從曾副參謀長的官邸逃之夭夭, 躲回北京飯店喝酒買醉了。 他要了一大堆洋酒,喝到最后也不知道灌到嘴里的東西是什么味道,只是喝得五臟六腑好像都在燒, 腦子里又像刷滿了漿糊, 人像浮在半空里, 兩腳都碰不到地。 可就算這樣他還是甩不脫一個清醒的意識: ……他惹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