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闕浮生低頭,看著她死死抓著自己袍袖的手,“他應該是帶人去找紅衣大炮了,它在哪兒?” 勝三定了定神,“你說得對,我們搶在他找到大炮之前,將他抓?。∧愀襾??!?/br> 她摸索著推開墓門,走近鴉九娘的墓,黑暗中,她反而比常人行動更加靈便。 墓道不高,闕浮生需要時時低頭,青衣翩然,不染塵埃。 整座墓并不大,很快到了盡頭的墓室。 勝三摸到棺槨,拜了三拜,之后,來到最后面一堵石墻前。 “我娘她性子烈,痛恨我爹醉心火器,二哥夭折后,便帶我離家出走,發(fā)誓老死不相往來?!?/br> “大哥跟著爹,從小沒人管教,學了一身烏七八糟,是個不成器的?!?/br> “娘死得早,我也被鑄劍師父們教得男不男,女不女?!?/br> “兩個世間第一的造器大師,卻生了兩個最沒用的兒女。萬丈紅,你說好不好笑?” 闕浮生立在她身后,秀長的眉,第一次微微蹙起,說不清是憐憫,還是這個故事觸動了他心中的哪根弦。 勝三的手,摸著冰涼的青石墻壁,聲音漸低,無限心疼哽咽。 “可是,在娘的心里,從來都只有爹,一刻都沒忘記過。她活著的時候,與他隔山相望。她臨死,也將自己的墳墓安在他的隔壁。她一生要強,雖然口口聲聲說了永不相見,卻是日日夜夜期盼著我爹來找她?!?/br> 闕浮生靜靜聽著,低垂的眸子中,有種不可觸及的光芒,驀地微顫。 墓室中,空氣一時凝滯,只有勝三低低哽咽。 “可是……,我爹他,從來就沒有來過,再也沒來過……” 勝三的手掌不大,摁在墻上,筋骨微微跳動。 “在他的心里,只有火器!只有紅衣大炮!只有火器神將這個虛名!他從來都不愛我,更不愛我娘——?。?!” 話音方落,一拳揚起! 轟地一聲! 那墓室的墻便被砸穿了一個窟窿。 墻的那一邊,空的。 是通向神將遺境的密道。 闕浮生背過身去,不想被勝三看見自己此刻的神情,長長深吸一息。 “今日驚擾了令堂,當稍作祭拜。你先走一步,我隨后就來?!?/br> “好,我去前面等你?!?/br> 勝三對里面隧洞中的黑暗并沒什么無感,又天生力氣大,幾下將墻掏出半人高的入口,便一腳先邁了進去。 闕浮生等她走遠了,望著面前的石棺,忽然將頭一偏,眉心那一抹蹙動,漸漸化作洶涌如潮的哀傷。 他的手,按在棺槨之上,聲音不高,卻嗓子黯啞飄忽: “鴉九娘,本尊問你,是不是你們女人說永不相見,只是為了讓男人去尋,去追?” “是不是你們女人說再也不愛,其實心里卻從來未能放下那個人?” “是不是你們女人就算活著生離,卻在心里也希望著與最愛的人死在一起?” 他一雙鳳眸霎時爬滿殷紅血絲,修長白凈的手,在石棺上驟然發(fā)力! “你出來!你告訴我!你從里面爬起來告訴我?。?!” 雪白的發(fā),乍然翻飛,如海般深不可測的力量,仿佛失控般四散。 墓室中一應事物擺設,轟地全數(shù)離開地面,懸浮在半空,仿佛下一秒就要被那些威壓擠壓地化作齏粉。 身后洞口深處,傳來勝三的聲音: “萬丈紅,你在我娘那兒喊什么呢?祭拜死人不是用喊的啊。” 闕浮生耳朵尖動了一下,喉間激烈哽咽,強行回神,慢慢收斂周身氣息。 翻飛的白發(fā),重新如水披落,那些懸浮在半空的陪葬品,又緩緩落回原地。 “這就來。” 他白發(fā)青衫,重現(xiàn)閑逸,轉身隨著勝三進了伸手不見五指的洞xue深處。 方才那一面的恐怖瘋狂,仿佛從來沒有發(fā)生過一般。 黑暗的隧道,并非給活人準備的,漫長,沒有盡頭,是鴉九娘給自己準備的一條死后與丈夫相會之路。 闕浮生腳下步履無聲無息。 耳畔,卻如夢魘般回蕩著那個女人瀕死時說過的話。 “闕浮生,我這輩子愛過你了。來生來世,生生世世,永不再愛!” 他嘴角浮過一抹不可見的可怕笑意。 所以,你說的話,全都是假的,全都是反的! 你還在愛我! 你一直在等著我! 你希望與我生生世世在一起! 小辭,你再等等! 用不了多久,我們就會重逢了,很快……! - 金碧輝煌的夜夷皇宮。 血流成河,尸首遍地。 天美王后被尸寵扯著頭發(fā),從后宮拖拽至前庭,重重丟在御前。 衛(wèi)九泠紅袍搖曳,拖過被血浸透的紅毯,手里拎著只死不瞑目的人頭,款步走向最高處的王座,將人頭安放在桌案上,手掌撫摸人頭上粘著血的亂發(fā),笑吟吟看著瑟縮在王座里的夜夷王。 “七國結盟,必會逼得蕭君楚狗急跳墻,縱怒雪川群狼南下。有人不想看到這天下維持了一百多年的平衡被打破,所以,你該退位了。” 夜夷王人到中年,臃腫昏聵,與大燁周旋那么多年都安然無恙,從來沒想過,有朝一日,會被這樣逼宮。 西疆六國使臣的人頭,如今血淋淋擺在面前,他剛剛動了念頭,就遭此橫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