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五章秦決身世

    從江南回京的路上。秦決郁郁不樂，幾天關(guān)在艙房里不露面，何紹文和周濟(jì)便相約探訪。

    小廝張順過來應(yīng)門，秦決起身招呼，三人寒暄畢，分賓主坐下，小廝給兩位客人上過茶后就帶上門出去了。

    何紹文先表示關(guān)心：“大人，怎么這幾天都不見您出去？”

    秦決撥弄著棋盒里的黑白子，語氣有些感慨：“想一個人靜一靜。”

    兩位拜訪者臉上有些訕訕的：“那我們這樣闖進(jìn)來，豈不是打擾了大人？”

    “怎么會”秦決朝正對面的位子做了個“請坐”的手勢道：“子堯，陪我下一盤?！?/br>
    “遵命”何紹文依言坐下，首先拈起黑子，卻遲遲不落子，只是望著秦決笑：“大人棋藝高超，讓屬下六子吧。”

    “三子。”

    于是再無二話，只聽得啪啪啪啪落棋聲，把周濟(jì)看得眼花繚亂，目不暇接。他不大懂棋，準(zhǔn)備在一旁侍候茶水。那兩人卻根本不喝水，全神貫注地下完一盤，然后重來，不大一會兒，已經(jīng)連下三局。

    每次的結(jié)果都一樣，秦決贏，何紹文輸。三盤皆輸后，何紹文涎著臉懇求：“這回大人定要讓屬下六子才行。”

    秦決已經(jīng)意興闌珊，把棋盒往旁邊一推：“算了，下次吧，下次讓你六子?！?/br>
    為什么他每件事都能做好，樣樣全能，這次卻栽了個大跟頭呢？

    替皇上當(dāng)差的這三年來，他完成了許多在別人眼中不可能的任務(wù)。想不到這次南下，卻意外地折戟而歸。已經(jīng)如此了，他索性棄車登舟，在運河上晃悠著，也讓皇上急一急。這些年他為皇上賣命，立下了汗馬功勞，統(tǒng)共只一次沒如皇上的愿，皇上也不好責(zé)備他吧。要不，就讓皇上另外派人好了，看有沒有比他更行的。

    這幾日，他每天躺在床上冥思苦想，自己到底輸在哪里呢？他得出的結(jié)論是：輕敵！若對手是個勢均力敵的男人，他不會那么托大，讓人從他眼皮底下溜掉；第二次更不會玩什么“投帖拜見”的無聊把戲。如果他當(dāng)時一查到行蹤就帶著人沖進(jìn)去，不只姓俞的丫頭，王府的那幫人都跑不脫。

    何紹文本想勸慰幾句，見秦決陷入沉思，似乎忘了房里還有他們兩個，也不好開口了?？创笕说臉幼?，并非沮喪，更多的是反省，他也就放心了。

    兩人知趣地告退，秦決送到艙房門口才交代說：“我想閉關(guān)一陣子，這一個月都不要讓人來打擾我，有什么事你們倆先商量著辦，實在不能定奪，就等我出關(guān)以后再說?！?/br>
    “是”兩人躬身答應(yīng)著，心里卻不無疑惑。按船的行進(jìn)速度，他們一個月后就該到京城了，也就是說，剩下的時間，秦決都要用來閉關(guān)。因為以往的旅途中也發(fā)生過類似的情況，他們也沒多問什么。

    秦決的艙門閉上了。以后的一個月，只有他的小廝張順每天進(jìn)出三次，為他送飯送水。何紹文和周濟(jì)既得了指令，自不會跑去叨擾。

    事實上，當(dāng)天深夜，他們所乘的船在某處碼頭停泊歇夜時，一條黑夜從船上掠出，岸邊早已有人牽著馬等候，黑影迅速躍上馬背，帶著幾個隨從揚(yáng)塵而去。

    幾天后，同樣是深夜，這隊人馬到了一座恢宏的府邸前。門前兩只威武的石獅子，拱衛(wèi)著厚重的銅門，巨大的紅色宮燈，反映著牌匾上金光閃閃的三個大字：靖王府。

    他們并沒有在前門下馬，而是繞到側(cè)門，輕扣幾下后，打著呵欠一臉不耐煩的門房總算起來了。待看見來人，立刻露出了諂媚的笑，接過馬韁道：“梁總管，這么晚了才趕回來?。空媸翘量嗔??！敝劣谒赃吥俏簧碇\袍頭戴鵲尾冠的公子，雖然并不認(rèn)識，可光那氣勢就足以叫他卑躬屈膝了，于是躬身說：“您請進(jìn)”轉(zhuǎn)頭又對梁總管奉承了幾句，弄得梁總管不好意思起來，追上真正的主子說：“公子，他不認(rèn)識您”

    錦衣公子無所謂地笑了笑：“不認(rèn)識才好。”

    被靖王府總管稱為公子的人正是秦決，他一面往里走一面問：“王爺和王妃就寢了吧？”

    梁總管招來守夜的人詢問，很快回道：“王爺在啟泰樓議事。王妃也沒就寢，他們已經(jīng)半年沒見過公子了，心里想念得緊，聽說公子這兩天會回來，哪里還睡得著，都等著呢?！?/br>
    “知道了，我先去看看王妃”秦決的語氣仍是淡淡的，不見波瀾。

    四十出頭，端方文雅的靖王妃呆呆地坐在一把桃心圈椅里。連著兩夜，她都早早地吃過晚飯，把下人打發(fā)干凈了，自己一個人在房里等。昨夜幾乎等到天快亮了才睡下，不知道兒子今晚會不會來。

    正出神想著，門外傳來了腳步聲，王妃驚喜地?fù)渖锨叭?，一把拉開虛掩的房門，聲音中帶著激動的微顫：“瑜兒，你回來了？”

    秦決在離靖王妃一步遠(yuǎn)的地方停住了，躬身施禮道：“見過王母妃?！?/br>
    至今他仍不習(xí)慣稱呼“父王”和“母妃”一個自以為是孤兒，在腥風(fēng)血雨中拼出一條活路的人，長到二十二歲。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有個顯赫的身份：皇室后裔，一等王爵之子，而且還是嫡長子。那個每年被送到京城為質(zhì)的“靖王世子”其實只是王妃的陪嫁丫環(huán)所出的庶子，他才是真正的靖王世子。他的真名，叫梁瑾瑜，所謂秦決的表字，其實是他的真名。

    乍聽到這個驚人的身世時，他也曾怨過，本該是金冠玉帶的王府世子，卻一出生就被送出府。在嚴(yán)酷到變態(tài)的師傅們手下一待十二年，每天被他們逼著苦練武功，三歲開始扎馬步，一扎幾個時辰，稍微有點抖動就一腳踢過來。再大一點，策論，算數(shù)，歷法，書法，甚至奇門遁甲，棋藝，琴藝豈止六藝，恨不得他無所不能。

    他十二歲的生日剛過，變態(tài)師傅們把他脫得只剩一套內(nèi)衣褲，一頓棍子趕下山，一文錢都不給，讓他自己掙扎求存。為了能活下來，他撿過剩飯，舔過狗食，當(dāng)過乞丐，當(dāng)過偷兒，當(dāng)過跑堂，甚至當(dāng)過ji院的篾片兒。后來，他加入幫派，從小嘍羅混成小頭目，再混成大頭目，最后殺死幫主自立，幾年間，慢慢兼并其他小幫派，成了西北一霸。

    他不甘心一輩子當(dāng)幫派頭頭，覺得終究不是正業(yè)，于是隱姓埋名，干起了賞金獵人，從幫捕快辦案，到自己成為捕快。有龐大的幫派做后盾，他的辦案效率讓一般的捕快望塵莫及，很快就在州府揚(yáng)名。最后?？恐窈跗渖竦霓k案能力，被人引薦給了當(dāng)時還是太子的皇上，從此踏上了仕途。

    那一年他二十二歲，靖王派人找到他，用無可辯駁的事實讓他相信，他是靖王嫡子，世人皆知的靖王世子，不過是他的替身。

    于是，除了自己的幫派外，他又有了靖王府這個大后盾，為皇上辦起差事來更是如虎添翼，皇上能順利登上寶座，他居功至偉。先帝為什么那么偏著太子，甚至不惜除掉同是親生兒子的壽王？還不是因為壽王做的一些事讓他死心，而壽王的這些不利消息能傳到先帝耳中，可不是湊巧，都是人為。

    這次，皇上派他去江南拔掉安南世子這顆大釘子，也是看在他卓絕的辦事能力上。他本來的確有殺掉安南世子的意思，因為那樣可能會徹底挑起朝廷和安南王府的矛盾，讓安南王憤然起兵——雖然他沒有確鑿的證據(jù)，但憑著他靈敏的嗅覺和一些蛛絲馬跡，他相信安南王府手下絕對擁有大量兵馬。

    可最后幾天，他改變了主意，何必那么急呢？先留下趙佑熙，讓皇上心里的那根刺扎得更深一些，讓安南王府和朝廷彼此牽制，才更有利于靖王府。

    秦決心情復(fù)雜地坐在靖王妃妃身邊，看她激動地打量著自己，眼里淚光閃閃，他有些不知所措，最終只能從懷里掏出絲絹遞了過去。

    “聽說瑜兒回來了？”一個渾厚的男聲遠(yuǎn)遠(yuǎn)地傳來，急切中帶著欣喜，秦決忙迎上前去，叫了一聲“父王”

    他這么多疑的人，會相信自己確實是這對夫妻的孩子，而不是他們想誆騙自己為靖王府效命，主要不是因為他們拿出了什么證據(jù)——在他看來，一切證據(jù)都可以作假，他自己就是個中高手——而是他們這種細(xì)微處的表現(xiàn)，那決不是偽裝，那是最自然的表現(xiàn)。

    靖王關(guān)切地問：“瑜兒，你又瘦了，這趟差事是不是很辛苦？”

    王妃站起來說：“我去讓他們送宵夜，你們父子倆邊吃邊聊。”

    “母妃”秦決想說算了，深更半夜的，大家都先歇息，有事明天再談，可見父王并沒有反對，他也就沒再說什么了。

    他望著雕梁畫棟的房子，精致的家具和昂貴的擺飾，要是十年前有人告訴他，這里是他的家，他保準(zhǔn)以為那人在諷刺他?？涩F(xiàn)在他知道，這里真的是他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