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泉生扶著唐青婉的肩膀推著她出了小房子，他沒說的是他早找機會收拾過陳大剛了，要不陳大剛現(xiàn)在也不會無所事事成天在村里混日子。

    “是何明家嫂子和他家孩子，他們家情況有些復(fù)雜，嫂子娘家跟我爹有那么幾分血緣關(guān)系。明天人來了你看看，要是不愿意房子咱就放著，反正都聽你的?！?/br>
    唐青婉聽了這才放下心，想來石泉生看好的都不會差，兩人趁著石夏天午睡趕緊將家里一些能出手的東西整理了一遍。

    兩人憧憬著新生活，渾身是勁，收拾起來越發(fā)利索。

    而此時的何家卻是不太平。人多本就是非多，何家這前爹后娘還夾雜著妯娌孩子，整天就和大雜院似得總得唱幾出。

    何家有五間磚瓦房，打比周邊鄰居算不錯的，可何大川孩子也不少，算上陳強一共五兒四女，好在頭上兩個女兒出嫁了，可同樣也有兩個兒子成家了，不止成家了，還生了四女一男五個孫輩。

    一家老老少少十六口人，五間房愣生生隔成七八個小間，才勉強塞下去：老大家因為何明常年在部隊，他的東廂房北邊隔了個小間給何梨住，老二何平的西廂隔的小間是老三何良住，陳強和同母兄弟何新江住東邊西廂，而后娘生的幺女何新萍現(xiàn)在住在兩老東邊東廂隔出來的小間里。

    何明和何良生的孩子現(xiàn)在還都在他們夫妻房里，再大點孩子可以挪出來將西邊堂屋隔成兩個大房間也容得下，現(xiàn)在迫切需要解決的是何良和陳強這兩個大齡未婚青年的住房問題。畢竟有個正經(jīng)的房間才好托媒人說人家。

    當(dāng)然比何家困難的大有人在，陳強和何良好歹還是有個小隔間的，可何平不想他們在家里成家，那小房間他得爭取來給他的孩子住。

    何平想得挺好，何梨嫁出去，大嫂帶著兩個孩子去隨軍，陳強和何良拿何梨的聘禮出去蓋房子兼解決婚姻問題，家里就剩他一家和后娘生的兩個孩子。

    何明常年在外，何平在家一直以長子自居，何大川老了得靠他養(yǎng)老，這長子待遇肯定不一般。

    可何明猛地回來了，還當(dāng)著一眾弟妹的面揍了他一頓，何平覺得顏面盡失、羞憤異常。

    關(guān)鍵是何明轉(zhuǎn)業(yè)回來了，以后沒錢寄回來，他那房間也空不出來，還打亂了何平的一切計劃和安排，因為何明居然提出讓何梨去念書。

    都到嫁人的年齡啦，大姑娘不想著找個好人家嫁了，學(xué)什么知青念書，書是那么好念的嗎？

    大好的年歲不去嫁人，不去掙工分，浪費時間去學(xué)習(xí)？退一萬步講，就算考上了大學(xué)又如何，拿著父母的血汗錢 ，去城里快活幾年，等能掙錢了也嫁人了，他們除了供養(yǎng)被吸血能落到哪怕一絲好處嗎？

    所以何平堅決反對，他將各種厲害同自己媳婦分析了一遍，讓其去賀杏花那里上眼藥。

    何平媳婦是賀杏花嫡親的外甥女，和女兒差不多，要平常還真是指哪打哪，可這次賀杏花遲疑了。

    為的自然是她親生的那一對兒女：何新江和何新萍。

    這一片只有鎮(zhèn)上有一所中學(xué)，而何新江和何新萍一個十四一個十三，正是上初中的年齡。

    何明的工作在鎮(zhèn)上，政府還給他分了房子，她的兩個孩子若是能住進(jìn)去，也就不用和一二十個孩子去擠一間宿舍了，也不至于一日三餐都用咸菜下飯。

    賀杏花想著，她出錢給何良娶上媳婦，陳強能娶到何梨更好，要是何明不同意，那就隨他去，反正陳強是陳家的孩子，她給養(yǎng)了十幾年，陳家合該給他娶一門媳婦，至于陳強結(jié)婚的房子，那也該陳家出，陳家房子本來就有陳強的一份。

    各自打著自己的小九九，等到何明和陳強一到家又炸鍋了。無他，陳強和何明兩人臉上的傷看著實在是太嚇人了。

    何明常年不在家，陳強又收著不敢朝他臉上招呼，石玲玲看到何明第一時間還未反應(yīng)過來，看到一臉淤青，眼睛充血的陳強卻是叫了起來。

    得知事情原委，賀杏花嘴張了好幾次，看著一臉無所謂的長子總歸是沒敢說什么，拉著陳強到屋里去了。

    “我說你腦子是被豬踢了還是怎的？何明擺明了不愿意，你就別再提了，還同他打什么打，你是不是嫌我日子太好過了??？

    就何梨那身子骨，別說何明不愿意，就算他們愿意，我還得考慮考慮。這個節(jié)骨眼，你別去惹何明，你要是壞了你弟妹的好事，別怪娘不認(rèn)你！”

    賀杏花說了些什么，陳強是左耳朵進(jìn)右耳朵出半句沒往心上去，他用舌頭頂了頂疼麻木掉的后牙槽，當(dāng)著賀杏花的面吐出一口血水來，賀杏花見了像卡殼似得，更多苛責(zé)的話也說不下去了。

    丟下一句：“你是大人了，我也管不動你了。”便出去了。

    而何明房里，石玲玲也在碎碎念：“有什么事，你不能好好說，非要動手。陳強還是個孩子，你一個當(dāng)兵的怎能下那樣的死手？”

    何明在心里罵娘，陳強只是臉上看著嚇人，他朝他身上招呼的大多被他避開了，可見那小子平常沒少打架，還及其狡詐，比那些刺頭的新兵滑頭多了，反而是他胸骨、腹部隱隱有些疼。想他何明多長時間沒人讓他吃過這樣的虧了。

    經(jīng)此一架，何明更堅定要讓何梨遠(yuǎn)遠(yuǎn)避開陳強，一個身經(jīng)百戰(zhàn)又沒有是非觀的混混，那就是一個不定時炸彈，說不定哪天就關(guān)到里面去了。

    說來陳家就沒有幾個好的，陳強雖然隨著他娘改嫁到這邊，可他身子里留著陳家的血。陳家對外名聲還不錯，其實內(nèi)里壞透了：陳強二叔借著做大隊長的大哥狐假虎威，在村里作威作福，欺男霸女；陳大剛在村里更是打媳婦出了名，他在外頭更是犯了不少事，何明上任后第一件事就是準(zhǔn)備收拾陳家。

    “不能再讓陳強同何梨在一個屋檐下住著，明天去泉生家吃過飯我就帶何梨去鎮(zhèn)上，馬上要開學(xué)了，提早過去也好早點學(xué)習(xí)?！?/br>
    石玲玲聽了停下手上的事：“那么趕？我還什么都沒來得及收拾，爹那里怎么說？”

    何明聽出石玲玲話還是很輕快的，他一時不知道怎么開口說這事，可他已經(jīng)答應(yīng)何梨和何良，會盡早帶他們離開這里。

    “玲玲，小妹她身體弱，住不得學(xué)校宿舍大通鋪，我先帶小妹和何良過去，等過一段時間就把你和兩個孩子也接過去?！?/br>
    石玲玲不敢置信地看向何明：“什么意思？”

    “不是，何梨住一個房就是了，我們一家四口住一間也行?。俊?/br>
    石玲玲原本想著兩個女兒大了，可以和何梨住一個房，她趁著還年輕趕緊生個兒子也好在何家站穩(wěn)腳跟。

    石玲玲原就是重男輕女家庭長大的，所以她一直覺得日子之所以過得這么苦，是因為她沒有生兒子。

    “你沒去過鎮(zhèn)上不知道，學(xué)校離那房子很遠(yuǎn)，何梨騎不了車，得何良每天帶她回來?！?/br>
    “所以何良也住在家里？行，也行啊，你和何良住一間房，我們四個女的住一間房。”

    “晶晶和香香還小，沒必要現(xiàn)在就過去，再說都到鎮(zhèn)上去，你又沒有工作，一家子靠著我那點工資，吃喝都不夠?！?/br>
    “你的意思，你帶著何梨和何良去鎮(zhèn)上，將我們娘三丟在這山溝里，我再給你種點菜，掙點工分換點糧給你們捎過去？”

    “玲玲話不要說的那么難聽，我們是一家人，相互體諒、扶持不是應(yīng)該的嗎？再難也只是一時的，等何良、何梨考上大學(xué)，就都好了?！?/br>
    何明的確是這樣想的，對于他來說這是最好的安排。

    他之前想過各種安排，可琢磨著都不合適，何梨、何良兩個要讀書，家里人多了吵吵鬧鬧根本念不下去，否則何良今年就該考上大學(xué)了，家里這些亂七八糟的事影響著，他們根本沒辦法靜下心來學(xué)習(xí)。

    何梨從小身體不好，這些年三災(zāi)六難好不容易養(yǎng)大成人，她更經(jīng)不得吵鬧，何明聽說她一年到頭就沒睡幾個整覺，希望到了鎮(zhèn)上這一情況有所改善。

    家里人口多，何梨何平上學(xué)更是一筆不小的花費，不過何明相信困難只是暫時的。

    “那他倆要是一直考不上大學(xué)呢？”

    何明之前一直是好聲好氣同石玲玲商量，這話聽了聲音都大了：“你這說的是什么話？”

    “什么話？人話！何梨是從小沒娘，可誰也沒虧著她，反而她比哪個活得都精貴?！?/br>
    兩個孩子還在睡覺，石玲玲怕吵醒孩子，總歸也是沒有底氣不顧一切同何明吵一架。

    這些年她和何明相處的時間不長卻也認(rèn)清了：在何明心中最重要的是他那身嬌體貴的小妹，其次是何良何娟姐弟幾個，還有侄子外甥，怕是那后婆婆生的弟妹都排在她孩子前面，更不要說她了。

    這真是一個悲傷的事情，石玲玲卻沒有任何辦法，像她這種娘家不護(hù)婆家不喜的外嫁女到哪都沒個落腳處。

    她娘總說等她生了兒子就好了，或許吧。

    越想越灰心，石玲玲收起沒人憐惜的眼淚，拿出柜子里紅花油出了房門。

    這個家里還有一個和她一樣可憐的人。

    而陳強房里，好不容易賀杏花走了，陳強掏出內(nèi)口袋里兩根彩色頭繩，仔細(xì)翻看檢查，好在沒有弄臟。

    這是何梨喜歡的頭繩，陳強之前給她買過幾根，不過都是純色的，沒這個彩色的好看，想到何梨拿到后會怎樣開心，陳強臉上難得也露出笑意。

    可惜石泉生要走了，以后他一個人也不知道能不能繼續(xù)干好這些營生。

    陳強正胡思亂想著，聽見敲門聲，他心里一樂，以為是何梨來找他了，哪想門一打開是石玲玲。

    “大嫂，有什么事嗎？”

    石玲玲早收拾好心情，不仔細(xì)看也看不出她不久之前哭過一場：“陳強，我拿點紅花油給你，回頭你看著用。你大哥……你別往心里去，他那么寶貝何梨，誰想娶她做媳婦大概都得挨上一場揍，不是針對你?！?/br>
    石玲玲是真覺得陳強這揍挨得冤，她也擔(dān)心陳強記恨何明，從而牽連到她和兩個女兒。

    這些年家里這老老少少哪個不的虧陳強照顧，特別是她娘三，要是沒有陳強時常帶些菜回來怕是常年都吃不上一點葷腥，一些像挑水、喂豬似的重活，陳強要是在家碰到了，都會隨手幫她做了。

    何明是月月寄錢回來不錯，可錢都在爹和后娘手上，大多花在何新江 、何新萍和老二家的男娃身上，何明每次打電話、寫信回來也只關(guān)心何梨有沒有受到虧待，何良能不吃飽……這個家，從來沒有人關(guān)心她石玲玲是不是累了、冷了、餓了。

    陳強，同樣是這個家里的外人。他帶回來的吃的用的，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賀杏花反而不用在她生的孩子身上，這就導(dǎo)致和賀杏花不親近的石玲玲母女三也能分到一些邊邊角角，雖然和何梨沒得比，但對石玲玲來說已經(jīng)很滿足了。

    現(xiàn)在看來，何明轉(zhuǎn)業(yè)回來，對她們母女三的處境并沒有什么實質(zhì)的改善，甚至因為他回來揍了陳強又帶走了何梨，陳強以前對她娘三的那些照顧也沒有了，可以相見以后陳強拿回來的魚rou很少很多。

    石玲玲只得盡量為何明描補。

    其實陳強沒往心里去，不過也沒接石玲玲的紅花油。他以前經(jīng)常打架，也去鎮(zhèn)上買過跌打損傷的藥油，可這種藥油味道都重，何梨不喜歡那味道，陳強就很少用了。

    其實這些年跟著石泉生，他已經(jīng)很少打架了。

    現(xiàn)在辛苦一點他一月能掙到一兩百，把人打傷了可能要賠錢，自己傷了更不劃算，總歸是耽誤時間，

    石泉生還有個文縐縐的說法叫：“千金之子，坐不垂堂”。

    說是有錢人都非?？粗刈约旱纳眢w，從不讓孩子呆在危險的場所。

    陳強不是有錢人的孩子，也不算有錢人，可石泉生話里的意思他卻是明白了：能用錢解決的問題就不要去動手。

    不過今天打這一架，陳強發(fā)現(xiàn)自己身手退步了不少，他以前沒受過這么多傷。

    看樣子這筋骨還是需要經(jīng)?；顒踊顒?，要不得生銹了。

    紅花油陳強沒用，吃晚飯時他就厚著臉皮站在何梨身后夾菜。

    何家人多，一張桌子自然坐不下，平常石玲玲和賀杏花還有孩子們捧著碗夾點菜站在邊上或是等男人們吃的差不多了剩菜端回灶房吃。

    今天比往常多一個何明，何明在家何梨自然得坐桌子邊吃飯，何新萍作為家中老幺，見何梨有位置也鬧著要坐，陳強就起身讓出了他的位置。

    最近家里伙食很好，陳強這幾天放的籠子里的收獲大多都拿來家了，今天他還買了三四斤豬rou回來，賀杏花也是很舍得，平常過年過節(jié)才舍得吃的干香菇、竹筍都拿出來讓石玲玲做了，石玲玲整出三葷三素六大海碗菜擺滿了飯桌，一家人圍著吃的熱火朝天，孩子們碗里也堆滿了魚rou，或站或坐吃的很香。

    眼看著男人孩子快吃完了，碗里還剩不少菜，石玲玲正高興今天能上敞開懷吃rou時家里來客人了。

    是賀杏花前頭婆家的人，三男一女石玲玲都認(rèn)得，陳家當(dāng)家的都來了。

    賀杏花當(dāng)初改嫁時明面上沒有鬧過什么事，兩家多少還有一些來往，這會對方手上拿著些雞蛋、糕點之類的，看著也不像鬧事的，想來是有事相商。

    何大川率先熱情地打招呼：“什么風(fēng)把你們一家吹過來了，吃飯沒有？沒有吃飯，一起吃一點，家里做了不少，隨便吃一點。”

    說著喊石玲玲再去整個花生米來，他要同陳家大哥們喝一口。

    石玲玲想這公公多少也有些炫耀的意思，可憐她做了那么多菜流了一晚上口水，想來是一口都吃不到了。

    這年月，按理說不會趕在人家吃晚飯的時候來，但是兩家隔的比較遠(yuǎn)，陳二嬸一群也不好大白天來，一直等到天擦黑，田里人下工了才往這邊趕，走了一個小時才到何家。

    陳家人連夜趕來自然不是為了喝酒的，請人幫忙也不好意思在人家家里大吃大喝，忙喊石玲玲不用辛苦，說早早吃過了。

    石玲玲從善如流快速收拾干凈八仙桌，帶著孩子們出去將地方讓給很明顯要談事的男人們。

    何明作為家中長子自然在坐，何平也沒走，因陳二嬸來了，賀杏花也就在桌邊坐下聽他們要說些什么。

    陳忠是五窯村大隊長，也是賀杏花曾經(jīng)的大伯子，由他打頭說起這些年在村里成家的知青大多都拋家棄子回城就杳無音訊了，然后說起他可憐的侄女，說起前后兩任媳婦都是知青的石泉生。

    很快大家都明白了，陳家人今天過來是為了托何家做媒人，撮合陳紅梅和石泉生。

    何平卻第一時間想到了何梨，石泉生有房有錢，大哥不同意將何梨嫁給張屠夫，因為張屠夫年紀(jì)大了些，家里孩子多了些，那讓何梨嫁給石泉生呢？他可是大哥最好的兄弟，還是那么好的條件，大哥總該同意了吧。

    眼看著何大川一臉認(rèn)同就差拍胸脯打包票一定做成這樁媒，何平忙拉了拉他的袖子，陳家人都在，他只能小聲說他的打算，哪想何大川剛開始覺得石泉生和何梨不合適，大咧咧喊出來了。

    賀杏花聽了倒是覺得合適，陳強好歹是她親生的，這兩年手頭上寬松了，她最有體會。

    她猜到陳強是跟著石泉生掙錢的，因為有兩次她聽陳強說他騎摩托車從縣里回來，這一帶只有石泉生有摩托車。

    不學(xué)無術(shù)的陳強都能掙到錢搞到魚rou可見石泉生手上有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