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到這里，沈瓊英忙放軟了語氣道：“都是我不好，勾起謝表哥的傷心事了，你放心，我以后再與官府之人打交道，一定會告訴你，也一定會小心的。”

    “這就是了?！敝x臨這才稍微放心，又叮囑沈瓊英道：“螃蟹雖然美味，可多吃了會腹痛。你這段時間張羅蟹會，可千萬別貪嘴。”

    還好謝臨沒發(fā)現(xiàn)自己喝燒酒。沈瓊英忙笑道：“我記得了，并不敢多吃呢?！?/br>
    謝臨又囑咐了沈瓊英一些生意上的事，方離開了。

    忙碌了一天，此時沈瓊英終于放松下來。她呆呆坐了一會兒，覺得無趣，又信手推開窗戶，那月華便如水一般灑落進(jìn)來，她的目光亦變得迷蒙。

    忽然間起風(fēng)了，吹動院中花影搖落，月色如漣漪一般慢慢浮散。沈瓊英一陣恍惚，仿佛身在夢中，不知今夕是何年。此時塵世間的種種都在記憶中褪去，她卻清晰地記得，當(dāng)年顧希言曾對她說：君子當(dāng)不懷其身，以天下為念。那是屬于他們的少年意氣。

    時隔多年，他是否一如從前？

    第19章 鴨糊涂 椒鹽鴨舌 莧菜炒蝦……

    這一年十月底，沈瓊英照例收又到弟弟沈均益的來信。上面寥寥幾個字：安好勿念。

    沈瓊英急急叫住春蘭問道：“這信是誰送過來的？”

    春蘭忙道：“我剛才出門買胭脂時，有一黑衣人遞給我的。我想要叫住他，他卻不等我說話，急匆匆便走了?！?/br>
    沈瓊英忙又問：“你可看清那黑衣人長得什么模樣？”

    春蘭思索片刻道：“看年紀(jì)大約三十多歲的樣子，面皮白凈，身材高大，鼻子上還長了幾點(diǎn)雀斑，樣子倒是很斯文?！?/br>
    “那么，你看清他向何處而去了？”

    春蘭愣了一下道：“他沒騎馬也沒坐車，看著向是往聚寶門外的方向去了。只是他走得太急，我根本趕不上他?！?/br>
    沈瓊英嘆了口氣，沈均益兩年前不辭而別，以后只每年春秋兩季來信報平安，若此次找不到線索，就只好等明年春天了。

    沈瓊英的思緒飄不由到了幾年前。自從父母過世后，沈均益就一直跟著自己生活，家庭的變故讓他也慢慢變得懂事，沈瓊英經(jīng)營醉仙樓后，他就一直在酒樓幫忙記賬。

    沈瓊英不愿意弟弟做這些雜事，國朝畢竟科舉才是正途，沈家祖輩沒有官身，一直是沈德清的憾事。沈瓊英托謝臨幫忙，特地請了一名中過舉老夫子每天來教弟弟讀書。只是沈均益年紀(jì)雖小，人卻很有主見，他的心思根本沒放在讀書上。他為人豪爽仗義，愛交友、好美食、喜山水、曉音律，卻唯獨(dú)不愛讀書。為此沈瓊英很是傷腦筋，也苦勸了幾次，罵了幾次，他只是不聽。

    大約兩年前，沈均益性情有了不小的變化，也不愛出去與那一般狐朋狗友鬼混了，也不愛去戲班聽曲了，就連在醉仙樓記賬也不大用心，時常會出現(xiàn)差錯。沈均益有時把自己關(guān)在書房里，一坐就是大半天。沈瓊英自然詫異，也曾細(xì)問弟弟緣故，沈均益對她解釋說，想要準(zhǔn)備功課早日進(jìn)學(xué)。

    沈均益知道努力讀書，這是求之不得的好事，沈瓊英還以為弟弟終于想通了，欣喜之余也不疑有他，誰知不久后，弟弟便留下一封書信不辭而別。

    現(xiàn)在細(xì)想起來，沈均益那段時間還是相當(dāng)異樣的。

    沈瓊英清楚的記得弟弟出走前一天的情形。那天晚上、沈均益說想吃自己親手做的鴨糊涂。

    沈均益那陣子有些消沉，沈瓊英一直隱隱替他擔(dān)心，他能提出這樣的要求，當(dāng)然要滿足。

    秋天鴨子最為肥美，沈瓊英取半扇鴨子放入砂鍋中煮八分熟，撈出放涼后去骨撕爛，再放入原湯中加入少許鹽、酒慢煨。在等待鴨rou熟的這段時間里，又取來幾根長山藥，去皮后搗爛后放到砂鍋中與鴨rou同煮，再將姜切末，香簟切丁備用。

    漸漸地，砂鍋中湯汁開始變得濃稠，沈瓊英用筷子不斷攪拌防止糊鍋，等到鴨rou、山藥徹底煮爛，再加入姜末、香簟丁，最后撒上少許蔥花，一鍋香濃軟爛的鴨糊涂便做好了。

    接下來，她又做了椒鹽鴨舌、莧菜炒蝦米等小菜，取出了窖藏三年的羊羔酒，招呼沈均益、謝臨一起來吃，也算是一場小規(guī)模的家宴。

    那一鍋鴨糊涂甫一上桌，便吸引了沈均益的目光，鴨rou深紅，山藥瑩白如玉，點(diǎn)綴以碧綠的蔥花，黑色的香簟丁，琳瑯滿目甚是誘人食欲。

    沈均益用湯匙舀一勺鴨糊涂送入口中、經(jīng)過長時間的燉煮，鴨rou變得軟爛鮮香、山藥亦變得異常綿軟，輕輕一抿便在口中劃掉，配上鮮嫩的香簟，辛辣的生姜，竟生成了一種極為鮮爽厚重的滋味。在秋深露重的時節(jié)喝上一碗，最是溫暖慰藉。

    沈均益痛快地喝了半碗鴨糊涂，因姜末辛辣，額頭上已是冒出汗來，他掏出帕子擦了擦，笑對沈瓊英道：“這碗鴨糊涂是用小火慢燉出來的吧，怪不得味道如此醇厚甘美，和我小時候吃到的味道一模一樣。”

    沈瓊英亦笑道：“偏偏在你對做菜這樣有心得，若把這心思用在讀書上，還有什么不成的？不用說進(jìn)學(xué)，舉人都會中的。”

    沈均益淡淡笑了笑，對一旁的謝臨道：“你看jiejie又來逼我讀書了，明明年紀(jì)不大，卻這樣婆婆mama的。謝大哥，這幾年家門不幸，我們姐弟全憑謝大哥照拂。我敬您一杯。”

    言罷，給謝臨手邊的酒杯斟滿了酒。

    謝臨忙笑道：“都是自家兄弟，你們姐弟的事就如同我自己的事一般，又何必這樣見外。來，我們一起飲畢杯中酒?！?/br>
    羊羔酒是將羊rou湯汁與米飯、酒曲拌在一起，加入少許木香釀成的，其色白瑩，味極甘滑，脂香濃郁，多喝也不會上頭。不知不覺間，那一壇酒便見了底。

    謝臨喝了酒，又夾了一根椒鹽鴨舌來品嘗，沈瓊英炸得火候剛好，表面是酥脆的，內(nèi)里卻很嫩不失水分，咀嚼起來香辣爽口，是很好的下酒菜。

    吃鴨舌是有竅門的，沈瓊英咬住鴨舌頭根上的小扁骨頭，稍微用力往外一抽，鴨rou便被抽出來，她已經(jīng)吃了五六根鴨舌了，一旁的謝臨才吃了兩三根而已。

    沈均益見此情形不由微笑：“阿姐對于飲食之道自然是造詣頗深，不過在人情世故、仕途經(jīng)濟(jì)方面卻還是欠火候，經(jīng)營醉仙樓不光要有好廚藝，還要有相當(dāng)?shù)氖滞螅@一點(diǎn)日后還請謝大哥多照應(yīng)提點(diǎn)。”

    謝臨見沈均益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樣，覺得有些好笑，忍不住想逗逗看他：“英英是自家表妹，照應(yīng)提點(diǎn)自不用說。只是沈兄弟突然說這樣一番話，看來最近對人情世故頗有心得呀，不如你說說看，我們一起討論一二。”

    沈均益且不答話，低頭喝起了鴨糊涂。沈瓊英有些著急，催促道：“別光顧著吃呀，謝表哥問你話呢?！?/br>
    沈均益這才下碗來，淡淡地笑了笑：“在小弟看來，這世間之事，便好像這一碗鴨糊涂，難得糊涂便好，有時過于清醒較真，一味追根究底，也不見得是什么好事?！?/br>
    沈瓊英正夾起一筷烏油油紫紅夾墨綠絲的莧菜品嘗，入口嫩滑，有蒜的辛香，亦有蝦米的鮮香。把莧菜放在香米飯上，飯粒也被染得紅紅的，吃起來格外美味。

    沈瓊英不贊同弟弟的話，就著菜忙忙地咽下米飯，插言道：“你又在說胡話了。人家屈子都說，舉世皆濁我獨(dú)清,眾人皆醉我獨(dú)醒，這是君子潔身自好的風(fēng)骨，你偏偏又說什么難得糊涂，你的書是白讀了?！?/br>
    謝臨喝光了最后一口鴨糊涂，笑道：“依我說，沈兄弟這話也不算錯。那漁父曾言，圣人不凝滯于物，而能與世推移。世人皆濁，何不淈其泥而揚(yáng)其波？眾人皆醉，何不餔其糟而歠其醨？和光同塵也沒什么不好的，有時過于清醒，反而會失去不少快樂?！?/br>
    “就是這話了。”沈均益笑道：“以我的私心，還是希望阿姐能糊涂一些，倒能多一些快樂?！?/br>
    “你簡直莫名其妙。”沈瓊英還要說些什么，卻見沈均益已經(jīng)給自己斟滿了酒，舉杯笑道：“阿姐還是慢發(fā)宏論。其實(shí)你、我還有顧哥哥，都是較真的人，我們以后也要改改了。阿姐畢竟是婦道人家，以后還是少和外人打交道，多做些女紅針指，省的日后嫁不出去。醉仙樓還是謝大哥多照應(yīng)一些吧?！?/br>
    沈瓊英啐了弟弟一口，紅了臉道：“我看你是酒吃多了有些發(fā)瘋，胡亂說些什么呢，我的事還用不著你來cao心?！?/br>
    謝臨在一旁笑著打圓場：“看來沈兄弟是真的長大了，都知道cao心起jiejie的終身大事了。你放心，你jiejie也不像你說的那樣不懂人情世故，這些年她不也把醉仙樓經(jīng)營得很好嘛。以后酒樓的事我多cao心一些就是了，斷不會讓英英受委屈，也不會耽誤她找乘龍快婿的?！?/br>
    沈均益真心地笑了：“謝大哥我這樣說，我就放心了。在他人看來，阿姐自然是聰明伶俐的，但我與她一起長大，知道她有時會固執(zhí)冒傻氣，這一點(diǎn)還請謝大哥多擔(dān)待了?！?/br>
    沈瓊英臉越發(fā)紅了，她不便和謝臨發(fā)脾氣，只抱怨沈均益道：“你越發(fā)沒大沒小了，自己發(fā)瘋還要招惹謝表哥。你的書背熟了沒有？大字寫完了沒有？明日一早夫子便過來，你又喝了這么多酒，還不趕緊回去歇著?！?/br>
    沈均益看了沈瓊英一眼，笑笑道：“阿姐倒催的我緊，那我便走吧，阿姐也早些歇息?！?/br>
    沈均益離去后，沈瓊英看向謝臨苦笑：“益兒今日酒喝多了有些發(fā)瘋，謝表哥別和他一般見識。”

    謝臨的目光若有所思，愣了一下方對沈瓊英道：“英英這么說就見外了。我倒是覺得益兒這孩子長大懂事了，這是好事?！?/br>
    那一晚是沈瓊英最后一次見到沈均益。早知是久別，當(dāng)初真該與他痛飲達(dá)旦，一醉方休。

    “jiejie，張嬤嬤來看你了?！贝禾m驚喜地走來，打算了沈瓊英的思緒。

    第20章 筍燒鵝 芋頭煨白菜

    張嬤嬤是沈瓊英的乳母，其子現(xiàn)在應(yīng)天府衙當(dāng)差，日子頗過得。沈德清與謝小鸞去世后，張嬤嬤同情沈瓊英的遭遇，兩家常有往來。

    張嬤嬤今日帶來了自制的糟茄子和糟鴨舌，笑對沈瓊英道：“老身記得小姐從小就愛吃這兩樣?xùn)|西，今年的雨水大，茄子嫩，糟起來更好吃，你回頭嘗嘗看。”

    沈瓊英一面令春蘭將這兩樣菜收好，一面笑著撒嬌：“還是嬤嬤最疼我。嬤嬤腿腳不好，來一趟不容易，午飯想吃什么告訴我，我提前去準(zhǔn)備?！?/br>
    張嬤嬤豪爽一笑：“別的倒罷了，唯獨(dú)惦記著小姐做的筍燒鵝和芋頭煨白菜。哎，年紀(jì)大了，嘴卻越來越饞，偏偏忘不了著當(dāng)初在府里吃食，小姐不會笑話我吧？”

    “怎么會呢?！鄙颦傆⒚Φ溃骸拔页粤藡邒叩哪涕L了這么大，現(xiàn)在該是盡孝心的時候了。嬤嬤且稍等，我去下廚準(zhǔn)備，一會兒就得。”

    國朝素重鵝rou，向有無鵝不成席之說。官場民間宴客，若第一道菜是鵝，證明此宴席是上等宴席。正因?yàn)槿绱?，鵝的價格在家禽中也最昂貴，金陵市面上一只鴨子只需二百文錢，鵝卻要五百文錢，足足比鴨子貴了一倍不止。

    沈瓊英要做的這道筍燒鵝，便是坊間最流行的鵝rou菜，據(jù)說還是出自上方御食。蘇州、金陵一帶盛產(chǎn)子鵝，rou質(zhì)細(xì)嫩。沈瓊英將子鵝拔毛去除內(nèi)臟整治好后，斬成大塊。冬筍只取嫩嫩的筍尖部分，也切成塊。然后起鍋燒熱加素油，待油冒煙后，倒入筍塊、鵝塊、姜片、蔥段，只聽得刺啦一聲響，在油溫的逼迫下，鵝rou散發(fā)出迷人的香氣。

    等到鵝rou炒至七八成熟，沈瓊英放入酒、醋和少許花椒，再加入適量的水，放入少許甘草，蓋上蓋子燜煮，至湯汁收緊，沈瓊英舀了一勺湯嘗了嘗，不咸不淡剛剛好，便可以起鍋裝盤了。

    深秋的白菜水分足，個頭大，與芋頭同燒，特別適合張嬤嬤這樣牙口不好的老人吃。沈瓊英將小芋頭洗凈去皮切成滾刀塊，白菜取嫩芯焯水備用。起鍋燒熱倒入素油，放姜片、蔥段爆香，再加入芋頭稍加煸炒后，倒入一個小砂鍋里。

    沈瓊英在砂鍋里倒入事先熬好的雞湯，小火燜至芋頭軟爛，再加入焯過水的白菜芯，撒少許鹽、胡椒粉，煮制湯汁濃縮，便可以出鍋了。

    沈瓊英將飯菜擺至案上，招呼張嬤嬤一起坐下，笑道：“嬤嬤請用吧。我特地選了很嫩的子鵝燒這道菜，肯定不會咯到您老的牙?！?/br>
    張嬤嬤笑得眼睛瞇成一條縫：“小姐的手藝那還用說，老身今日要飽口福了?！?/br>
    張嬤嬤先嘗了一塊鵝rou，因?yàn)榧尤虢?、酒醋花椒燜煮，絲毫沒有禽類的土腥味，口感肥美酥嫩，還有一絲回甘，當(dāng)真送酒下飯兩相宜。又嘗了筍塊，經(jīng)過燜煮，它默默吸收了鵝rou的鮮腴，變得清滑脆嫩又鮮香爽口，令人百吃不厭。她不由贊道：“小姐這幾年手藝見長，這鵝rou做的比少時更出神入化了?！?/br>
    沈瓊英笑道：“嬤嬤太抬舉我了，那里就到出神入化的地步呢，不過對火候把握精準(zhǔn)了些罷了。做這道菜講究急火爆炒，不然鵝rou就容易老?！?/br>
    張嬤嬤笑道：“我老婆子不懂這些，反正今日只管大快朵頤就是了?！?/br>
    沈瓊英不大喜歡鵝rou，專注品嘗手邊那道芋頭煨白菜。白菜清甜細(xì)嫩，因是用雞湯煮的，口味極鮮一點(diǎn)也不寡淡，芋頭悶得爛爛的，酥軟適口。這道菜是很下飯的。把湯汁舀在米飯上，再放上一筷嫩黃的白菜芯，米飯亦變得鮮爽潤滑，讓人一連吃兩碗飯都停不下筷子。

    二人用完午飯，沈瓊英收拾了桌子，又沏了普洱茶消食，與張嬤嬤坐在一起談心。

    張嬤嬤看向沈瓊英，似有無盡感慨：“若是老爺夫人還在世，見到小姐長成后這般爭氣，肯定會很歡喜。我記得老爺當(dāng)初也喜歡吃小姐做的筍燒鵝?！?/br>
    沈瓊英沉默片刻道：“也是我命運(yùn)多舛吧，幼時受父母天高地厚之恩，長大了卻不能回報一二，實(shí)在是太不孝了。”

    張嬤嬤見沈瓊英情緒低落，忙道：“是老婆子不好，倒勾起小姐的傷心事了。小姐這般出息，老爺夫人在天之靈也是欣慰的，就不要再自責(zé)了。小姐如今好好過日子，比什么都重要?！?/br>
    “正是張嬤嬤這話呢?！鄙颦傆⒁矒Q了笑臉：“不說這事了，許哥哥最近怎么樣？”

    沈瓊英所說的許哥哥，是張嬤嬤的獨(dú)子許含山，如今在應(yīng)天府衙當(dāng)快班捕頭，很是有出息，張嬤嬤一提起這個兒子，便有說不完的話，二人談了一個多時辰，張嬤嬤方告辭離去。

    張嬤嬤去后，沈瓊英內(nèi)心卻一直不能平靜，她的思緒又回到了十年前。

    就在那年春天，顧希言赴京趕考后，沈德清的生意似是出現(xiàn)了變故，那段時間他心情不好，回到家里也少了笑臉，而且時時和母親出現(xiàn)爭執(zhí)。

    沈均益那時年紀(jì)還小，不知道父親的心事，那天沈德清回府時，吵鬧著要父親帶他出去玩。

    沈德清眉頭微皺：“你乖一點(diǎn)，爹爹這一陣子沒有時間，改日再帶你去?！?/br>
    沈均益偏偏不依不饒：“爹爹你說話不算數(shù)，明明上個月你答應(yīng)要帶我和jiejie坐船去杭州看西湖的。”

    若換到平日，沈均益還有耐心哄勸幾句，可那時他正因生意上的事焦頭爛額，忍不住就斥道：“逆子，竟敢頂撞尊長。跟你說過我沒時間了，怎么就不能體諒？看來還是我平日太慣著你了?！?/br>
    沈德清對兒女一向慈和，沈均益長到這么大，從來沒有受過父親這么重的話，當(dāng)下小嘴一癟就要哭。還是張嬤嬤看情形不對，趕緊拉著沈均益下去了。

    沈瓊英比沈均益年長幾歲，自然也就比他懂事多了，她知道最近父親有心事，家里的氛圍也不好，便下廚做了父親最愛吃的筍燒鵝，想讓父親心情好一點(diǎn)。

    筍燒鵝做好后，沈瓊英想給父親一個驚喜，打聽到父親在書房，也不令下人通傳，便拎了食盒找了去。

    剛剛走到書房附近，沈瓊英便聽到了里面?zhèn)鱽砹说偷偷臓巿?zhí)聲，她連忙停下腳步躲在一旁細(xì)聽，原來母親也在書房里。

    謝小鸞的聲音雖低，卻很激動：“官人，這樣大膽的事，你如何不和我商量一聲便做下了?！?/br>
    沈德清的聲音帶了幾分不耐：“生意上的事我自有主張，你婦道人家就不要管這么多了。”

    謝小鸞稍微提高了聲音，她是真急了：“官人，我雖是婦道人家，卻也知道販賣私鹽是有違國朝律法的，你有沒有想到這件事的后果，益兒和英兒年紀(jì)還小，你萬一有個三長兩短.....”

    “襟聲。”沈均益急急阻止妻子：“你以為我想這么干，不是被逼到絕處，誰會這樣鋌而走險？”

    沈瓊英如今年紀(jì)漸長，也懂了一些世故，她聽到販賣私鹽四個字，心里便是一跳，連忙仔細(xì)聽下去，卻聽到沈均益的聲音也開始激動。

    “你那里知道外面的事。我們鹽商看上去光鮮亮麗，實(shí)際就是給官府頂鍋的。去年圣上南巡，官府勒令我們捐款建行宮，今年春天久旱不雨，地里收成不好百姓填不飽肚子，官府要修建救濟(jì)糧倉，又讓我們捐錢納糧，眼看著北面瓦剌戰(zhàn)事吃緊，估計還要我們出血，今年又趕上圣上五旬萬壽，我們怕是又要獻(xiàn)禮。鹽稅一年比一年高，收益一年比一年少，我又沒有金山銀山，你讓我從那里變出錢來？”

    謝小鸞隨即道：“即便如此，你也不該做出違法之事啊。國朝律法明文規(guī)定，凡販賣私鹽者，杖一百，徒三年。你這是不要命了?！?/br>
    沈德清也急了：“那我能怎么辦，你知道眼下鹽政亂到什么程度？官鹽皆被一眾權(quán)貴把控，我明明有鹽引卻買不到正鹽，只好靠以前的老本撐著。這些年你也知道，咱們外面雖然光鮮，內(nèi)囊早就盡了。若不是做生意要維持體面，我早就不想要這花架子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