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小食光 第22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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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沐此人果然和傳聞中一樣放蕩不羈,葉蕪忍不住也露出笑容:“大概是這次下了牢獄,知道害怕了吧?!?/br> 韓沐隨口安慰她:“你不必害怕,這次只當是小小的挫折,最后還是會平安無事的?!?/br> 葉蕪的神情便有些沮喪:“縱使張侍郎作惡多端,我畢竟蓄謀殺害了朝廷命官,怎么可能平安無事?” “其實......”韓沐話道嘴邊又咽了下去,懊惱地摸了摸頭上的官帽,索性提高了聲音道:“總之你信我就是,我的預測一向很準,你肯定會平安出獄的。” 韓沐的神情那般篤定,給了葉蕪無形的安慰,她笑笑道:“那么我便信韓治中一次?!?/br> “這就對了。”韓沐放下心來,囑咐道:“時候不早了,你好好睡一覺吧,到天明了我叫你?!?/br> 葉蕪忙道:“韓治中也回去休息吧?!?/br> “不必,你若再燒起來,這里沒人陪護終是不妥。我就在隔壁的屋子守著吧,你這里有情況獄卒可以隨時通知我。橫豎這段時間需要處理的卷宗也不少,我權當順便辦公了?!?/br> 葉蕪此時便有些詫異,韓沐在金陵是出名的浪蕩不羈,沒想到對于公事竟也如此上心。似是猜到葉蕪心中所想一般,韓沐反問道:“葉掌柜是不是很詫異,我這樣的人也會認真處理公務?” “沒有?!比~蕪心中好笑,忙道:“韓治中夙夜在公,真是辛苦了,小女子不勝感佩?!?/br> 韓沐如何聽不出她的言外之意,毫不介意地笑了笑:“我這個人吶,若世人看低我、鄙視我,我只當他在放屁??扇羰桥笥芽粗匚?,依賴我,我反倒不會任性妄為了,人活一世,做事情總要對得起自己的良心不是?” 原來韓沐生性是屬馬的,得要順毛捋,這種性子倒是很可愛,葉蕪笑道:“是是,韓治中是風光霽月之人,那些凡夫俗子如何能了解?!?/br> 面對葉蕪虛張聲勢的褒揚,韓沐反倒有些不好意思,輕咳一聲道:“葉掌柜快休息吧,我不打擾了。我就在隔壁,有事記得叫我。” 葉蕪這幾日在獄中一直不得安眠,現(xiàn)在經(jīng)過韓沐這一攪和,心下反而輕松不少,多日的倦意慢慢襲來,她很快便熟睡過去。 第二天,葉蕪是被一陣香氣給弄醒的。她努力睜開惺忪的睡眼,慢慢從榻上坐起來,卻發(fā)現(xiàn)韓沐拎著一個食盒興沖沖走了進來。 “你醒了?!表n沐朝葉蕪露出一個笑容,很自然地摸了摸她的額頭,笑道:“不燒了,看來你的身體不要緊了。果然好好睡一覺,比藥還管用?!?/br> 葉蕪睡飽了覺,也覺得輕松不少,頭也不昏沉了,笑問韓沐:“你手里拎的是什么?” “韋記點心鋪的餛飩?!表n沐笑道:“你在病中胃口不好,餛飩熱乎乎的最好消化了?!?/br> 葉蕪眼睛一亮:“是成賢街那家韋記點心鋪嗎?” “正是?!表n沐笑道:“怎么,你也知道他家。” 葉蕪笑了:“韋記面鋪的餛飩湯特別鮮,我平日經(jīng)常去吃?!?/br> 韓沐露出孺子可教的神情:“葉掌柜當真識貨,韋記點心鋪的餛飩之所以出名,全憑那一鍋好湯,那是可用豬骨、雞rou熬制多時而成的,鮮得人眉毛都能掉下來?!?/br> 一面說著,一面將那碗餛飩遞到葉蕪手上:“趁熱趕緊吃,涼了就不香了?!?/br> 這一晚餛飩湯散發(fā)出濃郁的香氣,一個個小餛飩極俏式,如縐紗一般飄在碗中,點綴以碧綠的蔥花、芫荽,淡紅的蝦皮,烏黑的紫菜,琳瑯滿目甚是誘人食欲,葉蕪感覺自己塵封多時的胃口正在被緩緩打開。 她端起碗來先喝了口湯,因為用豬骨、雞骨熬制多時,再加上紫菜和蝦米,湯頭鮮美異常。湯中似是放了醋和胡椒粉,細細品來還帶著絲絲開胃的酸爽,讓人忍不住一口接一口品嘗。喝夠了湯,她又慢慢舀了一個餛飩送入口中,皮子很薄,內餡亦很少,是純粹的豬rou香與蔥香。這樣一碗小餛飩是可以喝到肚子里的,一點也不會給腸胃帶來負擔。 不知不覺間,半碗餛飩便下了肚,葉蕪擦擦額頭上的汗,露出真誠的笑容對韓沐道:“謝謝你給我送早餐,很好吃?!?/br> 此時葉蕪的臉色也不像昨日那般蒼白了,因出了汗,顯得膚色瑩潤如玉,韓沐覺得此時的她異常嫵媚,一時忘了答話,竟愣在那里。 葉蕪見韓沐呆呆的,臉慢慢地紅了。這時顧希言匆匆推門進來。 “季安快跟我走,李府尹找我們,有要事相商?!?/br> 韓沐這才回過神來:“好,我這就去?!?/br> 韓沐行至門口,忽又停下腳步囑咐葉蕪道:“餛飩趕緊趁熱吃啊,我有空再來看你?!?/br> 第38章 石灰 死因 夙公堂內, 應天府尹李公弼對著顧希言和韓沐大發(fā)脾氣。 “張侍郎這案子已經(jīng)拖了一個月了,如今真兇已明,我是真不明白,你們?yōu)楹瓮系浆F(xiàn)在還不上報按察司?” 面對李公弼的怒火, 顧、韓二人倒是很沉著, 顧希言與韓沐對視一眼, 沉聲道:“府尹, 此案尚有諸多疑點, 事關人命, 下官不敢草率上報?!?/br> 李公弼哼了一聲:“葉蕪都親口供認了, 還有什么疑點?” 顧希言看了韓沐一眼, 韓沐向李公弼說明了自己調查的始末,提醒道:“由此可見,瓷瓶中的曼陀羅花汁毒性已經(jīng)揮發(fā)了大部分, 葉掌柜并不是真正的兇手?!?/br> 李公弼甚感頭大:“即使揮發(fā)了一部分, 還是有毒性的。你們怎么就能斷定張侍郎不是葉蕪殺的?那么你們說,兇手究竟是誰?” 顧希言沉聲道:“尚無定論,還需進一步查證?!?/br> 李公弼怒極反笑:“顧府丞, 這就是你給本官的答復嗎?距離張侍郎去世已經(jīng)一個月了, 兇手還未查明, 當初吏部舉薦你來應天府任職,說你在地方素有政聲,我還以為你真的有經(jīng)天緯地之才,如今看來,盛名之下其實難副啊。這么一樁小小的命案,你就束手無策了。” 顧希言無視李公弼的怒火,亦冷聲道:“府尹, 下官認為,此案牽涉甚廣,絕不是一樁小小的命案?!?/br> 李公弼愣了一下,忽覺得一陣焦躁:“顧府丞,你也在官場沉浮多年,應該知道張侍郎的案子怎樣處理是對大家都有益的。本官提醒你一句,葉蕪如今已經(jīng)認罪,你只需順水推舟,旁人絕不會挑出什么錯的?!?/br> “府尹。”顧希言眼風冷冷地掃過李公弼:“人命至重,豈能草率論罪?下官不愿這么做,亦不敢這么做,須知暗室欺心,神目如電?!?/br> 面對顧希言冷厲的眼風,李公弼內心一顫,在氣勢上矮了下來,卻也不甘示弱,厲聲喝道:“放肆,這就是你和上峰說話的態(tài)度?官場有官場的規(guī)矩,不要以為有李閣老給你撐腰,便可以為所欲為?!?/br> “下官并不敢?!鳖櫹Q宰焐想m這么說,行動上卻一點也不示弱,他上前靠近李公弼,低聲道:“昨日方夫人來找下官了,你猜她說了什么?” 李公弼愣了一下,冷聲問:“方夫人與本案又有什么干系?” 顧希言向一旁的韓沐使了個眼色,韓沐內心好笑,輕咳一聲道:“方夫人告訴我們,她并不認為葉掌柜是兇手,殺害她夫君的恐怕另有其人?!?/br> “方夫人不過一內宅婦人,她的話如何能作準?”李公弼冷聲道:“如論如何,這案子決不能再拖了,否則刑部、按察司問罪下來,這責任你們誰承擔得起?” 顧希言隨即道:“府尹,除惡務盡,這是李閣老的指示,若刑部、按察司問罪下來,下官愿一力承擔責任,一切無府尹無關?!?/br> “好,好?!崩罟龊莺莸闪祟櫹Q砸谎郏骸澳阕詈糜涀∽约赫f的話。本官現(xiàn)在就具本上奏按察司,若有一點差漏,本官絕不會替你擔責?!?/br> 李公弼暴怒離去后,韓沐倒是有點替顧希言擔心:“伯約,你剛才在府尹面前信誓旦旦要對張侍郎一案負全責,可如今兇手一點影子都沒有,你真的有把握嗎?” 顧希言毫不介意一笑:“昨天我去案發(fā)現(xiàn)場又仔細調查了一遍,有了初步的推測。只是關鍵證人不在,還不好早下結論,今日你再陪我去一遭?!?/br> 二人來到三山街附近張侍郎倒地身亡的那條巷子,顧希言看到那所宅院的后門依舊放了兩口水缸,里面盛滿了水。他略一沉吟,便上前去扣門。 沒過多久,一名老仆模樣的人走了出來,見顧希言和韓沐是官身打扮,倒也不敢怠慢,忙行了禮問:“兩位老爺,家主前兩日去揚州販茶去了,只留下小的在這里看家,可是有什么話讓小的代傳?” 顧希言笑了笑:“我就是來找你的,這段時間你一直住在這宅子里嗎?” 那位老仆愣了愣方道:“是,除了前兩日去鄉(xiāng)下收租,這兩個月小的一直住在這里?!?/br> 這就是了,顧希言隨即道:“我們是應天府的衙役,今日來是有話問你,你可還記得張侍郎就是一個月前在這座宅子的后門旁倒地身亡的?” 老仆臉色一變,連連拱手道:“是這樣的,可這與小的毫不相干啊,小的也是第二天外面鬧起來才知道的。二位老爺,這一個月小的被官府的人叫去問了好幾回話,小的已經(jīng)知無不言了,斷斷不敢有所欺瞞啊?!?/br> 顧希言安慰道:“你且不要慌,我也不是要質疑你什么。你可還記得,張侍郎去世那一晚,這后門口的水缸里有水沒有?” 老仆實在沒想到顧希言會提出這樣的問題,愣了一下方道:“并沒有水?!?/br> “那么今天水缸內怎么又有水了呢?” 老仆苦著臉解釋道:“后門放這兩口水缸原是為了防火,自然是得經(jīng)常有水的。但小的也不知道為何張侍郎去世那晚,水缸里的水被倒掉了,或許是有人惡作劇吧。小的第二天晚上便又給水缸加滿水了?!?/br> 韓沐在一旁丈二摸不到頭腦,見顧希言只是低頭沉吟,忍不住插話問道:“伯約,你一直盯著這兩口水缸做什么,這可與張侍郎的去世有關系?” 那名老仆也好奇地望向顧希言。 顧希言且不回答韓沐,沉聲問那老仆:“你第二天晚上給水缸倒?jié)M水的時候,可發(fā)現(xiàn)這水缸有什么異常?” 老仆十分納悶,凝神想了一會兒道:“也沒有什么異常呀。哦,對了,其中一口水缸底部有渣滓,氣味有些嗆人,小的仔細沖洗過一遍,氣味才散掉?!?/br> 這就是了。顧希言隨即來到宅院旁邊的那口水井前,問那老仆:“你們日常用水都取自這口井嗎?” “正是?!崩掀偷溃骸斑@口井水質很好,我們吃飯、洗漱都離不開它。您看,這水多清啊?!?/br> 顧希言眼睛一亮,。轉頭對韓沐道:“季安,找人去淘井。” “?。俊表n沐依舊納悶:“這井有什么問題嗎?又沒有人或牲口跳井,為什么要淘它?!?/br> 顧希言來不及向韓沐解釋,提高了聲音道:“快去!” 韓沐深知顧希言的性子,知道他這么做必定有緣故,連忙找人去了。 沒一會兒功夫,韓沐便找來幾名壯漢,拿了幾個水桶,花了一個時辰把井里的水全都淘出了來,其中一人喊道:“老爺,井底只剩下稀泥了,還用淘嗎?” “你們先出來。” 顧希言等一眾壯漢出了井,竟只身跳了下去。 韓沐大驚:“伯約,你小心一點啊?!?/br> 不多時功夫,韓沐聽見顧希言在底下喊:“找到了,教人把我拉上來?!?/br> 幾名壯漢七手八腳把顧希言拉上來,他的靴子上沾滿了污泥,手也臟了,卻渾然不介意,露出笑容道:“這就真的能證明,張侍郎之死與葉掌柜無關了?!?/br> 韓沐越發(fā)好奇:“伯約的話我不明白,如何能證明?” 顧希言將手中的帕子遞給他,笑道:“你看這里面是什么?!?/br> “是井底的泥呀,這也沒什么稀奇的。等等這白色粉末是什么?” 韓沐取了一點粉末聞了聞,疑惑道:“這是石灰的氣味吧?或許是這井水不干凈,所以要加入石灰消毒?” 那名老仆插話道:“不可能啊,這井水一直都很干凈,用不著加入石灰消毒。這一點我能肯定?!?/br> 顧希言了然一笑:“好了,如今張侍郎的死因,已經(jīng)基本明白了。眼下我還需要一項最直接的證據(jù)?!?/br> “是什么?”韓沐隨即問。 顧希言深吸一口氣,似是終于下定了決心:“我要申請重新驗尸,讓仵作打開張侍郎的頭骨細細查驗。好在張侍郎未出五七,尚未下葬,我們動作一定要快。” 韓沐忍不住倒吸一口氣:“伯約,你可得想清楚了。辱尸是重罪,張侍郎又是朝廷命官,你做主打開他的頭骨,此事實在駭人聽聞,若查驗后一無所獲,屆時你丟了烏紗帽還是小事,若別有用心之人上本控告你公報私仇,說不定連性命都要賠上啊?!?/br> 顧希言沉默片刻,決然道:“季安,事已至此,我們已經(jīng)沒有退路。張侍郎的死因已經(jīng)呼之欲出,難道你愿意功虧一簣?葉掌柜的事很快便有轉機,難道你愿意棄之不顧?縱使前面是刀山火海,我也要闖一闖?!?/br> 韓沐心里天人交戰(zhàn)了一會兒,終是一拍大腿道:“好,做事情半途而廢不是我的風格,總要對得起自己的良心,你去闖刀山火海,我陪著也就是了。” 顧希言要重新驗尸的消息很快傳開,一石激起千層浪。 應天府尹李公弼第一個站出來反對:“顧府丞,我看你是瘋了,張侍郎是朝廷命官,侮辱他的尸體是什么罪名,你應該清楚吧。若此次驗尸一無所獲,本官第一個要上本彈劾你?!?/br> 顧希言多李公弼的威脅恍若未聞,沉聲道:“下官熟知刑律,若殘毀他人死尸,及棄尸水中者,各仗一百,流三千里。若此次驗尸查不明張侍郎的死因,下官愿按律受罰,絕無半點返回。” “好?!崩罟鲈缇涂搭櫹Q圆豁樠哿耍@次倒是拉他下馬的好機會,不由提高了聲音道:“這可是你自己說的,我可事先提醒過你了,你自己要作死,我便不攔你?!?/br> 第二天午后,張侍郎的宅院附近異常熱鬧,圍了一群看熱鬧的閑人,沈瓊英買菜是恰巧路過,好奇問道:“張侍郎是要出殯嗎?怎么圍了這么多人?” 一名看熱鬧的中年婦女看上去很興奮,低聲告訴沈瓊英道:“張侍郎明天才出殯,這是官府的人來了,說是要重新驗尸呢?!?/br> “驗尸?”沈瓊英十分困惑:“張侍郎的尸體不是早就驗過了嗎?” “娘子有所不知?!敝心陭D女越發(fā)壓低了聲音:“這次是要打開張侍郎的頭骨仔細檢驗呢。阿彌陀佛,這可是褻瀆亡靈,顧府丞這么做,也不怕遭報應。這件事金陵城已經(jīng)傳遍了,實在是稀罕,所以我也跟著來湊湊熱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