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間，林熙不知道自己是怨墨灼無情多一些，還是對她心痛和懷疑更多些。

    墨灼瞪大眼睛，鳳眸之中的黑暗一點點將眼底的光芒吞噬，她冷冷一笑，聲音似淬了毒：“林熙，你懷疑本宮？本宮冒死救了你，你懷疑我？”

    她氣極，聲音顫抖的忘記了自稱“本宮”。

    “那魅惑之力乃是本宮看了古籍自學(xué)的，與蘭越有何關(guān)系？本宮之所以遲遲不現(xiàn)身，是因為有人在聽琴軒鬧事，偷了九霄環(huán)佩玉琴，本宮為了追回來，親自去捉賊，才耽誤了與皇兄約定的時辰！”

    “這世上，誰都可以懷疑本宮，可是林熙，你不可以?！?/br>
    墨灼說完，疲憊的苦笑一聲，一字一句，好像鋒利的刀子劃破林熙的胸口，帶起一陣痛苦。

    “墨灼，我——”

    林熙張了張口，終究頹然的放棄，心中席卷而來的是自責(zé)和愧疚。

    那種魅惑之力，即使墨灼和蘭越相似，又能證明什么呢？灼jiejie曾明確的告訴過自己，她的師父是上一任琴女，可是她的心中，還是因為這些年的分離，而不再去相信她了。

    剛剛蘭越的手下分明是要殺了墨灼的，是她自己不信任墨灼，才非要逼她現(xiàn)身，還差一點害死了灼jiejie。

    無聲無息之間，林熙淺淺的嘆了一口氣。

    或許，她和灼jiejie，再也無法回到年幼時親密無間的樣子了，每一個人都會長大，她不能再做單純的阮家嫡女，她也不再是玉露殿無依無靠的公主，她們都長大了，有了太多的身份，更被世事所束縛。

    但，灼jiejie從不會害自己，是她變得多疑了。

    “若是皇兄不相信，大可以免了臣統(tǒng)領(lǐng)玄羽衛(wèi)的職位，全權(quán)交給林熙?！蹦粕锨耙徊?，撲通一聲跪在地上，跪到墨玦的面前。

    墨玦的視線望過來，自林熙心口的刺傷，移動到墨灼流血的嘴角，眼底掠過一抹流光，聲音沒有絲毫起伏：“墨灼，你不止是北墨的長公主，更是朕的meimei?！?/br>
    墨灼點頭稱是：“臣自然是皇兄的meimei，此一點，永遠都不會改變?！?/br>
    可是，她與墨玦終究只是同父異母的meimei，而墨曄陽，可是她的親哥哥。墨灼將眼底的復(fù)雜掩飾下去，抬眸，對墨玦露出一抹笑靨。

    墨玦因為墨灼的笑容失神了片刻，便恢復(fù)了冷淡的模樣。

    “公主殿下，陛下！”清璇匆匆趕來，手持長劍的跪倒在三人面前，劍身上還帶著絲絲血跡，胳膊更是不止的流著血。

    “跑了？”墨灼秀眉一挑，語氣染上幾分戾氣。

    “蘭越武功太高，輕功更是極高，奴婢帶人追到了宣德門，他反手刺了奴婢一劍，便消失了蹤影，連血跡都消失了?？峙?，得明日白天，才能有一些蹤跡?！鼻彖瘬u了搖頭，又點了點頭。

    “奴婢沒有追回賊人，罪該萬死，求殿下嚴(yán)懲?！?/br>
    “皇兄——”墨灼看向墨玦，眼神詢問。

    墨玦絲毫未在意腳下跪著的清璇，仍舊淡淡的看著墨灼妖冶冷艷的面容，稍一開口，便感覺喉中一陣血腥：“明日，讓兵部的人安排人手，一間間的查墨都的客棧，青樓，旅店，藥房，蘭越受傷，不會不找地方救治的，還有他私自購買的宅子，這些你都知道，就按照你的想法追查就好?！?/br>
    “臣明白了，清璇，立即按照陛下所說的去辦，那……”墨灼頓了頓，語氣有一絲猶豫，“太后那邊——”

    沒有人會忘記蘭越臨走前叫囂的話：太后，是他的人。這句話的信息包含之大，讓墨灼的內(nèi)心不敢想象。

    “此事朕會查，朕身體不適，熙兒，我們走?！?/br>
    墨玦蹙了蹙眉，平靜的反握住林熙的手。

    “長公主殿下，身中魅惑之力，需靜心如水，不能動氣，不能嗔怨，才能平復(fù)內(nèi)傷。”林熙看著臉色慘白的墨灼，終究是忍不住提醒道。

    “多謝。”墨灼淺淺的勾了勾唇角，笑意轉(zhuǎn)瞬即逝。

    這一次，她未再叫她灼jiejie。

    林熙一直扶著墨玦，自然知道他如今已經(jīng)燈盡油枯，幾乎下一刻就要暈過去，她雖然看似是一臉淡漠的支撐著他，卻暗自用力，做出一副是被墨玦帶走的樣子，按照他的眼神，向聽琴軒走去。

    直到兩人徹底消失在墨灼的眼前，又過了許久，一名玄羽衛(wèi)走到墨灼身旁，低聲向她報告林熙和墨玦的所在，墨灼才從袖中掏出一方帕子，輕輕地，擦了擦嘴角已經(jīng)干涸的血跡。

    臉色，愈慘白。

    身體，一寸寸軟了下來。

    “長公主殿下，您——不要緊吧？”清璇慌忙的扶住墨灼搖搖欲墜的身體，極為關(guān)心的問。

    “無礙，不過是……”不過是沒有任何阻攔的，任由蘭越的精神刺入她的腦海，她的五臟六腑，自作自受的受了一回內(nèi)傷。

    算是，對她的懲罰。

    墨灼擺了擺手，神情已經(jīng)恢復(fù)成往日的冷寂，看著清璇，幽幽問道：“蘭越，已經(jīng)跑了吧，不是宣德門，是……淮南王府，對嗎?！?/br>
    她的疑問，是肯定的語氣。

    清璇一愣，下意識的搖頭否認，卻在墨灼陰冷如毒蛇般的目光下無處遁形，慌亂之際，只好咬唇點了點頭。

    “是……蘭越公公是王爺?shù)娜?，奴婢誤導(dǎo)皇上他消失在宣德門，讓皇上以為他是逃往壽康宮太后那里了?！?/br>
    “清璇，”墨灼盯著清璇妖魅的眼睛，這雙眼睛生的狹長，倒是有幾分像她的鳳眸，如今，卻已經(jīng)過于污穢，“你從小就服侍本宮，應(yīng)該是知道本宮眼里，是容不得沙子的?！?/br>
    她的語氣極冷，而眼神，清璇作為她的貼身侍女，自然見過無數(shù)次，這眼神，分明是看一件棄之若敝的泥塵，更有著淡淡的殺意。

    “奴婢知錯了！奴婢知錯！求公主殿下寬恕奴婢??！”清璇淚如雨下，害怕的跪倒在墨灼的腳下，用力的磕著頭，不一會，原本光潔的額頭已經(jīng)布滿血跡。

    “奴婢只是想著，王爺與殿下您是同路人，況且殿下不是也刻意放走了那蘭越走嗎，否則，為何三百名玄羽衛(wèi)，只圍住了這巷子的半圈……”

    “本宮的心，是你可以妄加揣測的嗎？清璇，你是不是覺得，自己已經(jīng)足夠了解本宮？”墨灼冰冷的話音像是刀子，眼中是看透一切的厭惡，從身旁的玄羽衛(wèi)腰間拔出一把利劍，稍微彎腰，一劍，就刺穿了清璇本就受傷的肩膀。

    “你喜歡自己刺自己?。坑玫倪€是玄羽衛(wèi)配的劍，你知道傷口能被皇兄一眼看出來嗎，嗯？皇兄若是真的懷疑本宮，本宮第一個就殺了你！你那么喜歡墨曄陽啊，你以為本宮看不出來嗎，那做什么本宮身邊的女官？本宮幫蘭越跑了，的確，是因為看出了蘭越所用的魅惑之力，和墨曄陽一樣才幫了他?！?/br>
    “你既然吃里扒外，那就去找墨曄陽吧！”

    墨灼說著，越說越氣，牙齒咬得咯咯響，壓抑不住的一口鮮血涌出。

    清璇乃是息南“死后”被遣到玉露殿的宮女，年紀(jì)尚幼，與她幾乎一同長大，卻早在多年前就對墨曄陽生了不該有的心思，墨灼早有所察覺，雖然看在眼里，卻沒有去管。

    究竟是墨曄陽將手伸到了她身邊人的身上，還是清璇吃里扒外陽奉陰違，她已經(jīng)不想再去糾察。

    墨灼抿了抿唇，輕輕地轉(zhuǎn)動著劍柄，利劍在清璇肩膀處的傷口里絞了一圈，清璇就已經(jīng)痛的快昏了過去，翻著白眼，不敢大聲說一句辯解。

    “奴婢錯了……奴婢真的知錯了，求殿下繞奴婢一命啊，奴婢自小，便追隨殿下，咳咳，奴婢求求公主殿下——”

    清璇不停的求饒著，眼睛一翻，終于疼暈了過去。

    “啪——”

    墨灼手中的長劍脫落，她也沒什么力氣再拿劍折磨清璇了，而隨著她的動作，又生生的把清璇疼醒。

    清璇痛苦的扭動著自己的脖子，只聽見，公主殿下那低啞魅惑的女聲，在她的耳邊輕聲開口，溫柔纏綿，卻透著惡鬼般的陰森：“清璇，這是，最后一次了?！?/br>
    她最后一次饒了清璇，也是最后一次幫墨曄陽。

    賭上息南對她的懷疑，差點還害了息南的性命。

    可是……墨灼慢慢的攥緊了手掌，眼中復(fù)雜而悲傷的望了一眼聽琴軒的方向。

    可是，墨玦，她的九皇兄，為何對她如此好？她明明是在暗處圍觀著，看著墨玦瘋魔的等著她出現(xiàn)，看著他被人圍攻，看著他入魔，那功法雖然她不知道，但入魔一次，恐怕對身體損害極大吧？

    墨灼生在皇家，自幼便對親情淡薄至極，她怨恨著先帝對母妃的拋棄，怨恨著玉露殿瞧不起她的宮人，除了墨曄陽，沒有人是她在意的親人。

    若是沒有墨曄陽，她早就死在失去息南的那幾年了。

    但墨玦對她的好，好到她愧疚的有些喘不過氣來，好到她覺得，他好像是真的，把她當(dāng)成需要疼愛和信任的meimei。

    北墨皇族，怎會有血脈親情？身為帝王，又怎會真的無條件的疼愛她？她絕不相信……

    另一邊，被墨灼放走的蘭越一路疾馳著，果然如清璇所說，他根本沒有回太后的壽康宮，而是去了相反的方向——淮南王府。

    墨曄陽是世人皆知的瘋子，年前，得罪長公主被貶成了淮安候，年后有一天墨玦心情好，又把他爵位恢復(fù)成淮南王。

    “呵呵呵，還好，還好這個長公主和陽兒是一伙兒的……玄瑾依，你等死吧，老子死也能把你拖下水?！碧m越喃喃著，眼中滿是得意和慶幸。

    玄瑾依，正是太后的閨名。

    蘭越捂著自己的傷口，一路上，用藥掩住了身上的血腥味，終于，看見了屹立在黑暗之中的淮南王府。

    “什么人，敢擅闖淮南王府??？”值守的暗衛(wèi)見到蘭越，立即拔劍，就在他要大喊一聲引起他人注意的時候，蘭越已經(jīng)露出一方玉印甩到他的眼前。

    “王……大人，屬下失禮！”暗衛(wèi)心神一震，趕緊跪下磕頭請罪，這個玉印王爺曾告訴過他們這些暗衛(wèi)，見玉印如見他本人。

    “帶我去見王爺?！币宦芳柴Y，好不容易停下來，蘭越摸出口袋中的幾枚療傷的丹藥吞下，毫不客氣的吩咐道。

    “是。”

    “你，你怎么來了！”

    墨曄陽在睡夢中被驚醒，看見這一身狼狽的蘭越，慌亂的失聲驚呼，眼底的恨意一閃而逝，滿臉陰霾，語氣極為陰沉。

    “我就不能來找你嗎？如今皇上懷疑我和太后私通，正在滿城緝捕我，明日估計還要封鎖墨都，多虧了那長公主墨灼，她是不是認識你啊，她見我的武功和你一樣，竟然把我放了，皇宮，我是回不去了，我要在你這淮南王府內(nèi)療傷一段時間?！?/br>
    蘭越不耐煩的解釋道，語氣頗為張狂。

    “灼兒？你對她怎么了！”墨曄陽聽到蘭越與太后私通，沒有什么反應(yīng)，聽到他提到墨灼，卻驟然一驚，已經(jīng)跳起來，死死是抓住蘭越的領(lǐng)口，冷銳的冰霜席卷滿眼。

    “我能怎么？不過是趁機用魅術(shù)控制她失神，她也配合我，于是跑了罷了，怎么，原來你喜歡這樣的女人??？”蘭越冷冷一笑，忽然之間恍然大悟的說道，“那女人美則美矣，就是冷冰冰的，明明生了一張如此嫵媚的面容，卻故作端坐，她，是那個妃子生的來著？這樣的女人，玩起來最是——”

    “你給本王閉嘴！”墨曄陽咬了咬牙，厭惡而煩躁的將蘭越甩出去，指著蘭越的鼻子，眼中桀驁暴戾，“你和太后，也真的有，那般關(guān)系嗎？！”

    “男歡女愛，男女之間情投意合，假亦真時真亦假，乃是人之常情，世人皆迷戀此道，連你母妃都沒能免俗，陽兒，你又何必在意這些呢，嗯？”

    蘭越笑著，毫不在意自己被墨曄陽甩出去，從地上慢慢爬起來，即使渾身都是血，也笑的癲狂無比。

    “況且，你既然喜歡這個長公主，不也是想得到她的身心嗎？”

    “閉嘴，你，沒有資格肖想灼兒，你若是再叫本王一句陽兒，本王不介意殺了你?！蹦珪详栄壑械膮拹簬缀跻绯鰜?，卻克制著自己的恨意和怒火，繃著臉，自牙縫之中一字一句的說道。

    “怎么，你想軾父??？如此的不忠不孝，不愧是……不愧是我蘭家的種?！碧m越仍舊囂張無比，對墨曄陽說出的話，沒有任何懼意。

    “本王殺了你！”

    “哈哈哈……你殺啊，殺了我，你就是真正的皇室血脈了？”

    “墨曄陽，你就是我的種，你和那長公主，可是名義上的兄妹吧……”

    囂張的聲音漸漸變小，最終，蘭越被墨曄陽令暗衛(wèi)打暈。

    “給他療傷，但，不要全部治好，關(guān)到暗房，沒本王的允許，不許他踏出房門半步！”墨曄陽壓抑住心中熊熊的怒火，冷冷的對暗衛(wèi)說道。

    “再去查，長公主可有什么事，這個人的到來，本王不希望第三個人知道。”

    “屬下明白。”暗衛(wèi)點頭應(yīng)諾，拖著蘭越退了下去。

    墨曄陽盯著地上的血跡，驀然間，一拳狠狠的砸在王府的樹干之上。

    鮮血，自指縫落下，他的周身卻越陰冷暴虐。

    夜色漸漸深沉，淮南王府門口，兩盞孤燈亮著，映襯出值守侍衛(wèi)瑟瑟的影子，侍衛(wèi)也昏昏欲睡，之前蘭越闖進來，他根本毫無察覺。

    許久，一道詭異的黑色身影，一點點自黑暗之中露出身形來，倩影婆娑，妖魅沉沉。

    即使是蘭越也未曾覺，他以為逃過了玄羽衛(wèi)的追蹤，擺脫了皇帝暗衛(wèi)的追捕，他的身后，卻始終的跟隨著一道黑影。

    一路尾隨著蘭越的，正是宴會之上把蘭越氣得夠嗆的，落梅閣舞姬——易婉兒。

    易婉兒見蘭越消失在淮南王府之中，妖嬈風(fēng)情的望了一眼王府的大門，撇了撇嘴，就轉(zhuǎn)身消失在寒夜之中。

    還真是，意外的收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