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狐貍 第12節(jié)
松晏也瞧見了那東西:“奇怪,這血水里怎么會有游魚?” “不是魚,”沈萬霄退身,面前一潭血水之中暗紅魚影越來越多,如烏云一般頃刻間聚集在一處,“招鬼令。” 縛鬼令除邪祟,招鬼令引邪祟,皆是大兇之術。但要施此二術,需得以神血為引,世上神明三千,除魔衛(wèi)道,除了沈萬霄這個動不動就發(fā)瘋的罪神,其他神靈只有逼不得已才會以身涉險使用縛鬼令,更少有人冒天下之大不韙催動招鬼令。 松晏詫異抬頭,瞧見亭子四角分別掛著一串金鈴,紅線相互糾纏,爬上亭臺樓榭。若不仔細看,只會以為是飛濺而上的鮮血。 “唰”的一聲,紅線盡數斷裂,露出藏在線后面的黃色符紙,金鈴無風自動,叮叮當當如同黑白雙煞趕魂的陰鈴聲。 云沉臉色煞白,兩股顫顫,哆嗦道:“這、這怎么會有招鬼令?沒有神血,沒有神血便無法催動此令,這、這……若風!” 他似是在這急切的鈴鐺聲中失去理智,一腳跨出涼亭。 與此同時,血水一陣翻騰,數條足有碗口粗的紅蟒自血里張口咬來。 松晏霎時驚叫起來:“云沉!” 云沉手握拂塵,劃水為界,堪堪擋住紅蟒一擊。 見狀,松晏松了口氣,卻聽那金鈴聲越發(fā)急促。 下一瞬,更多蟒蛇襲向云沉。蛇身帶起的血水如同落雨,濺到亭中,扭身化作細蛇,吐著紅信子撲向亭中二人。 沈萬霄反應極快,抬手扭斷蛇身,緊接著拔刀出鞘,劍光所過之處細蛇皆被削作細泥。 松晏趴在他的肩頭,雙目緊閉,整只狐貍都在發(fā)抖。 他天不怕地不怕,就連幼時被扔到荒山野嶺,獨睡墳地都不曾畏懼過,唯獨懼怕蛇這種冰冷濕滑的東西。 打斗之下,紅蟒似是生有神識,意識到云沉手里的拂塵是他的武器,便紛紛改變攻勢,合力咬向他持拂塵的手。 云沉驚惶,眸子中映出纏繞在一起如同紅繩相結的蟒群。尖利的蛇牙仿佛刺刀,猛然扎穿他的手臂。 “??!”隨著一聲痛呼,他的手臂被齊肩扯下,斷手頃刻間被蟒群吞食。如注的鮮血奔涌而出,云沉臉色頓時變得慘白,那柄拂塵掉進蟒群之中,很快便不見蹤影。 而亭子之中,沈萬霄與松晏情況也好不到哪兒去。 沈萬霄剛清醒不久,法力受限,難聚業(yè)火。而這些紅蛇越殺越多,尸塊甫一落地便化成新的紅蛇,根本無法殺絕,他只好帶著松晏盡量避開紅蛇襲擊,不主動攻擊。 金鈴不停作響,仿佛一道催命符。 云沉含了滿口的血,青絲散亂,被巨蟒纏住身子,難以喘息。 忽的,承妄劍破空而來,轉瞬間劍光將那條紅蟒斬作兩半,腥臭黏稠的黑血噴了云沉滿身。他無力地下墜,“撲通”一聲跌入身下血池。 被斬成兩截的蟒蛇扭動著身體,傷口處迅速長出新的血rou白骨,眨眼之間已變作兩條紅蟒,嘶叫著低頭看向亭子下的人,長尾打碎院中山石。 沈萬霄揮劍在身旁劃下結界,成群的細蛇仿佛自盡一般撞在結界上,頭破血流,很快就將結界染的血紅。 他仰頭望向足有房高的巨蛇,明明身處劣勢,卻有著睥睨眾生的矜貴。 “觀御——”紅蟒開口,嗓子里似乎含著一口濃痰,身上鱗片一張一合吐出無數細蛇,“當年你殺我父親,屠我族人,今日,我便要拿你祭我懸山朱蟒一族!” 懸山朱蟒...... 松晏隱約記得懸山朱蟒一族早在神魔大戰(zhàn)時就被西山菩提子收降,壓入神獄,永不見天日。只是沒想到,神獄嚴防密守,四神獸坐鎮(zhèn),竟還是叫他逃了出來。 沈萬霄縱身躍上房梁,夜風吹動他的衣裳,獵獵作響。 松晏縮成一團,悄悄睜眼去看,見那條偌大的蛇尾上爬著無數小蛇,正抬頭死死盯著沈萬霄與他,忍不住打起寒顫。 “沈萬霄,”他抖著聲,幾乎要掉眼淚,“別丟下我?!?/br> 別丟下我。 沈萬霄有片刻的晃神,好似多年以前,也曾有人對他說過這句話。但他想不起來那個人是誰,也許是他一直在找的狐貍,也許不是。 今夜無月,空中烏云密布,電閃雷鳴。 紅蟒嘶吼著,降下一場蛇雨。它張著血盆大口,猛然襲向兩人。 承妄劍應召而來,青芒劈開這一片混沌,劍鋒與蛇鱗相撞,擦出刺眼的火花。沈萬霄眸色漸暗,余光瞥見腳下一方血池。 紅蟒忽的甩尾,尾上蛇鱗直立,直砍向他的腰際。 他疾速退身,飛身而起,避開這一擊,隨后立馬將松晏扔向血池。 身體急速下墜,松晏猝然睜眼,只見疾風驟雨之中,沈萬霄飛身踹上紅蟒后腦,緊接著就被蛇尾甩出數米遠。 “沈——” “松晏!” 熟悉的聲音將他的話打斷。 松晏轉頭,只見一只金色浴火的巨鳥自天際而來,偌大的羽翼遮天蔽月,頃刻間照亮四方。 沈萬霄咽下口中的血,望向空中的金翅鳥,眉頭微皺。 鳳凰? 不等他仔細思索,紅蟒迫不及待地攻向他,猩紅的豎瞳里布滿仇恨。 墜入血池的一剎那,步重堪堪摸到松晏濕噠噠的毛發(fā),卻沒能抓住松晏。于是他想也不想,一頭扎進了血池之中:“松晏!” 眼看著鳳凰追著松晏落入血池,沈萬霄目光微沉,九天業(yè)火自掌中燒上承妄劍,青白劍芒與金紅焰光糾纏,照出盤亙在他身后的巨大龍影。 他踩在風里,垂眸望著腳下蠕動扭纏在一處的紅蟒細蛇,神色淺淡,卻叫人望而生畏:“懸山朱蟒付綺,私自屠戮溫家上下百人,布結界遮人耳目,當誅?!?/br> 付綺決眥欲裂,身后無數蟒蛇有如箭雨,剎那齊發(fā)。他獰笑著,蛇身上鱗片盡開,無數小蛇如潮水一般洶涌而出,奔向它腳下這座繁華的白玉城。 “觀御,我要他們都為你陪葬!” 話音未落,沈萬霄身形一晃,眨眼的工夫已至他跟前。 九天業(yè)火有如大雨傾盆,紛紛揚揚砸在蟒蛇身上,燒之即亡。 沈萬霄握著劍,身后巨龍?zhí)撚懊腿灰细毒_蛇身。 付綺尖叫一聲,甩開龍影,張嘴咬向它的逆鱗,卻撲了空,只咬到虛無的空氣,反而還被龍影咬了一口,背脊上蛇鱗被撕開,脆弱的蛇皮被龍爪抓破,傷口深可見骨,血rou模糊。 “觀御!我殺了你!”付綺氣急敗壞,不再同龍影糾纏,轉身襲向沈萬霄。 后者巋然不動,直到付綺即將咬穿他喉嚨的那一剎那,一只金缽從天而降,帶來的勁風割斷付綺尖牙。 “孽畜,休要傷人?!?/br> 沈萬霄仰首,見一個胡子花白的老者高坐云端。他面容和藹,下手卻絲毫不留情面,金缽罩下,眨眼之間,付綺便化作血霧,盡數散于空中,天地重歸于平靜。 老者朝著沈萬霄微微頷首:“殿下?!?/br> 沈萬霄不冷不淡的應聲。 清行知他脾性,便也不在意,拱手道:“殿下,此妖物三日前打傷朱雀逃出神獄,怪老夫失職,這才叫他傷人,還請殿下責罰。” 神獄是清行掌管的,現下出了事,他自當請罪。 沈萬霄背著劍,抬腳踩進翻騰的池水中:“回去告知天帝,魔骨異動,萬妖現世?!?/br> 清行怔?。骸暗钕碌囊馑际?.....付綺出逃,是魔骨在暗中相助?” “溫世昌信奉邪神,以苦痛祭祀,屠殺家人,血匯成池?!鄙蛉f霄周身都泛著寒意,目光沉沉,“魔骨若想復生,人間八苦不可或缺?!?/br> 清行頓悟:“老夫明白了。殿下所言,老夫定當一字不差轉告陛下?!?/br> 他頓了一頓,眼看著血水沒過了沈萬霄肩膀,終于還是忍不住問:“殿下,一千年光陰雖不過彈指一揮間,但陛下始終掛念著您,您還是不愿意回天見他一面么?” 而回答他的,只有沸騰如漲水的滿池鮮血。 第13章 鬼池 “他怎么還不醒?” “你先別管他,過來,我?guī)湍惆??!?/br> “不行,他要是死了我怎么和殿下交代?” “他死不了,放心吧。” “可是……” “哥哥,聽話。” …… 好吵。 松晏頭痛欲裂。他仿佛死過一遭,艱難地動了動眼皮,后知后覺地反應過來沈萬霄丟下了他,然后他沉入血池,血水淹過口鼻,弄濕雙眼,帶來一陣又一陣難以忍受的刺痛。 他沒有力氣起身,只好躺在地上緩慢地眨眼,良久,方才看清眼前的景象——那是兩個男人,一個白衣染血,斷了一只胳膊,而另一個打著赤膊,赤著腳,正擰著眉將傷藥往傷口上敷。 松晏掙扎著要起身,胸腔里肋骨發(fā)痛,舊傷未愈,又添新傷,忍不住痛吟一聲。 “小公子!”云沉聽見聲音急忙叫他,聲音虛弱,“你可算是醒了?!?/br> 松晏這才認出斷臂的男子是云沉。他的眼眶忍不住濕潤,但嗓子太疼,發(fā)不出聲,只好費勁兒地搖搖尾巴算作回應。 云沉朝他微微一笑:“你沒事就好,步重和若風剛去捉了魚來烤,一會兒一起吃點吧?!?/br> 松晏張了張口,卻發(fā)不出一點聲音。 見狀,云沉忍不住皺眉,伸腳往若風小腿上輕輕踢了下:“你不是說他不會有事么?這是怎么了?” “你別亂動,我去看看?!比麸L撿了衣裳給云沉披上,而后在松晏面前蹲下,伸手探他的心脈,擰緊眉道,“許是嗆了血水,嗓子被灼傷,一時半會兒說不了話?!?/br> 云沉:“那要多久能好?” “少則十天半個月,多則一兩年,這不好說?!比麸L搖頭,接過云沉遞來的衣裳蓋到狐貍身上:“你剛醒,血水入體,焚五臟六腑,難免覺得體熱。但這洞xue陰寒多風,因此體內再熱也得捂著,免得傷了身子?!?/br> 松晏微微抬頭。 云沉琢磨他的意思,道:“你睡了快有一日半了。殿下雖還沒下來,但你放心,他不會有事的?!?/br> “是啊,殿下與天同歲,不死不滅,小公子無需太過擔心?!比麸L擁著云沉,挨近他的耳朵低聲說,“你別亂動了,當心待會兒傷口又流血?!?/br> “我不動,你先放開我,摟摟抱抱的成何體統!” “不要,云哥哥,我冷?!?/br> “……你!” “我的衣裳都給你穿了,這里那么冷,你就讓我抱一下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