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狐貍 第39節(jié)
沈萬霄眼底有些潮濕發(fā)紅。他聽著松晏泣不成聲的乞求靜默許久,隨后強(qiáng)行將松晏從身上扒拉下來。 松晏以為他要走,茫然地抓他的手,卻只抓到他寬大的衣袖:“沈......” 下一瞬,唇瓣相貼。 松晏迷茫地睜大眼,睨見沈萬霄近在咫尺的雙眼。 雙唇一觸即分,是一個蜻蜓點水般短暫、克制的吻。 松晏抿唇,嘗到咸澀的淚水。他睜著一雙霧蒙蒙的眼,分不清是他掉的眼淚還是沈萬霄閉眼時從面具縫隙里滑落的淚水。 沈萬霄捧起他的臉,拇指輕柔地拭去他臉上的淚珠,烏黑的眸子里映出他眉心那朵幾欲滴血的紅蓮。 那是世上最惡毒的詛咒,是他一意孤行在松晏身上種下的咒。 九轉(zhuǎn)紅蓮,得此咒者生生死死萬世輪回,享人間八苦,受七情六欲之痛,千秋萬代,死亦無止。 “崽崽,”沈萬霄同他額頭相抵,捏訣藏去他眉心的紅蓮,聲音沙啞,“你永遠(yuǎn)不要記起?!?/br> “永遠(yuǎn)不要?!?/br> “求你了。” 松晏驀地驚醒,宿醉帶來的頭痛讓他忍不住皺眉。 他披衣下床,隱約間覺得昨晚發(fā)生了什么,但琢磨良久也只記得單舟橫幫他趕走了一個前來找事的人,再往后,便什么都想不起來了。 他來不及細(xì)想,便有人敲響房門,于是匆匆整理好衣裳,拉開門只見單舟橫咬著一個鮮rou包子懶洋洋地倚在門口,手里還揣著幾只綠油油的粽子。 瞧見他時,單舟橫的表情顯然呆了一瞬,遲疑道:“你......頭發(fā)?” 松晏身子微僵,扭頭往肩上一瞧,這才發(fā)覺頭發(fā)已變回大雪一樣的白。 好在單舟橫自幼拜入婆娑門,見過的妖魔鬼怪不說一萬也有一千,此時便也見怪不怪,只說:“你趕緊想法子遮一遮,這要叫別人瞧見了,指不定又要說你是妖女所生,也是個妖怪?!?/br> 松晏眼皮一抬:“我本來就是妖怪?!?/br> 單舟橫:? 松晏慢吞吞地將頭發(fā)攏到身后,回屋找了件斗篷披上,拉起兜帽:“我娘是狐妖,我也是狐妖。” 單舟橫咽下包子。 松晏轉(zhuǎn)過身來朝他齜牙:“會吃人的那種?!?/br> “哦。”單舟橫面無表情。 松晏郁悶:“你不害怕嗎?” 單舟橫聳肩:“你要是會吃人,干嗎不用法術(shù)把頭發(fā)變黑?還這么費力地找斗篷遮頭發(fā)?!?/br> 松晏頗為無趣地掃他一眼,抬腳走出屋子。 單舟橫剝開粽子,咬下一口緊追上去,聲音含糊:“你知道應(yīng)老婆子什么時候走么?” “昨日我聽她說是今日便回去,”松晏腳步一頓,狐疑地打量單舟橫,“你問這個......不會是想跟著去吧?” 單舟橫一笑:“若要跟著,我便不問了,直接跟去就行?!?/br> 松晏想了想,好像確實是這個道理,便沒再多問。 倒是單舟橫先解釋起來:“琉璃燈在應(yīng)綏那兒,雖然他沒明說要琉璃燈做什么,但我大致也能猜到?!?/br> 松晏走得有些急,他昨日與步重說好今日要啟程去無花谷,但因著醉酒多睡了一會兒,此刻便是要趕著去給李凌寒道別的。他一面聽單舟橫說,一面腳步不停,聞言也只是微微偏過臉看向他:“琉璃燈只是一個空罩子,燈芯不知所蹤,應(yīng)綏要這燈罩做什么?” “應(yīng)綏娘親走得早,但生死簿上沒有她的名字,她便只能日日夜夜地徘徊在忘川河邊。應(yīng)綏不想看她成為孤魂野鬼,便想法子要將她帶回人間,但......” 松晏忽然停下腳步。 單舟橫嘆著氣道:“她的rou身已經(jīng)腐爛,若要重新回來,就需要琉璃燈的照拂,不然一具魂魄,難免會被鬼差當(dāng)作厲鬼捕殺。” 松晏無甚動靜,失神地握住胸前那只不知不覺間失而復(fù)得的長命鎖。 單舟橫絮絮叨叨接著道:“雖然說琉璃燈能讓人起死回生,但也不是這么個回法。他那日搶走金翅鳥羽,便是想借羽毛上的神力催動琉璃燈,但我沒讓他如愿,如今便是怕他聽信了那些妖道的鬼話,殺人點燈。” “松晏,你與他是堂兄弟,你幫我勸勸他。”單舟橫說完,等了好一陣子,不見松晏有什么反應(yīng),便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這才發(fā)現(xiàn)他在發(fā)呆,是以提高了嗓門,“松晏?松晏!” “???”松晏回神。 “你剛聽見我說什么沒?” “你說琉璃燈的娘......走得早?”松晏猶疑不定。 單舟橫深吸一口氣,背過身氣得跺腳,重新將方才的話又說了一遍,緊接著問:“這回你沒走神了吧?” “沒,”松晏緩緩搖頭,“你說有人同應(yīng)綏說殺人可點燈,那人是誰?” 提及此事,單舟橫緊緊皺眉:“這我也不太清楚,但應(yīng)綏不顧師門情誼偷走我家看守的琉璃燈,必然是受他指使?!?/br> 松晏聞言頷首,正想說些什么,便有人咋咋呼呼地跑來:“不好了!出事了!不好了!” 松晏扭頭,見是一個鼻青臉腫的少年。少年衣裳華麗,但滿身污泥,就連臉上也滿是淤泥,難以辨認(rèn)。 單舟橫卻是一眼便認(rèn)出他,當(dāng)即笑道:“喲,這不是李小公子嗎?怎么這是嫌院子里不好玩,跑去池子里挖泥巴玩去了?” 第41章 玉佛 李承昶見到兩人,立時抹了抹臉,收起滿臉的驚慌,端起少爺?shù)募茏?,趾高氣昂道:“你們不去用膳,杵在這兒當(dāng)柱子呢?” 松晏慢慢回憶起他來,李凌寒的另一個兒子,不學(xué)無術(shù),囂張跋扈。 他對于李承昶沒什么具體的印象,畢竟李承昶的生母嫁到將軍府時松晏已經(jīng)被送走,對于這個血脈相連的弟弟,他并沒有太多的感情。 而李承昶對他也一樣,甚至有幾分嫉妒和厭惡。 李承昶從很小的時候起,便知道自己有一個哥哥。李凌寒總在他面前提起“李無災(zāi)”三個字,說李無災(zāi)是他的哥哥。 或許是身份使然,李凌寒從來都不太愛笑,平日里總是繃著一張臉。但每次提起李無災(zāi),提起李無災(zāi)的母親,李凌寒臉上總是帶著笑的,仿佛這世上只有這兩個不存在于將軍府里的人才是他的家人,才能讓他感到幸福。 “承昶?!?/br> 如今松晏禮貌地朝他一笑,落在他眼中卻變成刻意的嘲笑。 李承昶只感到一陣惡心,尤其是在昨日夜里撞破他與一個男人抱在一起之后,頓然更覺得惡寒,渾身的雞皮疙瘩都掉了一地,十分焦躁地說:“你別那么叫我,怪惡心的?!?/br> 松晏聞言一愣。 單舟橫看不下去,出聲道:“你怎么說話的?。吭僭趺凑f,他也是你親哥哥?!?/br> “我才沒有哥哥!”李承昶當(dāng)即反駁,捏緊拳頭怒瞪著松晏,“就算有,也不會是他!” 松晏的心倏地一落,這般明晃晃的惡意太過刺人,讓他手足無措。 單舟橫有些生氣,正想訓(xùn)斥幾句,卻比松晏拽住。 “你方才說出事了,”松晏朝單舟橫搖頭,而后問李承昶道,“是怎么回事?” 李承昶面露難色,似是不大愿意同兩人細(xì)說。但他掙扎片刻,還是將手往廂房一指:“要想知道,那你們自己去看唄!” 單舟橫不屑地哼聲:“問你幾句,你還真是稀罕死了?!?/br> 松晏微皺起眉,他未再與李承昶多說,抬腳便往李承昶手指的方向而去。 待到廂房門前,房中烏泱泱已經(jīng)站滿了人,幾乎堵得水泄不通。 李凌寒身高出眾,是以松晏一眼就看見了他。但還沒踏進(jìn)屋子,兩人便聞到空氣里彌漫著的腥氣,像是臨近海岸時咸澀的氣息。 松晏眉頭微皺。他并不喜歡這股味道,平日里他雖然喜歡吃魚,但大多時候都只吃河里長的,對于海里那些魚,他向來是能避則避。 “讓一讓,讓一讓?!眴沃蹤M撥開人群走進(jìn)屋子。 松晏緊跟其后,上前一段距離后,他才瞧清屋子里的其他人—— 應(yīng)柳兒端坐在椅上,臉上堆砌著的皺紋宛若刀鑿。而在她身旁,應(yīng)綏持長槍而立,面色凝重。一旁李凌寒的臉色也好看不到哪兒去,飽經(jīng)風(fēng)霜的臉上愁云密布,對眼前的景象束手無策。 松晏環(huán)視四周,隨后目光落在榻上,只見床榻邊兩張錦簾被放下,遮住榻上的景象,但遮不住濃稠的鮮血順著床沿滴落,在地上聚成一小灘。 滿室寂靜。 單舟橫上前一步,正欲掀開床簾,應(yīng)綏抬手?jǐn)r住他。他挑眉看了看應(yīng)綏,又看了看眾人,疑惑道:“這是怎么了,就算是死了人,也不至于把大家伙都嚇成這樣吧?” 松晏也深感不解,李凌寒朝他招手,他便擠到李凌寒身邊,這才留意到在李凌寒身后站著一個身形瘦小的男子。 這男子裹著一身黑衣,頭上戴著斗笠,黑紗遮住他的面容。 昨日在宴上,松晏并未見過這個人,便不由得好奇地多看了幾眼。 興許是注意到他的視線,男子微微抬頭,即便是隔著黑紗,那道銳利的目光依舊讓松晏心里一慌。 太熟悉了,這樣不加掩飾的兇狠的目光,他似乎曾在什么地方見過。但他又敢肯定,以前絕對沒有見過此人。 沒有人回答單舟橫的話,單舟橫便嗤笑一聲,猛然上前掀開床簾。 應(yīng)綏想要阻止,但動作不及他快,終歸是晚了一步。 床簾應(yīng)聲而落,榻上的景象徹底暴露于眾人眼前——那是四肢交纏在一起的兩人,一男一女,男子大半張臉被啃食,露出了皚皚白骨,面目全非。而女子臉上掛著詭異的笑,頭顱以一個不可思議的角度扭轉(zhuǎn)過來,直勾勾地盯著眾人。 他們赤裸著身體,上半身密密麻麻全是朱紅的咒文,下半身幾乎碎成rou泥。四濺的鮮血將被褥浸透,細(xì)碎的骨頭渣子拼湊在一起,歪歪扭扭地擺出一個“赦”字。 只一眼,松晏忍不住背過身干嘔起來。 如此慘絕人寰的殺人手法,著實令人膽寒。 就連單舟橫也捂著鼻子后退數(shù)步,咋呼起來:“這他娘的是有多大的仇???” 無人應(yīng)答。松晏這才察覺出不對勁,身邊的人仿佛不是活人,不然絕不可能對這幅景象無動于衷,甚至連眼珠子都不曾動一下。 單舟橫也意識到了這一點,正欲甩出彩綢,應(yīng)綏一個跨步上前攔住了他:“別輕舉妄動。” “這到底怎么回事?”單舟橫耐心告罄,皺著眉問。 應(yīng)綏斜他一眼,重又回到應(yīng)柳兒身邊,攙扶著她起身。 應(yīng)柳兒臉色稍顯驚恐,但依舊強(qiáng)裝鎮(zhèn)定,道:“這是玉佛的懲罰?!?/br> “玉佛?”松晏臉色有些蒼白。 李凌寒頷首,贊同應(yīng)柳兒的話,緊接著道:“玉佛是看管京城的神,以前就有傳言說若是妖魔作祟,玉佛會降下天罰。” 他走上前,伸手指向榻間那個血rou模糊的大字:“玉佛殺人,斬妖魔,都會留下一個‘赦’字。鬼差見此字便知此人是兇邪,會將他就地問斬,讓他永世不得超生?!?/br> 松晏怔住:“這么說來,這玉佛應(yīng)該是個好人?!?/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