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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只狐貍 第59節(jié)

    松晏驟然后退,掌心出了汗,以為沈萬霄發(fā)現(xiàn)了,聲音都變得結(jié)巴:“怎、怎么了?”

    沈萬霄依舊閉著眼,他沉默須臾,隨后像是未察覺異樣一般,平靜道:“沒什么,問問你想好打哪兒沒。”

    松晏松了口氣,敷衍著哼哼起來:“想好了想好了,你閉著眼等著就行?!?/br>
    這一次他沒再讓沈萬霄等太久,也沒能再有勇氣做離經(jīng)叛道的事。

    他只是屈起指彎在唇上貼了一下,隨后抬手輕輕碰了下沈萬霄的臉,留下一個不算吻的吻,語氣輕快:“好啦,我消氣了?!?/br>
    沈萬霄抬眼,臉上還殘留著他指彎溫?zé)岬挠|感。

    不等他開口,松晏便轉(zhuǎn)身抱起麒麟,快步從他身側(cè)跑過,白皙的臉上有些泛紅,不知是不是被寒風(fēng)吹的。

    第63章 佯裝

    松晏沒跑出多遠(yuǎn)便駐足回頭望來,抱著麒麟笑盈盈地道:“你還愣著做什么,走吧,我?guī)闳ヒ娢夷镉H?!?/br>
    沈萬霄回神,細(xì)碎的雪花濡濕他的發(fā)梢。心動時,深埋在胸腔里的相思骨如同兇猛的野獸,撕咬掙扎著要掙脫囚籠。細(xì)密的疼隨著松晏的笑顏流經(jīng)四肢百骸,但他面不改色,應(yīng)聲抬腳朝著松晏走去。

    那邊松晏見他走來,便朝著院子里嬉鬧的百里輕舟微微抬起下巴,道:“喏,那就是我娘親,和她在一處的那只小狐貍,應(yīng)當(dāng)是我阿姐?!?/br>
    沈萬霄順著他的目光望去:“以前從未聽你說過你還有個阿姐?!?/br>
    “她叫擁漁?!彼申贪氪瓜卵?,解釋說,“她走得早,所以這么些年來我不常在外人面前提起她。如若我沒記錯,她應(yīng)當(dāng)是在我娘離開前便先丟下了我,連人形都沒來得及化?!?/br>
    他有一下沒一下地摸著麒麟,神情落寞地嘆氣,接著道:“我記得有一次她叼著我去河邊,想教我捕魚,結(jié)果我太笨,險些溺水。這事被阿娘發(fā)現(xiàn),當(dāng)日里她便毫不留情地罰阿姐禁足。阿姐扒著屋子的門成日哭鬧,最后還是爹爹心軟將她放出來的。”

    他將一直埋在心底的傷口揭開,赤條條地袒露在沈萬霄面前。

    沈萬霄望著那只調(diào)皮搗蛋的紅狐貍,眸色微沉:“你娘親在懷你時才現(xiàn)出原形,你阿姐……”

    “她不是我娘親生的,”松晏知道他想問什么,“我阿娘說,阿姐是她撿回來的。那時候好像是大雪天,阿姐自己一個人孤零零地抱著沒吃完的魚站在門口,她便將阿姐帶了回來?!?/br>
    語罷,不等沈萬霄接話,他便兀自聳肩,接著說:“其實(shí)很多時候我都懷疑那幾個月里發(fā)生的一切都是我做的一場夢,阿姐興許從未存在過……她只是我的幻覺罷了。

    又或者是我記錯了,將其他人認(rèn)作阿姐,畢竟那時候我也只是個咿呀學(xué)語的小孩兒。”

    “她不是夢,你也未曾記錯,”沈萬霄上前,在百里輕舟身邊駐足,隨后朝他招手示意他跟過去,“夢境無法被篡改,她們出現(xiàn)在此處,便是曾存在過的?!?/br>
    松晏緩慢走過去,眼睛有些濕潤。他重重點(diǎn)頭,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百里輕舟和擁漁:“她們都在。”

    這時,不遠(yuǎn)處一個摔得滿身是泥的仆從著急忙慌地跑來。他一面跑,一面驚慌地喊著:“不好了!不好了!夫人,夫人,將軍出事了!”

    百里輕舟聞聲起身。守在一旁的侍女急忙上前攙扶,不忘朝著來報信的人道:“你這渾小子,怎的這般邋遢,也不怕沖撞了夫人。”

    “紅珠?!卑倮镙p舟輕聲呵斥。

    紅珠應(yīng)聲,不敢僭越,默默退守到一旁。

    百里輕舟彎腰將跪在面前的仆從扶起,柔聲問:“別急,你慢慢說便是?!?/br>
    仆從臉上身上滿是污泥。他像是剛從沼澤泥潭里爬出來似的,連牙縫里都塞著泥。但百里輕舟伸手扶他,甚至連眉頭都未曾皺一下,毫不嫌棄他。

    他受寵若驚,又恍然驚覺此時不是發(fā)愣的時刻,當(dāng)即將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訴百里輕舟。

    劉盛自被貶之后接連幾日未去上朝,天子震怒,差人前去緝拿問話,才知他一家老少都不見了。劉府之中一切都還好端端的,桌上擺著未吃完的點(diǎn)心果子,茶也是滿的,偏偏人不見了蹤影。

    今日李凌寒聽人說起此事,急匆匆便奔去劉府。但不知他在府里瞧見了什么,竟然嚇得失足跌進(jìn)未修葺好的泥潭里。如今人雖是撈上來了,卻一直都沒醒。

    聞言,百里輕舟心下大驚,再顧不上院子里頑皮搗蛋的擁漁,倉促地隨仆從去看李凌寒。

    李凌寒的寢室內(nèi),各路大夫太醫(yī)已然聚在一處。他們七嘴八舌地爭論著,藥方子草擬一張又一張,卻遲遲未有定論。

    百里輕舟推門而入。他們紛紛躬身作揖,臉色都不太好看:“夫人,將軍他沉在泥里太久,許是……”

    “夫人!”百里輕舟身子一晃,險些跌坐在地,紅珠急忙攙扶住她。

    “無礙?!彼€(wěn)了穩(wěn)心神,拂開紅珠的手,一步步走向臥榻。盡管已經(jīng)心理準(zhǔn)備,但在親眼看到臥倒在榻的人那灰白的臉色時仍是忍不住感到揪心,好似有人伸手往心上狠狠擰了一把。

    她掃視屋子里一眾大夫,臉色剎那間便冷了下去:“你們這么多人,難道連一個法子都想不出來嗎???”

    “夫人,這……”被質(zhì)問的人面面相覷。他們唯唯諾諾,一個兩個頭埋得比脖子還低,誰都不敢直視百里輕舟。

    百里輕舟心中焦急,再一看面前這些束手無策的大夫,頓感無奈至極。她正欲發(fā)作,余光忽然瞥見李凌寒瞞著眾人扮出鬼臉,不由疑心是太不安看錯了。

    “夫人,這……”但紅珠也瞧見,掩嘴露出驚訝的神情。

    見狀,百里輕舟心里懸著的一口氣才緩緩放松下來。轉(zhuǎn)而再面對滿屋子手足無措的大夫時,她繃著臉,眼神沉冷不少,語氣也充斥著怒意:“虧你們還是名聲在外的大夫!”

    大夫太醫(yī)們躬著腰,額上直冒冷汗,誰也不敢吭聲。畢竟這京城里鮮少有人不知李將軍的發(fā)妻百里輕舟是百里氏捧在掌上的明珠,她的娘親應(yīng)柳兒乃是當(dāng)今皇后的親meimei,哥哥更是功臣,開罪她,無異于自尋死路。

    見狀,百里輕舟挺直背。她悄悄轉(zhuǎn)頭沖著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偷瞄過來的李凌寒吐了下舌頭,隨后清清嗓子嚴(yán)聲厲色地將圍在屋子里的人通通趕走。

    但宮里奉旨而來的太醫(yī)不敢私自離開,左右為難著誰也不敢得罪,捧著手冷汗涔涔,梗著脖子道:“夫人,小的也是奉命行事。這、這……將軍脈象平穩(wěn),卻一直未醒,小的回去也不好交差,還望夫人見諒。”

    百里輕舟深知這些常年混跡在皇宮后院里的人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最為難纏,是以并未多與他們周旋,直接道:“今日多謝各位前來診治我家將軍,但將軍許是近來太過勞累,一時半會兒睡得沉了。眼看著這天也快要起狂風(fēng)了,諸位還是早些回去吧。至于陛下那邊,待我家大人醒來自會去將事情說清楚,絕不連累諸位?!?/br>
    太醫(yī)們你看我我看你,猶豫著不肯走。百里輕舟睨一眼紅珠,紅珠頓時會意,笑嘻嘻地拉著他們出門,不忘往他們手中塞些銀兩。

    外頭嘈雜的聲音徹底停歇,百里輕舟這才匆忙合上門窗。她坐到榻邊,揚(yáng)手揮起一掌打在李凌寒胸口上:“你干嗎呀?差點(diǎn)沒嚇?biāo)牢?。?/br>
    她常年習(xí)武,力氣自然不小。李凌寒生生挨了她一掌,當(dāng)即捂著胸口咳嗽起來。

    見狀,百里輕舟不由得嘆氣,認(rèn)命地起身給他倒水,再折回來時見李凌寒已經(jīng)抹干凈唇上沾著的面粉,臉色也紅潤不少。

    她兇巴巴地將水遞給李凌寒:“說說吧,做什么要演這出戲?”

    “其實(shí)也沒什么大事,”李凌寒就著她的手喝一口水,道,“怪我考慮不周,讓夫人擔(dān)心了。”

    “你少給我貧,”他這般說,百里輕舟便不肯再喂他水,索性將杯子塞進(jìn)他手里,“我問你,你是不是在劉府瞧見什么了?”

    “沒什么?!?/br>
    李凌寒原本不愿多說,但耐不住百里輕舟一直問,最終只好嘆氣道:“真沒什么,只不過是劉兄一家消失的蹊蹺,我實(shí)在放心不下,便偷偷去了趟劉家,想著打探點(diǎn)消息?!?/br>
    百里輕舟半倚在軟枕上,聞言抬腳向他小腿肚上踹去:“誰要聽這個了?你給我說點(diǎn)有用的。我聽下人說你是被什么東西嚇著才跌進(jìn)池子里……你在劉府里,都看見什么了?”

    “欸欸欸,踹我可以,但你得悠著點(diǎn)兒,別傷著孩子,”李凌寒捉住她的腿擱到膝上,不等她開口便體貼地動手按摩起來,試圖移開話題,“你今日是不是又陪擁漁玩雪去了?這腳涼的,衣角也濕了。”

    “李凌寒,”百里輕舟瞪著他,“你別惹我生氣?!?/br>
    李凌寒憨笑起來:“我哪兒敢啊,這不是——哎喲疼疼疼,疼,舟啊,疼!”

    “你到底說不說?”百里輕舟揪他的耳朵,分明沒怎么用力,卻扯得一個身經(jīng)百戰(zhàn)的男子連連喊疼:“成成成,我說我說,你別動怒啊,這對孩子多不好嘶——”

    “我不生氣,”百里輕舟最后重重擰了下他的耳廓,隨后躺回堆起來的軟枕里,咬著他喂來的酸果子道,“你說吧,我聽著?!?/br>
    李凌寒揉著耳朵,糾結(jié)良久,終于如實(shí)道:“其實(shí)我也不知道我是不是看走眼了,剛一進(jìn)后院便瞧見假山背后有一條那么,那么粗的紅蛇尾巴,”他一邊說一邊比劃,“那蛇下面好像還壓著個人,我瞅著和皇......”

    “噓!”百里輕舟突然警惕地捂住他的嘴。

    下一瞬,房門被扣響,門外紅珠壓低聲報信道:“夫人,陛下和娘娘來了?!?/br>
    “他怎么這時候來了?快快快,這可不能叫他瞧出端倪!”李凌寒一驚,急忙收拾起山楂酸果,理好被褥躺進(jìn)去,還不忘催著百里輕舟將枕頭邊放著的一小罐面粉抹到他臉上,“多抹點(diǎn),快多抹點(diǎn)!”

    百里輕舟亦是頗為驚訝。照理說方才那些太醫(yī)回宮復(fù)命,至少也需半個時辰,姬賀明與應(yīng)空青應(yīng)該不會來的這么快才是。

    兩人匆匆忙忙地收拾,剛一準(zhǔn)備好,便聽外頭有人來報:“陛下到?!?/br>
    百里輕舟理理發(fā)髻,急忙上前相迎。她快步走過松晏身邊時腳步微停,心有靈犀般撫了下微微鼓起的肚子。

    松晏一怔,悵然地伸手想要抓住百里輕舟,指尖卻只碰到冰涼的空氣。他緩緩蜷縮起手指,呆呆望向百里輕舟,眼圈微紅。

    這時,房門被推開,婢女隨從魚貫而入。緊接著,姬賀明與應(yīng)空青一前一后地走進(jìn)屋子。

    松晏抬眸,見姬賀明已經(jīng)年長不少,兩鬢斑白,臉上皺紋溝壑交錯。而應(yīng)空青依舊青春貌美,歲月似乎并未在她臉上留下任何痕跡。

    他沉吟片刻,道:“沒想到,這么多年來,應(yīng)空青竟然一直在殺人?!?/br>
    “起初她殺嬰孩只是為除去聚浪留下的疤,”沈萬霄頷首,“但后來,她意識到嬰孩新生的骨能讓她容顏永駐,她便一直未收手,此罪當(dāng)誅。”

    松晏點(diǎn)頭附和著,他一想起大周尊貴的皇后雙手沾滿鮮血,而眾多子民被蒙在鼓里,敬她畏她,便覺得不寒而栗。

    但在這夢境里,他們二人無法阻止,只能任由應(yīng)空青恣意妄為。

    那邊百里輕舟躬身行禮。她低頭時睨見應(yīng)空青袖子里一抹紅色,臉色不由得微微一變。與李凌寒不同,她是妖,自然而然便能認(rèn)出同為妖族的付綺。

    “免禮?!奔зR明擺手讓她不必多禮,目光越過她落在榻上臉色蒼白、雙目緊閉的李凌寒身上,道,“孤聽說將軍不慎失足跌入泥潭,心里惦念著,便特意派太醫(yī)前來診治,怎么這會兒一個人影都沒見著?”

    百里輕舟笑著應(yīng)答:“回陛下。太醫(yī)們都說大人是因近來cao勞過度,所以遲遲未醒,臣婦便斗膽讓他們先回去了,還望陛下莫要怪罪?!?/br>
    “無妨,”姬賀明擺手,他看李凌寒也不像是奄奄一息的模樣,頂多是臉色較常人更為蒼白,一副身乏體虛的模樣,便不疑有他,轉(zhuǎn)身朝著應(yīng)空青道,“孤早就說了,將軍吉人自有天相,不會有事。這下你放心了吧?”

    第64章 舔指

    百里輕舟垂首,只盯著應(yīng)空青的袖子看,但那袖里并無其他異樣,好似方才那一縷朱紅是她看花眼產(chǎn)生的幻覺。

    聽姬賀明這話里話外的意思,他們二人匆匆來探病,并不是姬賀明放心不下,而是應(yīng)空青放心不下。

    可是李凌寒與他非親非故,她能有什么放心不下的?

    百里輕舟思索片刻,恍然大悟——合該是李凌寒在劉府撞見不該撞見的事,應(yīng)空青與那蛇妖這才急匆匆地趕來試探,生怕事情敗露。

    畢恭畢敬地送走姬賀明與應(yīng)空青,百里輕舟合上門,猛地松了一口氣。她回身瞧見榻邊握著手帕擦臉的李凌寒,不禁又心生擔(dān)憂,叮囑道:“劉盛這事兒牽扯的人太多太雜,你莫要再往下查了。至于今日見到的事,若是旁人問起,你也別......”

    “舟啊,”李凌寒丟下手帕站直身子,嘆氣打斷她的話,“劉兄長我十歲。這些年我與他雖因政事不和,但我始終是將他視為兄長的。如今他生死未卜,我不能撒手不管。”

    聞言,百里輕舟在榻邊緩緩坐下。她沉默著拉起李凌寒的手,柔軟的指腹緩緩摩挲著那寬厚的手掌上因常年持刀弄槍而磨出的繭子。

    須臾,她笑了笑,道:“罷了。你想做什么只管去做便是,我雖修煉不精,但好歹也算是個狐仙,再怎么說也能保你周全?!?/br>
    “輕舟,”李凌寒靜靜看了她片刻,隨后抬手輕輕抱住她,“謝謝你?!?/br>
    與此同時,風(fēng)晚側(cè)臥于房頂青瓦之上。他斜眼瞧著姬賀明與應(yīng)空青離開將軍府,雙眸微瞇,隨后朝著灰蒙蒙的天空緩緩搖頭,連聲嘆氣。

    翌日,大周的李將軍李凌寒的發(fā)妻是狐妖一事傳遍全城。京城里,百姓擔(dān)驚受怕,遠(yuǎn)遠(yuǎn)地瞧見百里輕舟,便一溜煙兒跑的沒影。

    其實(shí)以前知曉百里輕舟是狐妖的人也不算少。卻不論應(yīng)柳兒早在她出嫁前便懷疑過、求證過,單說李凌寒,他們初次相遇時百里輕舟便是狐身。

    兩人結(jié)親后,常年跟在李凌寒身邊的人也都知曉此事。

    他們以前都是跟著李凌寒在沙場上出生入死的弟兄,是以即便知曉也權(quán)當(dāng)做不知此事,從未朝外界吐露過半個字。

    至于紅珠與其他侍奉百里輕舟的侍女,她們也都是應(yīng)柳兒特意打點(diǎn)過的,加之百里輕舟待她們有如家人,因此也從未將此事向外張揚(yáng)。

    而今日這事,顯然是有人從中作梗,刻意將她的身份抖落出去,鬧得城中人心惶惶。

    “夫人,您不知道,他們不僅說你是妖怪,還說您不吃人就會死,說什么這些年城里死的嬰孩都是您殺的!要我說,他們見識沒多少,亂扣屎盆子的功夫倒是厲害,不去唱戲還真是委屈他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