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狐貍 第144節(jié)
灼華一邊嘆氣一邊用細線將漣絳背上的傷口縫起來??粗鴿i絳背上丑陋無比的傷口,他不免覺得可惜。而觀御未留意他的神情,一心只放在漣絳身上。 縱是喂過消疼水,縫合期間漣絳依舊疼醒過兩回。 他醒時并不清醒,掙扎著險些將上面縫好的那幾針掙開。 觀御既心疼又無奈,抱著他不讓他亂動,邊哄邊揉他的頭發(fā),手顫到仿佛受傷的人是他自己。 “這傷以后肯定要留疤,還有......”灼華凈手,支吾許久不知后半句話該不該寫與觀御看。 觀御擰干帕子幫漣絳擦干凈頸上的血污,將膏藥抹到他的傷口上。每見漣絳皺一次眉,手上動作便更輕幾分。 或許是怕吵到漣絳,他聲音放得格外低,“還有什么?” 灼華看看他,又看看漣絳,心想漣絳大抵是不愿意讓他知道,不然不會用刻意遮掩尾骨處的傷疤。 思及此,他胡亂找了句話搪塞過去,之后又叮囑幾句,說傷好前盡量不要碰水,要注意忌口,藥也要按時按量地吃。 觀御一一記下。 灼華斟酌片刻,而后寫道:“小公子醒后若是傷口疼,殿下不妨取點血喂他。但每次量不能多,不然容易成癮,對小公子百害而無一利?!?/br> 觀御點頭應(yīng)下,送灼華離開后整夜守在漣絳身邊。 漣絳渾身都疼,昏昏沉沉一直睡不安穩(wěn)。 觀御見了,摸摸他的額頭,將他抱起來讓他趴在自己懷里睡,輕聲哼唱幼時臨娘哄他睡覺時唱的歌謠。 或許這歌謠將漣絳帶回了小時候,他的眼皮抖了抖,眼角下有些潮濕,嚶嚀著模模糊糊地喊了幾句“娘”。 觀御握住他的手,抱著他輕輕地晃。須臾,聽見他嚅囁著喊了聲“哥哥”,之后再無動靜。 后半夜?jié)i絳燒得厲害,糊涂話一句接一句地往外冒,一會兒說想吃魚,一會兒說昨日的功課還沒做完,一會兒說練劍練得手好酸,撒嬌要觀御幫他揉揉。 觀御應(yīng)著他,捉了他的手輕揉他的手腕,心口疼得厲害。 “我不跟你好了?!睗i絳忽然說。 觀御揉著他手腕的手一頓,微垂下眼“嗯”了一聲。 漣絳沒什么力氣地抽出手。 觀御由著他,聽見他小聲地哼哼著說:“我好疼?!?/br> 觀御剎那間心如刀絞,但他還沒來得及作出反應(yīng),漣絳便湊上去將臉貼到了他臉上,柔軟發(fā)燙的肌膚蹭著他,唇齒間含著的熱氣盡數(shù)撲咬在他的耳邊,鼻息也是guntang的。 他渾身一震,因為漣絳很小聲、很小聲地說:“你哄哄我,我就不疼了。” “崽崽,”他輕聲嘆息,伸手將漣絳耳邊的碎發(fā)撥到耳后,貼著他的耳朵低聲喊他兒時用的名字,“小晏,晏晏?!?/br> 濕熱的氣息撲在耳朵上,絲絲癢意讓漣絳直往他懷里鉆。 他吻在漣絳眼尾處,而后偏頭輕輕吹了吹他頸上的傷口,“小晏,你要快些好起來?!?/br> 漣絳嗯聲,不知是聽沒聽清,埋首在他頸間拱了拱,呢喃道:“哄好了?!?/br> 與此同時,只聽喀嚓一聲,寒潭上厚重的冰層被破開。 止戈扛著破日于寒潭現(xiàn)身。 他被漣絳封印記憶丟在蠻荒之地數(shù)十年,如今漣絳法力全失,他終于得以恢復記憶逃出蠻荒。 寒潭無風無浪,剛被震碎的水面轉(zhuǎn)瞬間又固結(jié)成冰,將潭下兩人的蹤跡遮掩。 止戈赤裸著上身,白皙消瘦的身體上滿是鞭痕,而身下的長褲破破爛爛,縫著好幾個補丁,顯是剛從折磨里脫身。 他抬著下巴望向面前被碗口粗的鐵鏈鎖住的人,沒好氣道:“你娘沒了?!?/br> “我娘早就沒了?!睒菞壩栝]著眼,連看都不愿意看他。 他也不惱,嬉笑道:“我是說你娘的尸身沒了,魂魄也沒了,再也回不來了。” 樓棄舞驀地睜開眼,直勾勾盯住他。 他用破日戟尖敲了敲鐵鏈,玩兒似的說:“永安殿失火,你娘便被燒成灰了?!?/br> 樓棄舞臉色沉冷下去,“誰放的火?” 止戈輕唔一聲,摸摸下巴道:“你知道我父王是想用漣絳的神骨來讓你娘回來的吧,既然如此,那不想你娘回來的肯定只有......” 說到這兒,他若有所思地點頭,緊跟著感慨道:“我還真是沒想到,我那大哥竟然那么愚蠢,為了一個不相干的人連自己的娘都下得去手?!?/br> 樓棄舞額上掙起青筋,咬牙切齒地擠出聲音,“觀御,我定要你生不如死?!?/br> “你如今被關(guān)在這兒,”止戈乜斜著眼睛上下打量他,嘴角勾起嘲弄的笑意,“連出都出不去,又能拿他怎么樣?” 樓棄舞知他是有備而來,便直截了當?shù)貑枺骸澳阋易鍪裁???/br> “你用傀儡術(shù)復活了鳳凰?!?/br> 聞言,樓棄舞抬頭望向他,心下了然,臉上神情似笑非笑,“你就不怕春似舊毀了三界么?” 止戈冷哼一聲,道:“三界與我何干,我只要觀御和漣絳死?!?/br> 樓棄舞但笑不語,而止戈用破日除了他身上的鐵鏈,趾高氣昂地說:“我救了你,你最好別讓我失望。” 說完,他便頭也不回地離開。 樓棄舞伸腰慢慢舒展筋骨,朝著止戈消失的方向嗤笑一聲,眼神漸漸變得幽深陰暗。 第158章 和解 漣絳清醒時已是三日后,他怔怔望著帳子頂,背上的傷口依舊很疼,幾乎讓他無法動彈。 他聽見有人進屋的動靜,于是偏過頭將眼閉上。 但微微發(fā)顫的眼皮終是出賣了他。 觀御將湯藥擱下,隨后推開窗讓外頭和煦的春風吹進屋里,道:“這幾日天晴,一會兒帶你出去曬曬太陽?!?/br> 漣絳閉著眼默不作聲,暫未想清楚該如何面對。 這幾日他雖是頭腦昏沉,長陷夢境,但也有些片刻是清醒的。清醒時他一直在想觀御為何要佯裝失憶, 為何要剔他神骨,又為何要救他,照顧他。 而這些反反復復的思量終是給了他答案:因為春似舊和玄柳,更是因為生長在誤解里的、自私的愛。 只要除去神骨,這世間便再沒有人可以用斬妖除魔之名肆意傷害他。 觀御這么做,無疑是將他推出了風暴中央。就好比他想與春似舊同歸于盡,將觀御推出去一樣。 他們都在為彼此著想,可惜都用錯了方式。 觀御不知他已經(jīng)沒有了九條尾巴,春似舊也不能再借他的身體。若是知道,便不會再剜去他的神骨,讓他成為一個凡人。 可時至今日,無論如何觀御都已經(jīng)作出了無可挽回、無法彌補的舉動。 漣絳的心像是被蟲蟻啃噬過,從一開始難以忍受的劇痛變成了腫脹的麻。 他深知觀御會去找春似舊,會犧牲自己換三界太平,換他余生平安。 但其實不必如此。春似舊的真身早已被光熹燒毀,他找不到入世的法子,便只能永遠游蕩在三界之外,縱有滔天之能也無處可用。 他正想得出神,嘴唇忽然被濡濕。他微微屈指,隨后睜開眼,舔舔嘴唇嘗到湯藥的苦味。 “漣絳,”觀御端著湯藥坐在榻邊看著他,幾日未曾安眠,眼里都熬出了血絲,嗓音也是啞的,“對不起,我......” 漣絳費力地抬手,將他未說完的話堵回去。因為虛弱,所以漣絳的聲音格外小,若不細聽只怕是什么也聽不見。 但觀御聽見了,沉默須臾起身找了把扇子回來,一邊對著他輕輕地搖著,一邊問:“還熱么?” 習習涼風吹拂在臉上,漣絳愜意地“嗯”了一聲,暫且忘卻渾身的疼。 他半搭著眸子探手抓住觀御袖口,看上去有些疲憊,語氣摻雜著困意顯得格外柔和,明知故問地說:“我這幾日是不是總將你錯認成我娘?” 觀御一手搖著扇子,一手握住他的手,“等你傷好些,我們?nèi)デ嗲稹!?/br> 漣絳屈指輕撓他的掌心,喉嚨里像是卡著一把刀,他每說一個字便被狠狠扎一回,“你又騙我?!?/br> 觀御神情微怔,便是連搖著扇子的手也頓住。 漣絳白著臉笑笑,問他道:“這次又想丟下我?guī)啄???/br> 說完也不等他回答,又自顧自地接著說:“凡人命數(shù)短,我身子又差,恐怕是沒幾年了,等不了你?!?/br> 聞言,觀御心上驀地一疼。 他將扇子擱下,正欲開口,便聽漣絳笑笑道:“這回我可不會去找你了,萬年前、五百年前,我都不去了?!?/br> 這些話漣絳是故意說給他聽的,也確實是如同一把把刀子扎進他的心里。但他除了受著,沒有其他選擇。 漣絳凝望著他,嘴里嘗到的苦一直蔓延進心里。 “詢春將步重送回了瑤山,他無......”觀御低頭避開漣絳的目光,試圖轉(zhuǎn)移話題。 但他的話才剛說一半,漣絳便固執(zhí)地再次問道:“你還沒回答我,要我等你幾年?!?/br> 觀御靜默不語,于是漣絳偏頭,不再看他,聲音有些發(fā)悶,“你總這樣,什么都不與我商量,什么都不與我說,你憑什么要替我做選擇?” “漣絳,我......” “你是不是覺得我不會難過?”漣絳的理智岌岌可危。 他知道自己不該怪觀御,因為他與觀御一般無二,總是想沉默不語地為對方付出,想要對方無憂無慮地活著。 但卻忘了,人長了一張嘴是要說話的。 很多事其實一兩句話便能解決,很多傷害也能被規(guī)避,但總有人不問,也總有人不說。 他們都以為自己是為對方好,殊不知對方想要的根本不是他們給予的那些。 “不是。”觀御矢口否認,望著漣絳只恨自己嘴笨,除了一句干巴巴的否認外說不出其他話。 漣絳閉了閉眼,骨子里那股面對觀御時的擰巴勁又冒了出來。他伸伸手,雖然因此牽連著傷口疼痛難忍,但他仍舊抬著胳膊,咬牙道:“扶我起來。” 觀御握住他的胳膊,卻是往被褥里塞,認真道:“你傷還未好,這幾日先......” “觀御?!睗i絳太陽xue突突直跳,心想今日必須把話給這人說明白了,不然趕明兒觀御不告而別,他連哭都沒地方哭,“扶我起來,我有話與你說?!?/br> 觀御搭在被褥上的手稍有些僵硬,但他臉上沒露出多余的情緒,淡聲說:“躺著也能說。” “......”漣絳瞪著他,只差沒罵出口。 觀御眉頭微皺,不明白他為何非要起來,只當他在與自己鬧脾氣,哄道:“這幾日先躺著,等傷好的差不多了,我?guī)阆律酵??!?/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