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節(jié)
可是,那又何妨? 大盛還有他。 他會撐起大盛的脊梁,擔起大盛的體統(tǒng),縱然這個王朝千瘡百孔,但在他戰(zhàn)死之前,他會將它修補成勉強能入眼的長袍,讓后人在提起大盛之際,不至于滿篇惡語,不屑一顧。 最起碼還有他,有他這么一位鄭王,在大盛崩塌之際,他以自己性命為代價,當這個搖搖欲墜的王朝體面退場。 是的,他早已做好了必死的心理準備。 他沒有經(jīng)天緯地之才,他唯一能做的,是將大盛好生安葬。 他是大盛的守墓人。 盛元洲道,“雖是姜二娘領(lǐng)兵,但我們不必太過擔憂,鄭地易守難攻,縱然姜二娘有通天之能,也不可能憑借三千兵馬便能盡收鄭地于掌中?!?/br> “王爺說得極是?!?/br> 諸將紛紛附和。 “姜二娘劍走偏鋒,我們便穩(wěn)扎穩(wěn)打?!?/br> 盛元洲豎手一指,指向自己的鄭地,“傳令元菱,讓她全城戒嚴,以待姜二娘。” 盛元菱,盛元洲的胞妹,也是與盛元洲最像的人,一手陌刀耍得虎虎生風,早年與盛元洲并肩作戰(zhàn),一同抵御匈奴。 多年的征戰(zhàn)沙場誤了她的婚嫁,如今再嫁,不是給人做填房,便是嫁給遠不及自己的小郎君,靠她自己支撐門楣。 兩兄妹自幼相依為命,盛元洲當然不愿意讓她在這種事情上讓人挑揀委屈,前幾年便謝絕了前來說親的官媒私媒,并大手一揮,在軍營中給她挑了數(shù)十個年輕力壯的俊郎君在她身邊伺候著,還言道只要是她的孩子,便都是盛家兒郎,日后他定會上書天子,許她封地與食邑,絕不讓她余生荒涼。 盛元洲待盛元菱一片赤誠,盛元菱亦投桃報李,外可領(lǐng)兵鎮(zhèn)壓匈奴羌族,內(nèi)可治理封地民生,是個極為難得的文武全才,有妹如此,盛元洲才能放心出征,親領(lǐng)三十萬大軍攻取中原之地。 如今姜貞有意釜底抽薪,繞道攻打鄭地,那么他的meimei便正好能派上用場。 斥衛(wèi)飛馬傳信盛元菱。 “縣君,姜二娘雖兵力不多,但不可不防,您需多加小心,萬不能被她趁虛而入。” 斥衛(wèi)拱手送信。 陽光溢進窗臺,盈在女將的臉上,女將微頷首,點漆似的眸子透著一股兒凌厲,不像是養(yǎng)尊處優(yōu)的縣君,更像是一位征戰(zhàn)沙場的女將。 ——事實上,她也的確是。 認真掰扯起來,嚴三娘能被端平帝破例封為將軍,還是占了她的光。 因為有她的先例,所以端平帝在嚴三娘的事情上愿意網(wǎng)開一面,認下一位女將軍。 而盛元菱之所以沒有被封將,原因再正常不過——她是宗室女,是盛元洲的嫡親meimei,更是端平帝登基以來封的唯一一位縣君,她的賽道在宗室那,晉升方式是縣君郡君,而不是以人臣來論封將軍。 “阿兄身體可好?” 看完書信,盛元菱問斥衛(wèi)。 沒有問戰(zhàn)況,而是問身體,話的意思再明顯不過,在她心里,兄長的性命遠比戰(zhàn)場的勝負來得重要。 斥衛(wèi)笑了一下,“縣君放心,王爺一切安好。” “王爺彼時已抵達中原之地,與姜二娘兩軍對峙,互有試探?!?/br> 盛元菱不問戰(zhàn)局勝負,斥衛(wèi)便不說,只撿盛元菱愛聽的話來說,盛元菱聽了一會兒,眼角眉梢的凌厲迫人之氣散去大半,日光盈在她眉頭,她拿著書信笑了起來。 “既如此,我便也放心了?!?/br> 盛元菱笑道。 盛元菱手指輕叩案幾。 親衛(wèi)大步而入,拱手聽命,“縣君?!?/br> “我命你準備的東西眼下如何了?” 盛元菱問道。 親衛(wèi)道,“回縣君的話,此時已準備妥當,停在王府后院之中?!?/br> “很好?!?/br> 盛元菱微頷首,眼睛依舊在笑,只是此時多了些其他味道,“既已準備妥當,你便與斥衛(wèi)一同走一趟,將這個禮物親自送到阿兄面前。” “喏。” 親衛(wèi)拱手應(yīng)下。 盛元菱與兄長盛元洲的關(guān)系極好,如今盛元洲出征在外,盛元菱送些東西再正常不過,斥衛(wèi)習以為常,送完盛元洲的書信,便與親衛(wèi)一同去取盛元菱送給盛元洲的禮物,準備今夜便出發(fā),盡快送到盛元洲面前。 但當他來到后院,來到盛元菱準備的禮物前,見多識廣從尸山血海里活下來的斥衛(wèi)雙腿一軟,險些跪在禮物面前。 ——那哪里是禮物?而是用上好的金絲楠木打造的棺材! 給正在打仗的人送棺材,這簡直是咒那人去死,更別提那人是皇叔盛元洲,是大盛最后一顆擎天柱,給這樣的人送棺材,是盼著擎天柱戰(zhàn)死沙場,然后大盛滅亡嗎? 盛元洲不在鄭地,盛元菱便是鄭地的主子,這樣的話斥衛(wèi)哪敢問? 只驚悚看著面前做工精致又華美的棺材,磕磕巴巴問一旁的親衛(wèi),“呃,你是不是帶我走錯了地方?縣君送給王爺?shù)亩Y物另在他處?” “沒有,這具棺材的確是縣君給王爺準備的?!?/br> 斥衛(wèi)一臉驚恐,親衛(wèi)笑了一下,伸手拍了拍斥衛(wèi)的肩膀,“縣君道,她已做好王爺為國捐軀的準備,若王爺去了,她便來替他,斷不會讓王爺有后顧之憂?!?/br> 斥衛(wèi)微微一愣。 他忽而想起,從他送信到出來,縣君不曾問過一句王爺?shù)膽?zhàn)況如何,他以為縣君是關(guān)心王爺更甚戰(zhàn)況,所以只問王爺?shù)陌参?,而不在意?zhàn)局如何。 可如今來看,這是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自幼跟隨王爺南征北戰(zhàn)的縣君從不是困于個人得失之人,更不在乎富貴是否能夠長久,她眼里看的,耳里聽的,是與王爺一樣的山河萬里,家國情懷。 斥衛(wèi)靜了一瞬。 半息后,斥衛(wèi)緩緩轉(zhuǎn)過身,向盛元菱所在的庭院一鞠到底。 “縣君,屬下一生最眼拙之際,便是將您看輕?!?/br> 斥衛(wèi)低聲說道,“您與王爺一樣,都是大盛的肱骨之臣,國之棟梁?!?/br> 王朝如行船。 在王朝即將崩塌之際,會有無數(shù)人想盡辦法逃離這艘破船,可也有一種人會逆天而行,死而后已。 兩種行為沒有誰比誰高貴,但后者的行為,哪怕在助紂為虐,也會在青史上留下濃重一筆。 ——順勢而為是人性使然,可逆流而上,卻是摒棄了人性的所有劣根,是值得大書特書的人性的璀璨奪目。 · 雖已過了盛夏,但秋老虎的日頭依舊毒辣,席拓一路急行軍,將士們累得滿頭大漢,映著明晃晃的日頭,他們幾乎有些睜不開眼。 “原地休整一刻鐘?!?/br> 敏銳察覺到將士們的辛苦,席拓勒馬,一聲令下。 副將與親衛(wèi)對視一眼,從彼此眼里看到疑惑。 ——這位有冷面閻羅之稱的大司馬竟是一位仁義的主兒? 副將親衛(wèi)心中雖納悶,但還是遵命而行,下馬休息。 原因再正常不過,一來席拓是主將,他們會無條件服從席拓的命令,二來么,他們也累得夠嗆,千里奔襲這種事簡直是拿自己的壽命來打仗,一般人根本撐不下來。 怪不得漢朝的霍去病死得這么早,衛(wèi)青也不是長壽之人,經(jīng)年累月急行軍,能活到四十歲便是一個奇跡。 ......等等!大司馬今年多大了? 副將眸光微微一滯,視線落在席拓臉上。 男人約莫三十歲出頭,身材高大,眉眼銳利,是典型的沖鋒陷的悍將,一身的殺伐凌厲之氣。 只是與其他將軍不同的是,這位大司馬不太愛說笑,眉宇之間總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陰郁之氣。 說是陰郁之氣,其實也不大準確,認真打量起來,那種情緒應(yīng)該是極淡極淡的薄愁,好似這個世界上沒有能讓他開心的事情,好似他活在這個世界上,是一種煎熬折磨。 “......” 完犢子了。 擅長千里奔襲,氣質(zhì)里又帶著一股子的厭世情緒,這明顯是奔著英年早逝去的啊。 副將想勸勸。 這么驚才絕艷的一個人,怎么說也得多活兩年,不能太平本是將軍定,不許將軍見太平不是? 副將遞上水壺,努力拉家常套近乎,“將軍打下鄭地之后有什么打算?” “沒有打算。” 滿臉寫著生人勿近的席拓卻意外好說話,手微抬,謝絕他的水,甚至還對他道了一聲謝,“多謝,我有水?!?/br> 副將被這句謝砸得暈暈乎乎。 家人們,誰懂啊?傳聞中的大司馬不是青面獠牙,更不吃人,他與二娘大哥一樣禮賢下士,是個難得的好人! 副將還想再說兩句。 但男人似乎有心事,目光看向遠方,原本便略顯墨色的眸色此時比剛才更深了一分。 席拓如此,倒讓副將不敢再亂說話,忍了又忍,才忍不住問了一句,“大司馬有心事?” “姜二娘的法子行不通?!?/br> 男人并未瞞著他,“盛元菱雖懸心盛元洲,但并不會因為盛元洲的安危而方寸大亂,倉皇獻城。” 副將一驚,“這可怎么辦?” “咱們只有這點兵力,如果硬碰硬,根本就不是盛元菱的對手?!?/br> “不急。” 席拓轉(zhuǎn)過臉,面上沒有絲毫表情,語氣也極其平靜,“可讓我單騎入城,由內(nèi)破城?!?/br> “???” 這真的不是您的金蟬脫殼之計嗎? 副將張大了嘴,半日沒找到自己的聲音。 席拓一曬,“罷了,只當我沒有說過?!?/br> “別,別啊?!?/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