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節(jié)
思緒雖因茶水而短暫被岔開,但趙修文的事情橫在她面前,她著實有些無心飲茶。 姜七悅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么,但不等她開口,肩膀上便落上一只手,她感受到手的重量,轉(zhuǎn)身回頭,入目的是嚴三娘神色嚴肅,緩緩搖了搖頭。 ——這是讓她不要插嘴的意思。 所有人的目光落在相豫身上,等待著這位亂世梟雄開口說話。 相豫的性格說好聽點是落拓不羈,說難聽點是道德底線極低,在這種大哥唯一的孩子被盛元洲抓了去,而且這孩子還是自己一手帶大的、自己視如親子的人的情況下,一代雄主掙扎猶豫短短一息后,便做出了選擇。 “大哥,豫沒本事,護不住修文?!?/br> 相豫朝著自己兄長墳頭的方向一鞠到底。 這話是明擺著要放棄趙修文,斥衛(wèi)眼皮狠狠一跳,沉聲開口提醒,“豫公,少將軍是您嫡親的侄子,更是您兄長唯一的骨血,您難道就這樣將他舍了去?” “豫公,您這般舉動,如何對得起您死去的兄長與父親?!” 使者疾言厲色,就差指著相豫的鼻子罵他沒道德。 但在沒道德的這種事情上,相豫比所有人想象得都更加沒道德,面對斥衛(wèi)的指責,相豫頻頻點頭,很是認同斥衛(wèi)的話。 “你說得很是,我的確對不起我死去的兄長與父親?!?/br> 相豫一聲長嘆。 這話似有峰回路轉(zhuǎn)之意,斥衛(wèi)心中一喜,“豫公明白便好。” “少將軍乃是豫公的嫡親侄子,更自幼長于豫公膝下,與豫公有父子之情恩養(yǎng)之意,豫公怎能這般棄少將軍于不顧?” “豫公,血緣親情您還是要顧一顧的?!?/br> 使者語重心長道。 左騫心情格外復雜。 他這位在道德標準上從來沒有道德的兄長居然今日能良心發(fā)現(xiàn)?決定要救修文? 不能吧? 當初是誰擲地有聲說普通兵士的命也是命,斷然不會拿成百上千個普通將士們的安危去換親人的性命? 還是說隨著年齡的增長,兄長那顆冷硬的心竟也變得軟起來? 年少氣盛時能果斷放棄親人,而三十多歲的兄長卻再也舍不得?要犧牲普通人的利益換一個親人的平平安安? 思及此處,左騫心里如打翻了調(diào)料盤,一時間五味成雜。 他說不準這種改變是好是壞,但對于與修文一同長大的小叔叔來講,他還是希望修文能活下來的。 左騫試探開口,“大哥,此事之后,修文定然會吸取教訓,不會再讓你陷入兩難之地,您就想辦法救一救修文吧?!?/br> “主公,修文是穩(wěn)妥之人,此戰(zhàn)失利被擒并非他一人過失,而是盛元洲花重兵故意針對他所致,縱然論功過是非,也罪不至死?!?/br> 左騫聲音剛落,嚴三娘便跟著勸道,“主公,修文值得一救。” 其他將士紛紛附和。 你一言我一語,懇請相豫出手救趙修文。 相豫虎目微動,似乎被眾人的話所觸動。 使者眼底閃過一絲得色。 ——到底是打斷骨頭連著筋的親人,相豫哪能真的眼睜睜看著趙修文去死? 既然舍不得,那便是任由王爺開價了。 或?qū)⒊浅毓笆炙蜕?,或退兵?shù)里讓王爺在戰(zhàn)事上占盡便宜,總之是任由王爺拿捏,再不復之前與王爺兩軍對壘之際的耀武揚威。 相蘊和秀眉微蹙。 不,不是這樣的。 阿父從不是這種人,阿父不可能把將士們浴血奮戰(zhàn)才打下來的城池因為親人的被擒而拱手相送,正如他當初揭竿而起的宣言一樣,普通將士的命也是命,他永遠不會做出背棄將士們的事情。 相蘊和慢慢垂下眼。 ——阿父不會救修文哥哥。 “敢問貴使,鄭王要怎樣才會放了少將軍?” 石都眼觀鼻,鼻觀心,問出眾人想問但沒敢問的話。 上道! 這才是想要贖人的態(tài)度嘛! 使者捋須輕笑,“什么放不放的?石將軍這般說,便是把我家王爺看扁了?!?/br> 看扁? 你以為你家王爺是什么好人? 說什么光風霽月剛正不阿,結(jié)果抓修文為質(zhì),逼迫大哥讓步? 這種下三濫的手段,大哥都沒好意思用,你家王爺?shù)褂玫蔑L生水起,一看就沒少干缺德事,與世人眼中的光風霽月剛正不阿沒有一文錢的關系! 左騫冷笑出聲,“你家主子行事這么下作,還擔心被人看扁?” “哼,既然有這種擔心,那就別做讓人瞧不起的事情!” “兵者,詭道也?!?/br> 使者一笑置之。 無能狂怒的話理他做甚? 盡快讓相豫割讓城池與土地,才是他今日過來的目的。 “什么詭道不詭道?” 左騫忍了又忍,還是沒忍住,破口大罵道,“你們擒拿修文威脅大哥,就是不擇手段,就是無恥!” 長子相豫是個混不吝,相老夫人在對待自己小兒子的時候便格外用心,唯恐小兒子再跟相豫一樣不著調(diào)。 是以,左騫比相豫的道德底線高,也比相豫要臉,在罵人的事情上遠不及相豫,哪怕氣急了,翻來覆去罵的還是那幾句話,使者聽得不痛不癢,只覺得相老夫人是位妙人。 ——要是相老夫人把左騫養(yǎng)得跟相豫一樣,罵人的話拈手就來,他還真不知道如何招架。 亂世中做人使者的都不容易,重則丟腦袋,輕則被打罵,能全須全尾回去都是祖墳冒青煙。 可是這并不代表使者們能心無芥蒂接受自己被打罵被丟腦袋的事情,如果能毫發(fā)無損完成任務,誰愿意遭人埋汰呢? 使者對左騫罵不出花的性子很是滿意,“少將軍消消氣。” “事已至此,您再罵也是無用,沒得又急又氣,反倒弄壞了您的身體。” 一邊說,一邊還斟上茶水一盞,雙手奉到左騫面前,“小將軍,吃茶?!?/br> ——趙修文是晚輩,稱為少將軍,這位相豫的幼弟,自然便是小將軍了。 “......” 吃個鬼的茶! 別以為你這么殷勤我就能不罵你! 左騫罵罵咧咧接過茶,抬手把茶水送到嘴邊。 罵了半日,嗓子干得冒火,這盞茶正好能潤潤喉嚨。 喝完茶潤完喉嚨,左騫放下茶盞,繼續(xù)開始自己的罵街。 左騫顛來倒去還是那幾句話,連使者的祖上十八代都沒有波及,使者心態(tài)極好,攏著衣袖,笑瞇瞇看左騫罵街。 端方持重的石都不忍直視。 ——少將軍實在詞窮的話,換他來也可以的。他雖不大會罵人,但好歹比少將軍強點,會順道問候一下使者的祖上十八代與未來的十八代。 “小騫,閉嘴。” 相豫十分嫌棄,瞪了左騫一眼。 連罵人都不會,這人是他的親弟弟嗎? 你自持身份連罵都沒罵,還好意思嫌棄我? 左騫比相豫更嫌棄。 兩兄弟相看兩厭。 “幼弟頑劣,貴使莫放在心上?!?/br> 趙修文在盛元洲手里,相豫沒拿出之前的混不吝,而是對使者頗為客氣。 使者笑道,“豫公這是哪里話?” “少將軍天真爛漫,著實讓人喜歡,怎可以頑劣論之?” 罵人都不會,可不就是讓人喜歡? 與那位臨危不懼三番五次險些逃脫的豫公的大侄子趙修文相比,這位少將軍被人一激就怒的氣度顯然遠遠不及趙修文。 相豫同樣是這樣想的,“我這位弟弟不及修文的萬分之一。” “那您便更該盡快接少將軍回來了。” 這話雖有埋汰左騫之意,但使者還是要說,“王爺雖待少將軍極為親厚,但少將軍到底人生地不熟,在王爺那里住得并不安穩(wěn),您早一日將少將軍接回來,便是讓少將軍早一日安穩(wěn)?!?/br> 石都眼皮微抬。 ——這話是不著痕跡的威脅。 相豫虎目輕瞇。 ——他最討厭別人來威脅他。 “您們?nèi)舨辉鴮⒏绺缱阶?,哥哥又怎會日夜不曾安穩(wěn)?” 察覺相豫的細微表情變化,相蘊和秀眉微動,緩聲開口,“雖說兵者詭道,可你們的手段也著實下作,譽滿天下的皇叔,世人交口稱贊的鄭王,竟是這種貨色?” 這話雖不帶一個臟字,但卻比左騫罵了半天罵不到正格上的話毒辣多了,使者瞧了又瞧面前這位看上去頗為溫柔嫻靜的小姑娘,心中頗為納悶,一個女孩子家家的,說話怎這般辣? 使者心里腹誹著。 不曾想,更加毒辣的話在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