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節(jié)
于是他掐了下自己掌心, 深吸一口氣, 努力平復(fù)著自己難以自制的心跳,遲疑著找到自己的聲音,像是有些不敢置信, 問著她方才的話—— “你......你問我什么?” 石都的聲音有些緊張。 蘭月掀了下眼皮。 ——這人好像有點傻。 但作為早期的姜王夏王麾下第一將,智商應(yīng)該不會有什么問題?要不然哪來的赫赫戰(zhàn)功與百戰(zhàn)百勝的將軍威名? 科舉選仕還能作弊, 但戰(zhàn)場上卻作弊不了,靠的都是真本事。 如果是一個腦子不大正常的人, 別說成就一番偉業(yè)了,只怕剛跨馬提槍, 便被人一槍戳死在戰(zhàn)場上, 連個全尸都未必能留下。 所以毫無疑問, 石都是個聰明且極有能力的正常人, 兩面逢源, 還能得軍師韓行一的重用, 連武將做不來的細(xì)致活兒都會特意交代他來做,是兩王一軍師最為滿意也最為信任的人。 文武雙全無短板, 性格沒有任何缺陷, 這么一個為夫可托終身為臣可寄萬里的一個人, 到了她面前卻支支吾吾,連耳朵都透著可疑的紅, 蘭月瞧了瞧,有些相信孟婆婆的話——石都的確喜歡她。 喜歡就喜歡,說出來不就行了? 都是沖鋒陷陣的將軍,今日活明日死的,不知自己的壽命有幾何,所以為什么要去學(xué)文人墨客那一套,把喜歡藏在心里面,傷春感秋寫幾首酸詩,紀(jì)念自己從未爭取過的愛情? 蘭月瞧不上這一套,石都問,她便直接說,單刀直入,干脆利路,感情的推拉試探從來與她無關(guān)。 蘭月道:“我問你,你是不是喜歡我?” “如果你聽不到,我聲音可以再大一點?!?/br> 考慮到石都多次死里逃生的情況,這位將軍能活著已經(jīng)是一種奇跡,身體上可能有什么難言之隱,聽力不大好,聽不清她的話,于是她又提高嗓門,對著石都大聲道:“石都將軍,你是不是喜歡我?” 石都這一次聽清了,聽得可太清了,蘭月說話聲音極大,大到震得他耳膜一陣疼。 他甚至忍不住懷疑,若不是此時他們借住的地方是戰(zhàn)亂過后的鄉(xiāng)下,周圍的百姓全部被相蘊(yùn)和遷走,否則左鄰右舍的人會全部被蘭月的聲音吵醒。 還好還好,周圍沒什么人,只有幾個跟著他一起過來的親衛(wèi),與事不關(guān)己高高掛起的老仆,所以不至于太擾民,讓他喜歡蘭月的事情的傳得沸沸揚(yáng)揚(yáng)。 事實上,他喜歡蘭月的事情也并非秘密,在蘭月失蹤后,他便再也沒有隱瞞過自己的感情,若不是姜王不允許,他甚至還想在自己家里豎起亡妻蘭月的牌位。 當(dāng)然,這種行為遭到姜王的強(qiáng)烈反對——他喜歡蘭月是他自己的事情,蘭月又沒說喜歡他,憑什么他能不經(jīng)過蘭月的同意,便把蘭月當(dāng)成自己的妻? 誠然,他名揚(yáng)天下,乃絕世悍將,但蘭月亦不差。 她是威威赫赫的一代傳奇,更是讓敵軍聞風(fēng)喪膽的颯爽女將,百年之后,她定會在史書上留下極為濃重的一筆,而不是作為他的附庸被記載,一句石蘭氏,便是她的一生,連個名字事跡都不能留下,仿佛她只為他而活,唯一的事跡便是嫁給他。 姜王不允許這樣。 那是與她一起長大的女郎,與她出生入死,與她建功立業(yè)。 她為反賊,她便是流寇,她為姜王,她便為女將,有朝一日她登基為帝,她便是為她庇佑一方平安的封疆大吏。 她如此倚重如此信賴的人,怎能在她死后以別人妻子的身份下葬? 必然不能。 她會為她寫書立傳,讓她青史永傳,萬世傳頌。 她還會為她修建衣冠冢,讓她配享太廟,陪葬她的皇陵。 百年之后,后世皇帝前來祭拜她,便免不了也要為她上一炷香火。 哪怕她沒有子嗣,但為她上香的皇帝們,便是她的子孫后輩,代代相傳祭祀她。 這一個被姜王放在心尖尖上的人,他憑什么將她視為自己的妻?甚至還妄自菲薄,想要為她豎起亡妻的牌位? 石都思緒亂飛,心里有很多話要說,可話到嘴邊,又不知如何開口,只得張了張嘴,干巴巴回答蘭月的話。 “是?!?/br> 石都聽到自己的聲音,低低響在靜謐的夜里,“我喜歡你?!?/br> 蘭月抬了抬眼,絲毫不覺得意外。 喜歡這種東西藏不住,能藏得住的便不是喜歡。 石都的所作所為她都看在眼里,饒是不通情事如她,都覺得此人甚是古怪,不是對她情根深種,便是與她不共戴天。 ——事實證明,是。 “恩,我知道了。” 蘭月微頷首,“你喜歡我,挺好?!?/br> 石都呼吸一緊,如同被人攥住了心臟,臉上紅得厲害,嘴唇卻微微泛著白。 ——那是太緊張才會有的反應(yīng),渾身的血液往頭上涌,涌上去之后又不知如何反應(yīng),只能那里充血,這里空白,怎么看怎么透著不自然。 石都攥著掌心,眼睛看著蘭月的眼,女人的眼很亮,亮得讓他有些不敢看。 但這種時候再退縮顯然不合時宜,是比戰(zhàn)場當(dāng)逃兵還令人不齒,于是他掐著自己的掌心,掌心傳來的刺痛讓他勉強(qiáng)穩(wěn)了穩(wěn)心神,與蘭月四目相對著,沒有臨陣而逃。 石都試探出聲,“那你——” “我不喜歡你?!?/br> 蘭月回答得干脆利落。 石都懸著的心終于死了。 點漆似的眼睛像是蒙上一層陰霾,頃刻間失去所有光彩。 “這樣啊。” 石都笑了一下,聲音發(fā)苦。 豐神俊朗的將軍彼時如落水的小狗,眼角眉梢都泛著落寞與酸澀,蘭月眉頭微動,伸手拍了拍石都肩膀。 “別喪氣?!?/br> 蘭月難得溫和開口。 石都眸光微動,頃刻間抬起頭來,如同溺水之中終于抓到了救命稻草,他側(cè)目看著蘭月拍在他肩膀的手,忽而發(fā)現(xiàn)死灰原來是真的可以復(fù)燃的,一如他對蘭月的心。 石都喉結(jié)微滾,再次試探,“呃,不喪氣?” “對,不要那么喪氣?!?/br> 蘭月點頭,聲音里透著幾分欣賞,“你是名揚(yáng)天下的石大將軍,哪能為了這種事情灰心喪意?” 石都灰暗眼眸頃刻間亮了起來。 原來死灰不僅能復(fù)活,還能瞬間蔓延開來,將他整個人都燒著。 他感覺自己像是置身在火海里,連氣息都是焦灼的,呼吸之間的熱氣幾乎能把自己灼傷。 石都努力克制著自己的情緒,灼灼眼眸看著蘭月,只等她說下一句。 無精打采的男人彼時眼里終于有了神采,蘭月很是滿意,拍男人肩膀時順便撫平了男人肩頭的衣服褶皺,大大咧咧開口,聲音十分誠懇,“誰說喜歡了,便一定要做夫妻?” “做兄弟做同袍也一樣的?!?/br> “?” 石都愣在原地。 “......” 這不叫安慰,這叫殺人誅心。 半息后,石都慢慢回神。 ——好家伙,原來你只想與我做兄弟。 石都長長嘆了口氣。 饒是他性子素來平和,聽到這種扎心的話也有些遭不住,抬起手,拿掉蘭月拍在他肩膀的手。 皇天在上,他真的不缺蘭月這個兄弟。 “你說得對,做兄弟做同袍也是一樣的?!?/br> 但當(dāng)話開口,他還是退了步,甚至連怨懟的音色都沒有,只嘆息著開了口,“蘭月姑娘,從今以后,你還是我的好兄弟?!?/br> 這種反應(yīng)才對嘛。 戰(zhàn)場上所向披靡的大將軍,就該有這種拿得起放得下的氣魄。 蘭月欣慰道:“對,石都兄弟,你永遠(yuǎn)是我的好兄弟?!?/br> “......恩,蘭月姑娘也一樣。” 石都嘴角微抽,接了蘭月的話。 月黑風(fēng)高夜是不通情為何物,殺人放火天是沒甚旖旎可言,他偏向瞎子拋媚眼,合該得此扎心之言。 “天色已晚,蘭月姑娘,你早些休息吧,小騫這里有我在。” 石都說道。 自己想問的事情已經(jīng)問到,沒有再繼續(xù)待下去的必要,蘭月便點點頭,“辛苦你了,石都兄弟?!?/br> “......自家兄弟,有什么可辛苦的?” 兄弟兩字再次精準(zhǔn)扎在石都心臟,一針見血還要在上面磋磨著,石都捂了捂胸口,深吸一口氣,盡量以平靜的口氣說道。 蘭月素來不在小事上留心,沒在意彼時的石都面色并不自然。 在她看來,這種黏黏糊糊的感情太礙事,只會阻擋人的成功,早日把話說明白,才是對彼此的好交代。 蘭月如此想著。 次日,姜貞放下事務(wù)奔赴而來。 馬背上的女人颯爽英姿,在看到蘭月的那一瞬鳳目頃刻間紅了起來。 “蘭月!” 女人躍下馬背,向她奔來。 蘭月眼皮狠狠一跳,那些被人遺忘的時光碎片似乎在這一刻被人收集起來,折射著五光十色的顏色,每一片的顏色,似乎都在寫著這個女人的名字——姜貞。 “二娘?” 蘭月脫口而出。 她不太記得往事,過往事物只剩下極為模糊的輪廓,可當(dāng)她看到女人的臉,看到女人飛奔而來,將她擁入懷中,她嘴里突然蹦出一個極為熟悉的名字,她明明不知道她是誰,她卻精準(zhǔn)叫出她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