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6節(jié)
“簡直是一派胡言,不知道天高地厚!” 戰(zhàn)亂之際,英氣俊朗的男人更招人喜歡,比如相豫的疏狂豁達,比如石都的劍眉星目,比如說席拓的冷峻鋒利,再比如盛元洲的雍容風雅,楚王的不怒自威,都是深受這個時代追捧的男人們該有的相貌與氣度。 與他們相比,是左騫的唇紅齒白,趙修文的溫文爾雅,韓行一的瀟灑風流都少了幾分戰(zhàn)亂之際男兒該有的氣吞山河的豪邁,不是這個時代的主流審美。 至于眉目如畫自幼便被人夸女人似的好看的他,則更不是這個時代的審美,任誰見了都想說一句太過脂粉氣,沒有男兒的萬丈豪情。 但那又如何? 相蘊和說他好看,他就是好看的,他比相豫席拓他們都好看,是獨一檔的昳麗清雋,無人能及。 他相貌如此,怎會是鬼魂們口中所說的不堪入目?是讓人瞧都懶得瞧一眼的丑八怪? “無論是才情,還是才貌,我與相蘊和都是天造地設的一對?!?/br> 商溯十分不滿周圍鬼魂們對他的評價,哪怕它們完全聽不到他的聲音,他也要再次強調(diào),“我們兩人青梅竹馬,情意甚篤,容不得旁人來橫插一腳。” 哼,什么俊俏小郎君,有他懂相蘊和嗎?有他對相蘊和好嗎? 不過是看相蘊和有了公主身份,才撲過來的事趨炎附勢之輩罷了,能與他與相蘊和相識于微末的感情相比嗎? 他第一次見相蘊和時,相蘊和還是一個被盛軍追殺的反賊之女,身上穿著破破爛爛的衣服,為了躲避追兵,臉上故意涂得黑漆漆,很難看出原本的模樣,又常年東躲西藏,身上沒有幾兩rou,小臉干巴巴的,越發(fā)襯得一雙眼睛黑湛湛,像只吃了這頓沒下頓的臟兮兮的小奶貓兒,怎么瞧怎么可憐兮兮。 看到這樣的相蘊和,他難得動了惻隱之心,送金珠,送金瓜子,甚至連生母留給他的墨玉扳指也送了出去。 ——他想讓她過得好點,不要再顛沛流離。 往事涌上心頭,商溯手指微動,指腹摩挲著拇指上的墨玉扳指。 這只扳指曾被相蘊和帶在身上兩年之久,因為太過貴重,所以她走到哪都帶著,生怕被旁人偷了去。 兩年之后,他們在方城相逢。 他遵循生母的遺命,將母親葬在方城。 而她找到了自己的父親,彼時在方城落腳,想要將這座貧瘠荒涼的蠻城建設成能夠供養(yǎng)他們逐鹿中原的大后方。 這顯然不是一個容易的事情,尤其在盛軍調(diào)集人馬大舉進攻他們的時候,搖搖欲墜的城池與完全沒有訓練過的新兵在面對盛軍的大軍壓境幾乎沒有一戰(zhàn)之力,于是他留了下來,助她一臂之力。 他與兩年前一樣,希望她能過好一點,再好一點。 不必擔驚受怕,不會缺衣少食,不會與父母失散,更不會在戰(zhàn)亂里顛沛流離。 那些他不曾擁有過的東西,他希望在她身上一一實現(xiàn)。 “你的扳指,還給你?!?/br> 她把墨玉扳指輕輕放在他手里,笑眼彎彎,聲音溫柔,“以后要戴好,不要再搞丟了。” “知道了,啰嗦?!?/br> 他漫不經(jīng)心點頭。 攏起手指,收起掌心,曾經(jīng)被她拿在身邊兩年多的墨玉扳指如今安靜躺在他掌心,用一方帕子仔細包裹著,那方帕子并非云錦絲綢,更不是蜀繡云緞,而是再常見不過的一方棉帕子,上面繡著并不精致的小蘭草,在水頭極好的墨玉扳指下顯得有些粗糙。 但盡管如此,他還是仔細把帕子收好。 那是相蘊和的帕子,上面還帶著她的體溫,以及她清洗帕子時的淡淡皂角香。 皂角的味道極淡極淡,幾乎讓人嗅不到,可只需要一絲一縷,便有安撫人心的力量,讓他在未來的歲月里,只要看到那方帕子,便想起曾經(jīng)的相蘊和,她的眉眼那么溫暖那么堅定,讓他心中的陰暗面無處遁形,在漫長的時光里,他努力靠著她前行,溫柔有鋒芒,善良有力量。 她是那么那么好的一個人。 好到光芒萬丈,熠熠生輝,是九州天下再也找不到的絕世珍品。 這么好的一個人,怎會早早死在亂世之中? 商溯蹙了蹙眉,視線落在精致棺木上。 “咦,公主來了。” “快,讓一下,給公主見禮。” “公主萬壽無疆——” 嘰嘰喳喳的聲音再度響起。 幾乎是條件反射般,商溯抬起頭,看向那位另一個平行時空的相蘊和。 擁擠的鬼魂們彼時已分列兩旁,自動讓出一條路。 嘈雜的聲音慢慢停止,所有鬼魂附身下拜,迎接這座陵墓的真正主人。 虛空之中破開一點幽冷藍光。 藍光陡然聚集,幻化成一個小姑娘的模樣。 小姑娘不過八九歲,盛裝華服,彩帶飄飄,盡顯帝后掌上明珠的璀璨奪目。 只是因為是早已死過的人,所以她的身體呈半透明狀態(tài),走路也并非是走,而是飄在半空,在陰冷地宮里,莫名有一種乖戾滲人的味道。 而她面上更無半點活人氣息,她不靈動,也不溫暖,更不溫柔,她的眉目間滿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冷,是徹徹底底的生人勿進的冷意。 ——她不是人,她是鬼。 商溯蹙了蹙眉。 這樣的相蘊和與他認識的小姑娘相差甚遠。 更確切來講,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人,除卻那張臉有幾分相似外,剩下再找不到半點共同點。 商溯嘴角抿成一條線。 ——她不是相蘊和,她只是一個因慘死在亂世之中而怨氣頗重的女鬼。 女鬼略顯呆滯的眼眸微微轉(zhuǎn)動,視線落在商溯的棺木上。 她顯然不喜他的棺木與她的棺木擺在在一起,抬手一揮,便是破風而來的凌厲,直接將他的棺木推到地宮一角,再也無法與她的棺木并排而放。 商溯眼皮跳了跳。 她不喜歡陰婚,她很抗拒這種事情。 沒有將他的棺木碾為齏粉,是因為她骨子里還存留最后一絲善意,因為自己尸骨無存,所以不會輕易破壞別人的尸首,只將他的棺木推到一邊,不許離她這么近。 做完這一切,她拂袖轉(zhuǎn)身,幽冷藍光隨之消失。 “哎呀,公主走了。” “當然要走了,公主又不喜歡這里。” “這里多好啊,靈氣充沛,最能滋養(yǎng)靈魂,公主為什么不喜歡?” 女鬼消失,周圍鬼魂才敢開口說話,嘰嘰喳喳甚是熱鬧—— “誰知道呢?反正公主不喜歡?!?/br> “公主喜歡陽光,喜歡皇城,那里有她的父母,她放心不下的親人?!?/br> “只可惜,公主已經(jīng)死了,她見不得陽光,更出不去陵墓,只能遠遠地眺望皇城,聽守墓人說幾句皇城里傳來的消息。” “什么帝后近日做了什么,又吃了什么,她都喜歡聽?!?/br> “可惜啊,帝后的關(guān)系越來越差了,連守墓人都被他們的明爭暗斗所波及,大好前程盡毀,被打發(fā)來守皇陵。” 帝后的關(guān)系越來越差? 商溯有些不解。 不對吧? 他們的關(guān)系不是很好的嗎? 好到讓他不能多看第二眼,否則會想起自己的父母,然后覺得分外扎心。 ——同樣是少年夫妻,為什么相蘊和的父母能恩愛白頭,而他的父母卻恩斷義絕,死生不復相見? 心中疑惑著,商溯去追女鬼的身影。 大抵是因為這個地方的確很奇特,又或許是因為心有靈犀,他能感知到女鬼的存在,沒有尋找太久,他便找到了女鬼的身影,那不是在地宮,而是在守墓人所在的宮殿,如鬼魂們所說,她在聆聽著守墓人的話。 “公主,您若還活著,陛下與皇后絕對走不到今天這一步?!?/br> 守墓人一邊燒紙,一邊長吁短嘆,“可是,您死了,您的死成為陛下與皇后心頭永遠不會愈合的一道疤,讓他們終其一生不會與對方和解。” 原來是這樣。 如果相蘊和因為父母們的失誤死在亂世中,那么她的父母的確一生都無法原諒對方。 商溯豁然開朗。 “您知道嗎?皇后殿下的長子死了,那個傳聞中皇后殿下與楚王的私生子,被陛下殺了?!?/br> 守墓人聲音低啞。 “???” 姜貞什么時候跟楚王在一起了?還生了個孩子?! 商溯眼皮狠狠一跳,眼睛立刻去看女鬼。 女鬼神色淡淡,面上沒有任何表情,絲毫不為所動。 ——很顯然,她早就知道這個消息。 守墓人的聲音仍在繼續(xù),“陛下殺他,是因為群臣請立他為太子,威脅到了陛下與皇后的兒子的地位?!?/br> “......” 這幫朝臣是不是故意在破壞相豫與姜貞之間的關(guān)系? 相豫與姜貞有親生孩子,為什么還要去請立一個與相豫沒有血緣關(guān)系的孩子? 難道是因為相豫沒有向外公布私生子的事情? 朝臣們并不知道他是楚王之子,而是以為他是相豫與姜貞的長子,所以請立他為太子? 若是這樣,那么群臣請立他為太子的事情倒也說得通。 畢竟自古以來都是有嫡立嫡,無嫡立長,嫡長仍在世的情況下,絕不會立次子為繼承人。 “陛下殺他,傷透了皇后殿下的心。” “以皇后殿下之剛烈,怎會咽得下這口氣?” “所以皇后殿下對修文下手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