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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在假期開始后的第二個星期,安然因惦記著自己明天的計劃,又興奮又緊張,一晚上都沒睡踏實。凌晨四點,奶奶床頭的小鬧鐘“叮叮”的準時響起,她聽見奶奶的起床聲也跟一塊起了。 燒水,洗頭,熨衣服,上學前兒的那套流程一直保持到現(xiàn)在。有些東西驅(qū)不徹底,長年累月積攢下的還得由另一種長年累月替代。比如愛往指甲縫里的藏的灰,飯屋里長年累月堆著的糟爛悶柴味兒。這種氣味兒覆蓋著山里的家家戶戶,是每個山里人打從出生就刻在骨子里的。 安然把剩下的半塊舒膚佳從床頭抽屜里摸出來,切下指甲粒那么大的一塊揣兜,剩下的等洗刷完后還得再過遍手。 安然自己這點事兒還沒忙活利索,就聽到奶奶擱飯屋喊她過去。 聽到聲兒,安然把剛拿出的香皂又重新放了回去,進飯屋前又往燒著水的爐膛添了把柴。 奶奶叫她把剩下的兩個籠屜碼上去。安然踩在小板凳上,兩手接過奶奶遞過來的裝滿饃胚子的籠屜,沿著之前碼好了的往上放。 今天咋蒸這么多。安然碼好最后一層,準備下來時順著往下數(shù)了數(shù),怪不得老太太喊她來碼,足足有七層。碼最后一層時踩著凳還得踮下腳。 安然碼好籠屜,正從凳子往下來,一條腿才沾地兒,另一條還在上面呢。 “咚”的一聲悶響,從安然身后傳來。安然心下一緊,忘了一只腳還踩在凳上,朝著老太太倒下的位置就跑。安然慌亂的惦起老太太的頭墊在自己腿上,一手護著,另一手死死的按著正呼呼往外滋血的后腦勺。 院里,燒水壺里的水沸騰了半天,蓋被沸騰的熱水頂?shù)搅说厣?,濺出的水花把爐膛內(nèi)的火澆的奄奄一息。 安然抱著奶奶,血透過她的指縫一滴一滴,染紅了她的衣服,衣服下面的黃土地。它們一開始還是溫熱的,從手掌到指尖這么短的距離就成了涼的。 安然嗷嗷的嚷,嚷二嬸快來,嚷快來人,嚷我奶摔了,流血了。嚷有沒有人。 二嬸先到的,二嬸叫安然別動,跑出去喊來了村里的醫(yī)生,再來的是村長,以及周圍的一些街坊鄰居。 村醫(yī)先給奶奶止了血,然后一群人圍在那兒等救護車來。 二嬸叫安然先去把手洗了,再換身干凈衣裳。救護車來了你得隨車去醫(yī)院,不定呆幾天。 安然從剛才到現(xiàn)在始終沒動地兒,醫(yī)生把奶奶從她身上接過去處理傷口時,她也沒動。就跪在那兒,機械的看著醫(yī)生是如何剃了奶奶的頭發(fā),如何找到那黃豆粒大的傷口,如何上藥止血。 二嬸的話讓她有了片刻的回神,她怔愣一會兒,抬頭看了看二嬸,這才從地上往起站。 “喲,你這孩子腿咋還磕成這樣了。小徐快過來給包一下”小徐就是村里的醫(yī)生。 二嬸這嗓子徹底把安然喊醒了,她低頭瞧了瞧,才想起剛才跑的急,腿沒拿下來,膝蓋就先著了地。這會兒已經(jīng)不流血了,就是血跟地上的土一混顯得挺嚇人。 “絆倒磕的,不疼,沒事” 安然沒讓包,說不疼是假的,可她真是沒感覺到疼。她現(xiàn)在整個人都是木的。 安然剛收拾好自己,救護車就到了。安然跟著車一起去了醫(yī)院。 估計是二嬸不放心,安然他們剛到?jīng)]一會兒,在鎮(zhèn)上開飯店的二嬸的兒子就過去了。 得虧他來,不然什么都得耽誤。安然來之前整個人都是木的,兩手空空啥也沒帶。直到護士喊家屬去繳費,她才從這種狀態(tài)中被迫抽離出來。 人是帶著錢來的。聽到護士喊,沒等安然說話人就直奔繳費口去了。回來時手里就多了一堆寫著各種費用的單子。 安然瞅著那堆單子發(fā)愁,倒不是在意上面的錢,就覺得人這么跑前跑后的,自己是不是應該說點啥。 哥了半天,也沒叫出口。年齡大她一輪,要不是備份在這兒擺著,她得管人叫叔。 “謝,謝謝,我,我一會兒給他打電話,叫他給” 安然指了指人手里單子,沒再往下說。她不知道該怎么表達才能讓人聽上去不止是為錢的事兒。 “這你不用擔心,不是你該cao心的。奶奶這邊住下了,你踏實陪著就行。這會我先盯著,你去給你爸打個電話,叫他趕緊回。跟他說,再不回老太太最后一面兒就見不上了” 雖然能預感到這病不輕,別的不說,就摔這一下擱正常人都得緩一陣??蛇@會兒安然還是被這最后一面給嚇著了。 “你別怕,這不哄你爸呢,不說的嚴重點他能來?” “不記得號吧?!庇缽娦α诵?,拿出手機上下一劃拉,遞給安然。 “過來之前給你二嬸要的,她那電話有來電顯示,老太太還真給翻出來?!?/br> 安然接過手機,看眼病床上的奶奶,抿了珉嘴,最后朝人點了點頭,出門找了個安靜地兒給她爸打電話去了。 第15章 安然照著通信錄上的名兒撥過去。是個女人接的。安然說找安勇輝。女人問她是誰。安然頓了頓,說,他老家的電話。接著,就聽那女的不耐煩的沖遠處喊了句,安勇輝電話。一個聲音剛落另一個更加稚嫩的又傳了過來:安永fei電話。 “是爸爸電話,輝都說不清還學著喊名兒” 男人的腳步透過話筒傳過來。爸爸這個稱呼在安然這里久遠到就像被奶奶壓在枕頭下永遠平整干凈的白紙,只有那串阿拉伯數(shù)字被時間浸泡出陳舊的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