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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不是娘胎里帶來的,他們能不知道?從安然還是光不出溜的黑挫小啞巴那會兒他們就已經把人看了個遍。 那會兒,黑乎乎的小野人身上除了總也洗不掉的飯嘎吱和一層蓋一層的灰,哪還有別的。 如果不是他們忘了,那就是十八歲的嫩白底色上浮出的紅太惹眼,染紅了人的眼睛還不夠,非要朝人心里頭鉆。尤其當發(fā)尾隨著安然的步伐一起一落時,那片扎眼的紅踏著節(jié)奏若隱若現,把他們連眼帶心全給撩嗦花了。 撩嗦花了怎么行。 安然都走過老遠了,一些視線還鍥而不舍的,盯著那處使勁瞧。眼神里都帶著刀呢,各個都使著挖rou剖骨般的狠勁要往深里探。 非要探出個究竟來。 安然自然能感覺到那些視線。更何況人一點也沒想藏著。不遠不近跟著你,故意挑起你的警惕。一邊又躲著不讓你看清。 躲貓貓的游戲,誰都玩過。人就在你周圍藏著,你看不見他而他卻能清楚的看到你。 和她玩躲貓貓游戲的不止一個。兩個,三個,或者更多。 安然看不見人,沒辦法給出具體的數字。她是透過彌漫在空氣中的味道得出的結論。 陳舊潮腐的麥秸稈,廉價刺鼻的劣質香水還有直沖嗓子眼兒老式旱煙的辛辣味兒。不僅這些,他們的呼吸方式也不一樣,有的略深,有的淺短,有的急促,有的緩慢。當然到最后都免不了那聲簡短粗重的悶哼。 安然覺得他們肯定是些心臟發(fā)育不健全的人。不然怎么會發(fā)出這么虛浮的喘息,尤其最后那聲粗重淺短的悶哼,像極了心臟停止跳動時才會發(fā)出的。 每當這會兒,安然總會生出那些人真就死了的錯覺來。死在她經過的每一條空寂的巷子中那些隱秘的角落里。因為粗重的悶哼結束后緊接就是一陣死寂。安然都走過老遠,雷達的天線都快支到山頂了,也沒檢測出一絲一毫的動靜。 如果真是這樣,那些流連在她身上,讓她很不舒服的眼神實則是在向她求救。還有那聲簡短急促的悶哼,是在極度渴求后又極度失望下才發(fā)出來。他們想讓她停下來去解救他們患病時的痛苦。安然沒停,他們就只好以最極端的方式剔除病痛。這一下就解釋清楚了隱在痛苦里頭那空乏的滿足感來自哪里。 安然很怕她的錯覺變成真的。她怕他們真的死掉。那樣她就成了他們臨終前最后見過的人。她不想以這種方式和他們產生牽扯。 安然想回頭去看,她想證實那些氣味以及粗淺不一的呼吸僅僅是因為太害怕才臆想出來的。但是,她不敢。 打小安然怕過的東西太多了,照常理來說,再沒什么事物能嚇著她了??蛇@會兒不同。眼下所有的事兒,都是為新安然生的。舊的安然根本沒做好接受屬于新安然的苦難的準備。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在他們眼里已經是新的了。 不知道自己在別人眼里早就脫胎換骨的安然,很長的一段時間,不管走哪兒,她的后脊梁骨都是涼的。那些深淺不一,粗重的喘息像是特意藏在犄角旮旯里等她經過。 值得慶幸的是,安然從那些呼吸以及氣味中辨出沒有誰為此死掉。 他們的病或許見不得人卻要不了命。 后來,安然便不臆想其他,在經過偏僻的空巷時她只管垂著頭,快速的從那些注視里穿過。她覺得只要多停留一秒鐘,那些見不得人的病就能將她從內到外撕磨個干凈。 起初,那些流連在她身上的目光和急促的喘息是怎么個意思,她沒往深里琢磨過。不壞好意是肯定的??删烤箲蚜硕啻蟮膼?,著實超出了舊安然的認知范圍。 要不是那天送完饃看完小啞巴后見永強飯店忙的直招呼不著人,擱那幫了半天忙耽誤了回的時間,她就還得蒙著。不會把那些人的病根兒想到自己身上來。 沒錯,他們是病了。病根兒早就埋在骨子里呢。 是新的安然把他們的病重新激了出來。 那天永強哥沒在。安然忙活完手里那點活兒天都擦邊黑了。她站在飯店門口往遠處看了好幾回,進來出去,磨磨蹭蹭的都快把門坎踏出印兒了。安然瞅著越來越暗的天色直犯愁。 店員瞧出了她的意思,叫她趁早別等。說永強的朋友過來找他,他去車站接人了。說是去接,接完還得玩兒,一去就是多半天。要是趕上人朋友當天不回,那就不是多半天的事兒了。 安然聽人說完,心徹底涼了。永強沒在,就沒人提要送她的話。她瞅了瞅擦邊黑的天,心一橫,推車就走了。 夜路不是沒走過,真要說怕其實也沒多怕??蛇@黑燈瞎火的畢竟不比白天,一點動靜心就跟上了發(fā)條似的,突突的讓人直犯嘀咕。 安然一邊走,一邊在心里給自己壯膽子。加油打氣的話輪番使了幾百遍才貓到自家胡同口。 都到家門口了,按理說沒啥怕的了。叨咕了一路的小話兒也該咽回去了。 安然懸著的心正要往回落,就瞧見一個黑嗦嗦的人影,佝僂著背,一手扶著她家大門,一手在身前忙活著什么。 二嬸該是睡了或者有事還沒回來。后窗一點亮都沒。摸著黑,安然看不清那人具體在干什么。只能依稀瞧出個大概動作。 安然沒往別地兒想。是,她打小沒少挨欺負,可真沒遇著過直接偷上門。街坊鄰居,誰不知道誰。怎么都偷不著她家來,塊兒八毛的,犯不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