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勝男只有滿臉不耐煩, “少管閑事，八婆。”

    阿忠聳聳肩, 邊走邊嘀咕, “兇巴巴，活該被罵…………”

    雨從早七點下到晚七點，斷斷續(xù)續(xù)，好像剛分手的男或女, 有著流不完的傷心淚。

    只不過雨下得再久，榕樹灣別墅照舊燈火通明，人聲鼎沸。

    唯一特別的是今晚座上賓是泰北人, 頌帕善的白話講得怪腔怪調(diào)，得豎起耳朵仔細(xì)聽才能聽明白，桌上其他人都好似上一堂生澀的外語課, 被又黏又尖的發(fā)音折磨得頭暈?zāi)X脹。

    今晚請的是潮州廚師，做一桌地道潮汕菜，頭尾都是甜，主菜上紅燉魚翅、明爐燒響螺、上湯螺把、干炸蟹塔，全是鮮，又有“打冷”，上鹵鴨、腌蟹，樣樣都是經(jīng)典，吃得人滿心懷舊，思念童年。

    只可惜對桌四個泰北來的后生仔不懂欣賞。

    只盯緊鹵鴨吃，吃到滿臉都是鹵水汁，舉止行為都好像未開化的深山老猴。

    不會講也聽不懂白話，四個人一個小圈，交頭接耳，嘻嘻哈哈，到后來八只眼睛直勾勾盯著餐桌對面的姜晚貞，盯得她頭皮發(fā)麻，心里窩火，目光去找姜五龍，卻發(fā)現(xiàn)姜五龍只顧著和頌帕善聊“差佬貪污”“O記該死”“有個曹啟明，壞到要下十八層地獄”，眼神都不往她身邊飄一下。

    陳勘也心不在焉，低頭看著手邊高腳杯，愣愣出神。

    啪一聲——

    有人氣到拍桌，瞬間將宴席的友好氛圍打得粉碎。

    一桌人各懷心思，到此刻齊齊抬頭，全都望向姜晚貞，場面也稱得上蔚為壯觀。

    姜晚貞迎著四個泰北人火辣辣的眼神瞪回去，怒火都堆在臉上，“看什么看？再看，把你們八只眼睛都留下來！”

    她氣勢十足，放話驚悚，無奈對方根本聽不懂。

    只有中間那位圓臉小肥仔伸出一只黝黑的手，在桌上晃了晃，說：“Sui！sui mak mak…………”

    “你再看！”

    陳勘在桌下握了握姜晚貞的手，沒料到被她一把甩開，無辜受到重型炮火連累。

    姜文輝喊了句：“貞貞…………”

    話還未開始講，姜五龍就哈哈大笑起來，同頌帕善說：“你的人有眼光，我女兒貞貞，靚絕太平山，電影明星都不夠她漂亮。”又轉(zhuǎn)過頭，捏住姜晚貞肩膀，力道不輕不重，卻有別樣威懾，“貞貞，小朋友不懂事，在夸你靚女，還不說謝謝？”

    “爹地！”她簡直不敢相信，姜五龍不僅不幫她出頭，還要讓她賠禮感謝，有沒有搞錯？

    姜五龍眼色下沉，聲音也下沉，“貞貞，你不是說有功課要做？早點上樓念書?！?/br>
    姜晚貞這才意識到，今晚氣氛凝重，她環(huán)視一周，阿光、潮州仔、于寶哲、陳勘、姜文輝，似乎個個都有心事，個個都在出神，只有姜五龍眼神堅毅，勝券在握。

    她小聲說：“知道了?！边@就要起身。

    姜五龍順勢摸了摸她頭頂，夸她，“乖女兒?！?/br>
    “你們慢慢吃。”她從滿心憤怒到滿腹狐疑，走出幾步還是不放心，上樓梯到二樓，卻不肯走，躲在二樓樓梯反方向，對著一盆水仙花裝模作樣。

    飯桌上，陳勘格外沉默。

    他伸手摸了摸空蕩蕩的外套口袋，瞟一眼對面的于寶哲，想想桌上的人，除了姜文輝和姜五龍，幾乎都一樣，進(jìn)門就被搜身，拿走所有通訊工具，半點風(fēng)聲都透不出去，不知姜五龍要擺什么龍門陣。

    辛虧他謹(jǐn)慎，重要物品從來不帶進(jìn)姜家。

    “那個曹啟明，必須死！”

    生硬又詭異的發(fā)音，一聽就是東南亞人，同菲傭一個老家。

    陳勘嚇得眉毛一抖，轉(zhuǎn)過頭去看，原來是快要瘦成骷髏的頌帕善，拍著桌子，橫眉怒目來替姜五龍憤怒。

    頌帕善一把攬住姜五龍，“你是我兄弟，誰敢找你麻煩，我就讓他永遠(yuǎn)也沒有麻煩！”奇奇怪怪的遣詞用句，卻照樣聽得人心驚rou跳。

    他抬手往四只泰北人的方向一指，“你們?nèi)?，殺人敢不敢？?/br>
    四個后生仔立刻嘩啦啦站直身，回了頌帕善一段嘰里咕嚕讓人滿頭霧水的泰語。

    于寶哲捏緊拳頭，緊繃著一張臉，不敢抬頭。

    陳勘臉上不顯得，心上卻砰砰亂跳，靜不下來。

    桌上一是寂靜，直到姜五龍輕扣桌面，一字一句說：“今晚十二點，北區(qū)，興發(fā)大廈。”

    北區(qū)，興發(fā)大廈北面是一座新舊交雜的居民區(qū)，狹窄的大門上掛著四只紅紅閃光金屬字牌——“蝴蝶新村”。

    走進(jìn)大門，一幢接一幢大樓爭先恐后撲面來，密密麻麻幾乎沒縫隙。阿忠酒足飯飽，伸個懶腰，邊走邊說：“這里好適合拍《猛鬼新街》。”

    電梯上十七樓，出門又是密密麻麻排列整齊的綠色房門。

    “你不說話沒人當(dāng)你啞巴。”黎勝男回過頭，狠狠瞪阿忠一眼，掏出鑰匙開門。

    一開門，客廳由七八位高大男士占領(lǐng)，原本過百呎的“大豪宅”，立刻縮回圓形，變成些微寬敞的“大號棺材”。

    好在有房有廳，沙發(fā)上擠一擠，動物小凳子上坐一坐，勉強能容身。

    阿忠逛過一圈又感慨，“全靠自己買樓？師姐，你真是女中豪杰。”

    黎勝男從冰箱里取出七只冰可樂，分別遞給參觀同事。

    只有曹啟明問：“可不可以換啤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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