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視線落在自己名字后面的括號備注上，目光微動，蜷了蜷手指。

    洛澤一向不喜歡晚睡，因為獨(dú)自一人的深夜會讓她忍不住想起很多自己以為已遺忘掉的事情。

    比如，她從小到大都不喜歡吃魚，看到魚頭上渾濁的眼珠子、聞到魚腥味就會忍不住想吐，這在小鎮(zhèn)里可是了不得的“嬌貴病”，母親覺得丟人，逼著她吃，就連她長大了，偶爾回家吃幾次飯，飯桌上還是每次都有魚。

    比如，每次生日都不會有家人主動發(fā)消息，公司里的女孩子們回回甚至都能發(fā)出花樣，但她如果不主動說，那就算等到凌晨，也不會有任何音訊，哪怕只是簡單到不能再簡單的四個字。

    弟弟的生日是農(nóng)歷二月初二，龍?zhí)ь^的日子，這也正是他名字的由來……所有人都記得，包括她自己。

    再比如。

    洛澤看向不遠(yuǎn)處姜書瑤留下來的筆記本，封面上娟秀的字跡，讓她想到了在北國時那個寒冷的圣誕節(jié)。

    她那時下定決心要完成學(xué)業(yè)再回去，因為是自己做出的決定，所以就算是頭破血流也要繼續(xù)撐住，所幸她的生活終于安穩(wěn)下來，獎學(xué)金也申請到了，于是看著圣誕氣息逐漸濃郁，周圍的人都發(fā)自內(nèi)心期待著節(jié)日，她被這樣熱烈的氣氛感染，第一次準(zhǔn)備在那時給遠(yuǎn)在大洋彼岸的家里打一個電話。

    華人老板很貼心地給她們早放了兩個小時假，洛澤卻還是在門店里工作到了往常的時間段。她既忐忑又期待，雖然是自己先斬后奏，但父母應(yīng)該可以理解的吧？他們會問自己什么？什么時候回去？是不是安全？她是不是該把成績單投遞回去，又或者向他們解釋自己其實生活沒有那么艱辛。

    姜書瑤離開了，洛澤看著她輕快的背影，視線微頓。

    她一開始還以為只是重名，但后來通過種種跡象可以推測出，姜書瑤就是當(dāng)時她在酒吧里遇見的那個男人一直掛念著的人。

    洛澤觀察她已經(jīng)很久了。她很難和這樣看上去毫無攻擊性的女生相處，但卻也不得不承認(rèn)，姜書瑤的確有令人在意的資本。

    時間過得很快，再拖也拖不了多久，洛澤最終還是把店門關(guān)閉鎖好，找了個比較安靜的地方，她手指有些顫抖地?fù)艽虺瞿莻€熟記于心的號碼，心臟隨著忙音而劇烈跳動。

    第一次沒有接。

    第二次，那邊接了，洛澤聽到話筒里傳來充滿煙火氣的熟悉聲音，大冬天的，大家基本都在炕上，還有烤火噼啪和遠(yuǎn)處嘩啦啦洗麻將的聲音，母親充滿疑惑的聲音傳來：“誰啊？”

    洛澤吞咽了一下，才道：“……是我，媽?！?/br>
    那邊沉寂了一瞬，洛澤剛深呼吸，準(zhǔn)備解釋，話筒里就傳來劈頭蓋臉的尖刻聲音：“你這賤皮子還知道打電話回來？！我還以為你死外邊了！”

    洛澤一愣。

    “機(jī)票錢攢的夠久的啊，費(fèi)盡苦心啊你?！蹦穷^的聲音帶著掩飾不住的怨氣：“咱家房子都賣了，現(xiàn)在五口人擠老屋，身上背一屁股債，你倒好，說跑就跑？”

    洛澤：“我……”

    “我給你準(zhǔn)備的婚事你有哪里不滿意？人家錢交了，人跑了，我們都快跪下來給人道歉了，你倒是舒心的很?。　?/br>
    “還有臉打電話？你準(zhǔn)備一輩子不回來？”

    沒有一絲關(guān)切，全在發(fā)泄怒氣。

    好像她不是他們的女兒，是仇人。

    下雪了，洛澤有些茫然地將手機(jī)從耳邊放下來，垂著手，看著被大雪覆蓋的地面和匆匆而過的人們，這附近不遠(yuǎn)就是華人街，一年四季都好像在過年，紅紅火火，還有那棵巨大無比的圣誕樹，她視線漫無目的地轉(zhuǎn)動，直到她看到了姜書瑤。

    對方明明已經(jīng)走了，現(xiàn)在卻在原地站著，左顧右盼，手上還拎著一袋子餅干，似乎在找誰，秀麗的眉微微蹙起，最后還是沒找到，拿起了手機(jī)，道：“媽，人不在……”

    她們打的是視頻電話，能看見對面屏幕里中年女性嫻靜的模糊身影，對方聲音柔和：“瑤瑤，沒人咱們就先回家吧？這外面雪大呢，媽看你手都凍紅了?！?/br>
    姜書瑤又找了一遍，還是沒找到，只能作罷：“好吧……”

    姜母道：“怎么在外面就這么急著打電話？”

    “想你了?！苯獣幱行╈t腆地對著視頻那頭笑了笑，“今天是圣誕節(jié)，室友全部都回家了，我就想和你說說話?！?/br>
    “mama也想你了?！苯冈谀穷^嘆了口氣，算道：“還有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才能回來，日歷都用掉兩本了。”

    “也只剩一年了。很快！媽最近身體有好一點(diǎn)嗎？”

    “一定要注意安全，媽這邊一切都好，別擔(dān)心。等你回來，給你做大餐……”

    姜書瑤邊說邊走，即使在冷酷的風(fēng)雪中，臉上仍全是掩飾不了的依賴和暖意，這是被愛養(yǎng)出的一張?zhí)煺娴哪?，洛澤就這么呆呆看著她走遠(yuǎn)，然后在驟然寂靜的風(fēng)雪中，聽到手邊話筒里傳來的一點(diǎn)氣急敗壞的漏音：

    “我真是后悔生了你！”

    在這一刻，洛澤才發(fā)覺，原來，有些事情是她拼盡全力也無法跨越的。

    能力、出身、背景、相貌……她只要夠努力就至少可以攀到邊沿，她足夠有毅力，也足夠堅強(qiáng)，即使剛開始來到這里幾天幾夜每天吃半塊面包一瓶水，被房東驅(qū)趕地?zé)o家可歸，她也全都熬過來了，她挺住了，她從未嫉妒過任何人，也從未流過一滴淚。

    ……但這個瞬間，她卻嫉妒到克制不住的淚流滿面。

    寒風(fēng)簌簌，洛澤面無表情地關(guān)掉手機(jī)，除去滾落下來的淚跡，誰也看不出來她在哭。

    她就這么面無表情地一路跨越過熱鬧，回到自己冷清的家里。

    突如其來的一陣風(fēng)把窗外樹冠吹得搖動，洛澤思緒回籠，冷靜地把記憶鎖進(jìn)深處，藏好。

    她現(xiàn)在也已經(jīng)不是當(dāng)年那個惶恐的女孩，也不再奢求什么。

    洛澤的視線再一次落在榴蓮小蛋糕的那個牙印上，明明看過一次了，卻還是忍不住想笑，和越夏相處這么久，她都快能想象出對方淺嘗輒止之后臉皺成包子的模樣了。

    人總會成長，可大人也有幻想。

    比如，洛澤現(xiàn)在就忍不住在想——

    如果她其實是越夏的jiejie，那現(xiàn)在這一切是不是就會不一樣。

    ＞

    次日，越清看到洛澤從客房里出來的時候，已經(jīng)完全不詫異了。

    “哥，”越夏問：“你怎么不問了？”

    “有什么好問的？”越清木著臉道：“你哪天給那個客房多安幾個上下鋪吧，不然我怕不夠睡?！?/br>
    得虧越家隔音好，不然就越夏每天那個熱鬧勁，就差在家里蹦迪了。

    “提的意見很好，我采納了?！痹较拇蠊P一揮，道：“允許你安。”

    越清簡直莫名其妙：“？憑什么我安？你自己安去?！?/br>
    越夏放聲大叫：“媽——爸——”

    “別叫了！吵什么吵?！痹角寤鸺被鹆俏嫠欤馑俑目冢骸拔野簿臀野?！”

    兩人在這一言不合就激情扭打，洛澤洗漱完，正準(zhǔn)備叫上越夏，就看到這個場景。

    越清和她也就見過兩面，印象就是一個冷，實在不熟：“……洛總，好巧。”

    也不知道越夏是怎么把人帶回家的，看上去不太好相處的樣子。

    他剛想伸出手，進(jìn)行一個禮貌又不失尷尬的會晤，就發(fā)現(xiàn)洛澤看自己的眼神好像有點(diǎn)不善。

    說不善好像有點(diǎn)過了，但總之沒有之前那么友好，越清仔細(xì)辨認(rèn)，卻從她的眼神中辨認(rèn)出了一種“你身在福中不知福”的微妙意味，頓時傻了：“…………”

    冤啊。

    他又做了什么？

    “越夏，走了?！甭鍧稍谛P(guān)換好鞋子，道：“還有三十分鐘，再不去打卡就遲到了?！?/br>
    越夏呲溜一聲竄出去，差點(diǎn)把越清腰撞折：“來了來了！”

    她喜滋滋坐上了洛澤的后座，風(fēng)聲呼呼，在新鮮的晨風(fēng)中，越夏突然想到了一個至關(guān)重要的問題：“早飯吃什么？”

    洛澤的聲音關(guān)在頭盔里，有點(diǎn)悶悶的：“你想吃什么?！?/br>
    越夏：“腸粉?！?/br>
    洛澤：“？”

    越夏：“公司旁邊那家腸粉超好吃，就是可能要排隊，不過我們可以打包去公司?！?/br>
    洛澤艱難：“……好。”

    【統(tǒng)子，】越夏深沉道：【看人家，霸總也照樣吃腸粉?！?/br>
    系統(tǒng)：【她平時都吃三明治的，小心讓人家吃壞肚子了。】

    【怎么會，那邊很干凈……】越夏正解釋呢，就突然想起來一件事情，【你昨天晚上那么晚還在線上干嘛呢？】

    平時晚上她睡覺，系統(tǒng)就會自己給自己找點(diǎn)事情干，比如去開趴體，比如去和總系統(tǒng)扯皮，再比如隨機(jī)切換每個角色視角觀察，越夏起夜一般是聯(lián)系不到它的。

    越夏很理解，畢竟系統(tǒng)也要有自己的私生活。

    系統(tǒng)淡然回答：【在研讀一些書籍?！?/br>
    【喔？】越夏問：【都是什么書？】

    系統(tǒng)緩緩列出一大堆的書名。

    《霸總嬌妻：100日癡情索愛》、《穿越到星際后我靠美食博主爆紅了[娛樂圈]》、《偏寵愛你》、《為你折腰》……

    涉獵范圍很廣泛。

    越夏明白系統(tǒng)最近對戀愛話題很感興趣，好奇道：【那效果怎么樣？】

    系統(tǒng)沉默一瞬，開始毫無停頓地叭叭輸出：【她，是公司新晉的人氣博主。她，是高高在上的商場新貴。兩人看似毫無交集，卻在某一天的清晨，兩人一同邁進(jìn)公司。她對她桀驁一笑，道：“你的腸粉?！彼矊λ寡鼣宽溃骸安?，是你的腸粉?！鳖D時，整個公司都炸了！】

    越夏：“…………”

    她現(xiàn)在比較想把系統(tǒng)給炸了。

    【我還研究了一番你和時云諫的進(jìn)度，發(fā)現(xiàn)仍處于初級階段。】系統(tǒng)不吝分享，【你們已經(jīng)認(rèn)識了大半年了，進(jìn)展速度打敗了全國0.1%人群，你真棒！】

    越夏：【不是吧？你對階段的劃分是什么？】

    系統(tǒng)按部就班道：【牽手、擁抱、親臉頰、接吻?！?/br>
    【??？】越夏道：【到這里就結(jié)束了？】

    系統(tǒng)意蘊(yùn)深遠(yuǎn)：【之后的東西在晉江文學(xué)城不存在?！?/br>
    它又道：【你們現(xiàn)在甚至都沒有牽手。太慢了，太慢了?！?/br>
    【上次不是牽了嗎？】越夏真是對它的判定標(biāo)準(zhǔn)有點(diǎn)莫名，【再說了，手有什么好牽的，一會兒準(zhǔn)出汗，黏黏糊糊多難受?！?/br>
    系統(tǒng)：【你不懂罷了！】

    越夏：“……”

    前幾天她跟時云諫去看摔跤比賽。說是摔跤比賽，更像是改良過的相撲，臺下男女觀眾比例大概1：1，什么人都有，但有一點(diǎn)很一致——

    那就是肯定不是來看相撲的。

    兩個穿著兜襠布的精壯肌rou男在臺上摸爬滾打，臺下喝彩聲陣陣，越夏坐在豪華尊享vip座，近到差點(diǎn)被選手們的汗甩到。

    她看著時云諫的臉色rou眼可見地越來越委屈，眨了眨眼。

    ……這是王詩雅送的票，她來之前還真以為是正經(jīng)摔跤！

    但來都來了，不看完就走怪可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