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延年笑了笑，“是啊，快吃吧，你時(shí)間不多了，不想回去和兒孫告別一聲嗎？”

    程家老大娘聽到這話，沉默了下來，她飄飄忽忽的坐了下來，一口口吃的很認(rèn)真。

    一炷香后，程家老大娘站在門口，鄭重的做了個(gè)萬福。

    “老婆子失禮了。”

    “還有，多謝書生了?！?/br>
    “無妨?！彼窝幽陻[了擺衣袖，程家老大娘消失在木門口。

    與此同時(shí)，隔壁的程家傳出驚喜的聲音。

    “娘，你醒了啊。”

    程老大娘在大兒的攙扶下坐了起來，目光依戀的看過屋子里的兒孫。

    大女兒著急的問，“娘，你剛才一直說什么新娘新娘的，我們都沒聽清?！?/br>
    老大娘目光柔和，“是杏娘，不是新娘，娘只是想吃杏娘的酒釀丸子了。”

    大兒眼里含淚，“兒去買，兒這就去買?！?/br>
    老大娘抬手，“不用啦，方才書生請(qǐng)我吃過了。”

    剛剛轉(zhuǎn)醒時(shí)，她以為那是自己做的一個(gè)夢(mèng)，但嘴里那甜甜膩膩的酒釀味告訴她，她真的吃了一碗書生請(qǐng)的酒釀丸子。

    一時(shí)間，老大娘覺得開心又有趣。

    她依戀的看了兒孫一眼，帶著笑容慢慢闔上眼睛。

    她的魂體不斷往下墜，都說人死前會(huì)看到生前的種種片段。

    她看到了片段里，兩個(gè)小姑娘親昵的湊在一起。

    年幼的她，刁蠻的拽了拽杏娘的小辮子。

    “杏娘杏娘，我生氣了，不和你玩了?！?/br>
    杏娘笑瞇瞇的牽起她的手。

    “不要?dú)獍?，我?qǐng)你吃我做的酒釀丸子，可好吃了?！?/br>
    程家老大娘闔眼，眼角滑落最后一滴淚：杏娘，我吃到你做的酒釀丸子了……

    我，不生氣了……

    第67章

    亥時(shí)的梆子敲響，更夫一邊敲著梆子，一邊不忘沉聲喊著天干物燥，小心火燭。

    家家戶戶陸陸續(xù)續(xù)的熄了燭火，白馬河進(jìn)入夜的懷抱。

    小院里，流螢三三兩兩的飛舞，天空一朵浮云飄過，遮蓋了月的光華，宋延年站在門口，許是背著燭光，臉上明明寐寐的看不清神情。

    王昌平湊近，小聲喚道，“延年兄？”

    “怎么了？”

    聽到聲音宋延年回神，他收回思緒，挪開注視隔壁小青房的目光，轉(zhuǎn)頭問王昌平。

    不想王昌平離他只有一尺寬，因?yàn)樗霓D(zhuǎn)身，兩人差點(diǎn)碰上了。

    宋延年走開兩步，他看出王昌平臉上的害怕，笑了笑解釋道。

    “程大娘還是生魂，倒也不必如此害怕?！?/br>
    說完，他指了指銀扇手中的食籃，熱情招呼王家主仆二人。

    “這是梆梆面，市井人家愛吃的一道面食，王公子你吃過了嗎？快嘗嘗看，味道可香了?！?/br>
    說到這，宋延年不免想起面條從滾水中撈出，澆下澆頭的剎那，那溢滿鼻尖的霸道濃烈香味……

    宋延年：……

    不能想不能想，再想他又該肚餓了。

    “因?yàn)椴恢滥銈兂圆怀岳?，我就沒有讓店家加辣子。”

    王昌平：“……我不吃辣?！?/br>
    咱們不是該說說剛剛走的大娘鬼嗎？為什么這么自然的談著梆梆面！

    王昌平覺得自己和方才被招待吃酒釀丸子的大娘鬼魂沒什么區(qū)別。

    銀扇將食籃里的面條端出一碗，往案桌上一擱，剛好和那酒釀丸子并排。

    他笑瞇瞇的招呼自家公子。

    “少爺，你就在這兒吃，剛好和宋公子并排坐著，我去外間灶房，吃完順道再給咱們的馬兒喂點(diǎn)干草和水。”

    “大白馱了咱們一路溜溜噠噠，該累了?！?/br>
    王昌平瞪著案桌上和酒釀丸子并排的梆梆面，良久沒挪開視線。

    對(duì)于這總在不經(jīng)意間給他插上一刀的銀扇，王昌平也不知該說啥了。

    他無力的擺手，“去吧去吧?！?/br>
    宋延年喚住銀扇，遞過一把銅鑰：

    “馬兒只吃干草怎么行，多喂點(diǎn)精糧啊，我這里有黃豆和麥麩，都在灶間的柜子里擱著。”

    “柴房里還住著我家三寸，你喂馬兒的時(shí)候，順道往它的槽盆里添些料豆?！?/br>
    銀扇接過宋延年遞來的銅鑰，應(yīng)下后端上屬于自己的梆梆面，轉(zhuǎn)身走出了屋子。

    王昌平看了案桌上的梆梆面一眼，又是想吃，又有些排斥。

    他都大半天沒有進(jìn)食了，自然肚餓，但要是讓他坐在案桌旁，他又渾身不自在。

    銀扇看不見，他可是看見了，那大娘的鬼魂，就是坐在案桌旁吃了酒釀丸子后，這才一臉心滿意足的離開。

    宋延年瞧見王昌平臉上為難的表情，他上前兩步將桌上那碗已經(jīng)沒有香味和溫度的酒釀丸子收了起來，又重新搬過一張凳子。

    “那坐這張吧?！?/br>
    他拍了拍凳子，示意王昌平，嘴里不忘解釋。

    “其實(shí)坐那兒也不打緊，你見到的是隔壁程大娘的生魂，生魂不同于死魂，死魂陰氣重，生魂有陽氣，你發(fā)現(xiàn)了嗎，剛才大娘身上的白光更多些，那就是生魂和死魂的區(qū)別。

    “見到生魂不要緊的?！?/br>
    他的話才說完，隔壁就傳來一陣響徹天地的哭嚎，在寧靜的夜里，聲音聽得格外清楚。

    “娘，我的娘?。　?/br>
    一個(gè)哽咽的男聲難掩悲傷，“大妹，娘已經(jīng)去了，你別這樣，娘去的很安詳?！?/br>
    程家老大娘已經(jīng)過身。

    宋延年：……

    他對(duì)上王昌平的眼神，不禁嘆了嘆氣，低聲道。

    “生魂不出門，出門必亡人，三魂不聚首，聚首人要走……大娘這是命數(shù)，誰都攔不住?！?/br>
    人分三魂，天地二魂常在外，唯獨(dú)命魂常住身。

    見到程大娘命魂離體，宋延年就知她命不久矣。

    王昌平聽到這里，沉默的坐了下來。

    他拿起筷子將面條囫圇的吞下肚。

    賣梆梆面的老漢是個(gè)實(shí)誠的生意人，一碗梆梆面分量又大又足，王昌平吃的很快，一不留神就吃撐了。

    他正斜躺在靠椅上，捂著肚子直喊疼。

    宋延年遞了杯山楂茶過去，好奇問道。

    “王公子……”

    王昌平抬手，打斷宋延年，強(qiáng)調(diào)道：“昌平兄！喚我昌平兄?！?/br>
    似乎是意識(shí)到自己的語氣太過生硬強(qiáng)勢，王昌平換了個(gè)和暖的腔調(diào)，帶著絲樂亭口音。

    “延年兄都請(qǐng)我吃梆梆面了，再喚我王公子，恁地見外了。”

    宋延年：……

    行叭。

    他從善如流的改口，“昌平兄，你不是回樂亭了嗎？怎么找來我這兒了？”

    半杯山楂茶下肚，王昌平打了個(gè)大嗝，他連忙用半邊寬袖捂住臉。

    “……失態(tài)了?！?/br>
    宋延年倒是不介意，“無妨，昌平兄參加這次的府試了嗎，明日該放榜了?！?/br>
    “沒有，我才到瓊寧兩天。”王昌平見宋延年面上一派自然，這才放下遮臉的半邊寬袖。

    他吞吞吐吐的說出了來意，“延年兄，也有沒有什么辦法，讓我不要再見到這些奇奇怪怪的東西?。　?/br>
    他低頭耷拉雙肩，蒼白的臉比初見時(shí)小了兩圈，看上去弱小又可憐。

    “這些日子，我真是度日如年?！?/br>
    他突然抓住宋延年的衣袖。

    “延年兄，要不你收我做弟子吧?！?/br>
    “上香叩頭，下跪敬茶，年節(jié)年禮，有事弟子服其勞……這些我樣樣不會(huì)少?！?/br>
    他一臉懇切，“我會(huì)好好孝敬師父您老人家的。”

    老人家宋延年不說話，默默抽回自己的衣袖。

    王昌平不肯放手，“延年兄，你就收了我這弟子吧，只要能習(xí)得你一身本事，不不，只要半分，我也就心滿意足了。”

    宋延年為難，“昌平兄，非是我不愿，而是我不能?！?/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