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戎沉聲道：“如果給我點時間，我應(yīng)該能——”

    “我知道你能。賣房賣車，這筆錢我花點時間也不是不能湊，”唐進(jìn)余打斷他，“但是過戶之類的事一大堆，這個時間就長了。對我來說，我需要的是最快能到手的錢。所以那個號，能賣就賣了吧。幾百萬也能算個零頭。”

    “那其他的錢呢？以后呢？你打算怎么辦？”

    一語落地。

    電話那頭，穆戎似乎有些再承受不住這種“落差”，長長地嘆了口氣。

    反而唐進(jìn)余對這種事已經(jīng)麻木。分外冷靜。

    事實上，就這幾天，他已經(jīng)分別給他媽、阿婆、姜越等一眾人討論過同樣的話題。這些話已在心里背得滾瓜爛熟，再多說一遍，似乎也只是給自己的心理安慰多加點籌碼而已。

    “做兩手準(zhǔn)備。如果我爸能醒，皆大歡喜；如果他醒不來……我不知道他遺囑怎么寫的，總之，在他醒來之前，不動產(chǎn)之類的，看最快時間能賣就賣吧，必須把股份回流到手里來。如果消息徹底被爆出去，會有不少人盯上我家這塊肥rou，到那時候再賣就來不及了——總之，我雖然不算什么孝順子孫，但該做的，我都會試著做一做?！?/br>
    話已說到這個份上。

    穆戎亦不過是個家里說不上話的二世祖，小錢可以，陡然一下要兩個億，還是現(xiàn)款，是實在開不了口說幫忙。唐進(jìn)余其實是理解他的。

    所以壓根也沒提過什么借錢的事。

    朋友之間，一談了錢便難以回到最初。他已經(jīng)在方圓那吃過一次癟，不想再吃第二次，寧可自己咬咬牙，這筆錢，只能說是艱難，也不能說是毫無指望。

    中午，他又如舊驅(qū)車趕回老宅。

    唐母心情不好，聽傭人說，從昨晚回家便一直沒下過樓，端上去的早飯也動都沒動過。

    他敲門進(jìn)去，母親竟難得沒有梳洗，露出病懨懨的一張臉，毫無生氣地窩在床上，一抬頭，看見是他，嘴唇翕動了下，卻到底沒說話。只又躺回去。

    他給她端了碗粥放在床頭柜上。

    坐在床邊低頭看，才發(fā)現(xiàn)，或許是最近太忙，心力交瘁，一貫愛美如命的母親，竟也連頭發(fā)都忘記染。她鬢邊已有幾縷霜白了。

    “……進(jìn)余?！?/br>
    唐母閉著眼，沒了骨頭一般，縮成一團(tuán)蜷在被子里。忽然莫名地開口問他：“你有沒有想過，如果你爸爸走了，以后我們怎么辦呢？”

    “他還在，也沒有對你很好，?！?/br>
    而唐進(jìn)余說。

    語畢，又安慰她：“但不管怎么樣，我會給你養(yǎng)老。”

    母親笑了：“但你也會有你自己的家庭。進(jìn)余，到那時候，我就是一座碑了——想起來的時候，會回來擦一擦，擦擦灰，說說話什么的。想不起來，就放在冷冰冰的房子里鎮(zhèn)宅?！?/br>
    “……”

    “何況你喜歡的女孩子，她不喜歡爸爸mama，不是嗎？她要你別回來，你還會回來嗎？”

    “……”

    唐母裹緊了被子。

    一張清瘦的臉，兩頰瘦得幾乎已有些往下凹。她平日里愛化妝，似乎化妝就看不出來斑和皺紋，但如今沒有了那一層粉，再細(xì)看，她其實也不過是個普通的、上了年紀(jì)的、生過孩子的女人。她的臉皮也會耷拉，皺紋橫生。

    “我啊。”

    她突然說。

    像是陷入了某段突如其來的回憶里。

    “我啊，我二十才出頭，就嫁給你爸爸了。你不知道，我嫁給他的時候，我有多開心……我第一眼就愛上他了。他個頭高高的，俊的啊。站在人堆里，我一眼就看到他，穿一個軍裝，身板板正的。我那時候剛從香港回來探親，一看到，認(rèn)識了沒多久，我就指著他，悄悄告訴你外婆說，我說我以后會是上海媳婦兒了。以后就不叫探親——回香港才叫探親了?！?/br>
    “后來我果然嫁給他。是他先向我家提的親。我當(dāng)時多幸福……我現(xiàn)在想起來，夢里都要笑出聲。你是男人，你不懂，女人其實真的是很容易滿足的。我那時候什么都有了，有錢，有權(quán)，我家里人什么都給我了，但我就偏偏想要‘愛’，我覺得，只有他愛我，我這輩子才是圓滿的。所以他愛喝湯，我就去學(xué)煲湯咯，他喜歡女人養(yǎng)花養(yǎng)草，說文靜，我就去養(yǎng)花養(yǎng)草。他說想要一個兒子傳宗接代——我就生了一個兒子給他。我想你這都不愛我嗎？你還要我做什么才好？我真是小心翼翼啊，我做夢都驚，做夢夢到他要跟我離婚，我那時候才三十多歲，我嚇到哭一整夜……說出去別人都不信?！?/br>
    “后來突然有一天，他不要我養(yǎng)花草了。沒有理由的那種。這也是我第一次跟他吵架，說憑什么你要我怎樣我就怎樣，我想有一點愛好，你都不讓？吵到最后，他竟然第一次向我妥協(xié)。因為我說我給你生了個兒子，我吃了多少多少苦——好，他說好，你愛養(yǎng)就養(yǎng)吧。你知不知道他為什么不讓我養(yǎng)？”

    唐進(jìn)余：“……”

    “因為他愛的女人這年給他生了個小孩，那小孩花粉過敏，發(fā)紅疹差點死了嘛。”

    唐母又笑了：“他當(dāng)我傻的。他當(dāng)我不知道——其實我什么都知道，你看，我們院子里多少花？她盡管帶著那個孩子來吧，不怕死就來吧?！?/br>
    “媽?！?/br>
    “女人有多容易滿足，男人就有多不容易滿足。他說他愛喝湯，潛臺詞是，愛喝他愛的女人親手給他煲的湯；他說喜歡女人養(yǎng)花，潛臺詞是，喜歡看他愛的女人文靜優(yōu)雅，有自己的愛好，修身養(yǎng)性更配得上他；他說他想有一個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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