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65)
周少川果然在床上臥著,睡得正沉,一摸腦門,確實熱,但還不至于燙手,看看床頭擺了水和藥,向榮又回屋取了才買的降溫貼,給周少川貼在腦袋上,為其清涼一下。 把做好的粥盛出來,直接拿到周少川的廚房,電飯鍋干干凈凈,看著就像沒用過,他把粥倒進去繼續(xù)保溫,又回臥室瞧生病的人。 周少川依舊平躺著,額頭上的降溫貼卻被撕了下來,估計是不涼了,他覺得不舒服,向榮輕輕叫了兩聲,沒有反應(yīng),只好去衛(wèi)生間弄了條濕毛巾搭在他腦門上。 坐在床邊一徑看著,他想起以前周少川有回發(fā)燒,曾故意扮可憐想要博自己同情,想著想著,嘴角不覺開始上揚,斯人從前那張臉和現(xiàn)在的臉重疊在一起,他在恍惚間發(fā)現(xiàn),其實周少川的樣子也沒大變,只是骨骼輪廓都定型了,眉目愈發(fā)顯得深刻,平添了一份屬于成熟男人的魅力。 感念之余,心口沒來由得亦有些發(fā)酸,他知道自己可以一直看著這張臉不覺得煩,更希望可以看到地老天荒,不似這些年只能出現(xiàn)在他夢里,這會兒確是實實在在,就在手邊,要不,再給他擦回酒精?向榮想著,忽見周少川輕輕蹙眉,一把掀開了蓋在額頭上的毛巾。 生個病也這么不老實,向榮看笑了,伸手在他脖頸上感受了一下溫度,才碰上兩秒,手卻突然被抓住了。 抓住不說,還要上下左右地移動,這是覺得他的手夠涼夠降溫?向榮有點疑心此人在裝睡,無聲地一笑,他站起身,回自己房里拿了個小臉盆,接好半盆涼水,再回到床邊,兩只手交替著泡在涼水里,然后覆在周少川的脖頸處給他降溫。 來來回回,過去了有半個多鐘頭,他也不覺得累,只覺得好像終于能真真正正服侍人家一回,心里全是疼惜和滿足,什么鴻溝,什么補償暫時都拋在了腦后,如果陪伴是最長情的表白,那他愿意一直潤物細無聲地陪在周少川身邊,就像多年前那個冷雨夜,周少川不聲不響地跟著他跳上一輛大公共,直坐了三站地,又在大雨里,悄然立于他身后,陪著他在街角默默發(fā)泄飲泣。 連陪伴都是人家周少川先做到的,他總是晚一步,慢辦拍,如今老天爺重新給了他一次機會,他真的不能再慢下去了。 驀地里手腕一緊,卻是又被周少川抓住了,向榮垂眸,見周少川睜開了眼,彼此視線一對上,周少川的目光中禁不住露出了一點茫然來。 看這一臉的我是誰,我在哪,向榮忍不住笑了下,趕在他開口之前直接說:你在家,我是不請自來,看看你燒成什么樣了,順便給你做頓病號飯。 周少川也看出這是自己家了,跟著,不免聯(lián)想起向榮是怎么進來的,看來密碼這事已被堪破,天不怕地不怕的少爺也不由老臉微紅,所幸他正在發(fā)熱,那紅倒也不大顯眼。 做頓飯,怎么還動手動腳的?周少川抓著他的手晃了晃,本想顧左右而言他,可一轉(zhuǎn)頭,立刻瞧見放在床頭桌上那半盆水,微一思量,他全明白了。 不請自來,原來是跑來當人rou降溫器,周少川的眼神不由自主柔緩了下來,撐著坐起身,他感覺了一下:好像不燒了,有點餓,你做的病號飯呢? 說著,人已下了床:去客廳吃吧嗯,沒勁兒,你扶我一把。 沒勁兒還要瞎溜達,向榮知道這是該人的老習慣借病撒嬌,他沒戳破,摻著周少川的胳膊走了兩步,總覺得這姿勢像扶老奶奶過馬路,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痛快地把周少川一條胳膊拉過來搭在自己肩頭,一只手環(huán)住對方的腰,把人半抱半拽地弄到了沙發(fā)上。 路過門口時,周少川睨了一眼大門,向榮心照不宣,一個字沒提密碼的事少爺自尊心強,那回被撞破還戴著戒指都能一通發(fā)作,要是再說起密碼,只怕傲嬌的人臉上掛不住,況且人家該做的都做了,剩下的,就合該看自己表現(xiàn)了。 大米粥濃稠合度,就著一點向榮自己炒的榨菜絲兒,周少川吃得有滋有味,向榮坐在旁邊看他,順帶也打量起客廳,少爺?shù)钠肺蹲圆幌f,而那客廳里還擺著一副畫架,只是上頭蒙著布,不曉得畫的是什么。 向榮突然想起那天幫忙拆快遞,隱約瞧見里頭好像放的是顏料畫具,所以,明明是周少川作畫用的,什么送愛人,可見許小姐忒不靠譜,害他劃傷自己是小,亂傳信息太耽誤事!幸虧自己尚有分析能力,不然的話,還不得被嚇得直接躲到天邊去? 兩個人各自肚腸,半晌誰都沒說話,然而氣氛卻一點不尷尬,周少川細嚼慢咽著,喝完了一碗,向榮便問他要不要再來點? 搖搖頭,周少川說歇會兒再吃,扭過臉,只盯著那蒙著布的畫在看。 其實許小姐并不是成心搞烏龍,那天的話完全是周少川交代她說的,至于眼前這幅畫,畫的也的確是周少川的愛人向榮那天在籃球館里投籃的樣子。 多年以前,向榮曾在便簽貼上畫過一個卡通版的少爺灌籃圖,如今周少川投桃報李,也繪制了這么一幅,業(yè)已完成,只待找個合適的時機親手送出去。 只可惜,面前的人還不清楚,周少川太了解向榮,該人在分寸感方面堪稱無懈可擊,從前他的所有密碼向榮都知道,但卻從來不碰他的手機、電腦,有時候他坐在旁邊發(fā)信息,向榮也連頭都不帶扭一下,這是在給對方留私密空間,也是完全信任的一種體現(xiàn)。 所以,他肯定沒揭開畫布看一眼,周少川微感小遺憾,更多的,還是欣慰于愛人多年來依舊保持著好習慣。 你現(xiàn)在還畫畫?向榮起身去倒了杯水遞給他,雖不喜歡窺視,但好奇心總還是健在。 可算逮住機會了,周少川不吝表白,他點頭:偶爾吧,畫來送給男朋友的。 他才剛睡醒不久,喝過粥,嗓子依然有點啞,低沉的聲音里透著磁性,男朋友三個字舉重若輕,在唇齒間滑過,留下一點纏綿的意味。 向榮心跳加快,忽然福至心靈地接了一句:你這個男朋友,是將來時態(tài)的那種吧? 這話是試探,可從他嘴里說出來竟然一點心機感都沒有,蓋因眼神誠摯,語氣坦然,既含著關(guān)切,又明顯流露出一抹期盼。 該人總算是開點竅了,莫非真是那密碼起到了關(guān)鍵的作用?周少川頗為滿意,卻端出一臉沒表情的淡然:嗯,等著他追呢,多會兒追得差不多了,我再考慮把禮物送給他。 聽這意思已足夠明確了,亦足以確認他此刻根本沒有男朋友,向榮沒法無動于衷,這還等什么呢?萬事俱備,只欠主動! 然而在關(guān)健的節(jié)點上,向小爺?shù)膽Z又倏忽冒了出來,他沒法不想起周少川對他的指責騙子!誠然,他是欺騙了人家,但絕非周少川以為的移情別戀,一想到這個,向榮恨不得連腸子都快悔青了,怎么好死不死的,當年非要編這么一段出來??? 他尋思著跟對方講實話,可謊言也像潑出去的水,還是借由兄弟們的口中潑出去的,而今他再輕飄飄地說上一句根本沒那事,真假李逵全是他一人,那豈不是成心把人周少川當傻子耍? 正自愁腸百結(jié),八爪鬧心的時候,王韌忽然有事約他吃飯,談完了正經(jīng)話,王韌已看出他有心事,略微想了想,便知道這么多年下來,能破了向榮波瀾不興大法的,只有那一個人。 說說吧,你跟人周總怎么著了?人回來了,暫時也不走,別告訴我你還在那抻著呢? 向榮嘆了口氣,把自己的顧慮直截了當?shù)卣f給兄弟聽。 不是,你王韌似乎有些欲言又止,咳,我覺得他也未必在乎,要真在乎,何必回來不計前嫌地跟你聯(lián)系呢。 向榮搖頭:不一樣,要是我倆正常分手,這些年各自有人,彼此應(yīng)該都能接受。但我這個性質(zhì)是劈腿跑路,這事要不說清楚,將來一想起來準膈應(yīng),影響我人品信譽,萬一吵架再來個一次不忠百次不用,那我干脆一頭磕死算了。 他沒王韌話說了一半,咬著唇又停下來,半晌才道,那倒也是,其實你當時說有人,我是不信的,彭軒將信將疑,唯一信了的也就超哥那二百五,周少川不傻,沒準也不信呢? 問題就在這,要是不信早問了,向榮一向不吝往最壞的角度去揣測,憋在心里不提,肯定因為是個芥蒂,可不說清楚了,我自己也覺得過不去。 撒謊總要付出代價,王韌自覺愛莫能助,隔了兩天,卻又打來電話,沒問這事,只說尾巴咸回來了,找了一波同學要聚會,定了周五晚上唱K,請他務(wù)必來,到時候哥兒幾個出謀劃策一番,三個臭皮匠也能頂一個諸葛亮。 周五晚上,周少川有會要飛上海,說周六下午才能回來,向榮橫豎沒事干,到了那天準點下班,趕去KTV赴飯局。 推門一看,一幫人到的還挺全乎,打眼一掃,居然有二十來口兒,更有當年排話劇那會兒,演過他妻子的文學系女同學,向榮依稀記得她叫錢沛妍,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一位相當知名的自媒體人了。 這次的局是王韌攢的,他人面廣,能勾搭到各色人等也不稀奇,倒是許久不見尾巴咸,該人拉著向榮一通吹水,大談特談起近一年來他公司業(yè)務(wù)如何發(fā)展壯大云云。 男男女女,仨一撮五一伙地喝著聊著,背景音樂總有人在唱,隔段時間還有人哄兩嗓子,這廂吹得正入港,忽見錢沛妍站起身,敲了敲紅酒杯。 各位同學,安靜一下,咱們今天難得一聚,好多人好些年都沒見過了,所以主題不光是暢聊當下,是不是也該憶一憶往昔? 她說完,向榮先樂了,滿以為會有人開始起哄,不料全場鴉雀無聲,好像都在等著下文。 那我先開個頭。錢沛妍笑著說,前一陣子校慶,我不知道你們怎么著,我反正挺百感交集,十年前,我有幸參與演出過一臺話劇,劇本寫得挺好,當然,我們演得也相當出色。 說著,她做了噓聲的動作,告誡剛準備起哄架秧子的人閉嘴:我還由此認識了一群很出色的人,特別是扮演我丈夫的向榮先生,當時他可幫我救了不少場呢。 突然被點名,向榮一笑,隨即沖她舉杯示意了一下。 錢沛妍當即對他拋了個飛眼,繼續(xù)說道:當年的話劇大家都看了,最后一場還鬧出個熱點,當然了,后來很快被學校壓下去了,不過,我當時在后臺可是看得一清二楚,可惜該熱點后來你們都知道了,不算獨家,沒什么新意。 有人聞言看了眼向榮,他和周少川的過往確實不算秘密,雖然兩人在學校沒到處張揚,但一旦有人問起也從不遮掩,向榮好兄弟多,再加上兩個人都比較養(yǎng)眼,是以也沒招過多少非議。 可后來,我聽說故事的主人公一度離散了,我就在想,真是人生如戲,戲如人生,不瞞你們說,我那會兒正經(jīng)唏噓了一陣,直到,我碰見了故事的另一個主人公。 另一個?向榮微微一怔,抬眼看向了她。 那時候,我還在一家主流媒體工作,不吹牛的說,也算有點影響力,微博粉絲量兩百萬呢可不是買的啊。 在眾人的笑聲中,她又壓了壓手:有一天,前臺說有人找我,我出去一看,呵,這不是我們大帥哥兼校草周少川么?自從演完話劇,這人就沒怎么搭理過我,怎么突然會來找我呢?所以你們猜猜看,他來找我究竟為干嘛? 嗐,趕緊說吧,反正我們都知道肯定不是因為看上你了。有人當場起哄道。 討厭!錢沛妍嬌羞地打了那人一巴掌,唉,他是不會看上我,他是看上了我們單位的影響力,托我在媒體上幫他找人! 向榮的眉心忽地一跳,這一段他完全不知道,這么說來,周少川還曾試圖借助媒體找過自己? 可惜我們單位官博不肯做又不是尋找走失兒童嘛,可大帥哥難得求我一次,怎么著也得幫忙啊,于是,我求了一個大V,再加上我自己,幫他發(fā)了一個尋人消息。 結(jié)果石沉大海,忙沒幫上,等我再想找大帥哥時,他人已經(jīng)不見了。 不見了,那應(yīng)該是到我這里來了。 尾巴咸這時接口道:那會兒我剛回廣州不久,哇塞,就見周先生風塵仆仆地趕來,講真,我跟他一點都不熟,要不是因為某人,我根本沒同他說過幾句話,本來不想搭理的,可他就像抓住根救命稻草似的,拉住我問有沒有見過某個人。我那時反正也沒正式工作,干脆就陪著他在廣州一起找,可后來他又說要去廣東其他地方,大冬天里哎,連韶關(guān)都要去,陪他走到珠海,老子就頂不順,先撤了,后來也不知道這位大仙兒到底找到了沒有。 肯定沒有啊,所以才會來我們這里。一個浙江的同學接著說道,那時我在杭州一個建筑工程單位里,乍碰到老同學還蠻奇怪的,誰知他說要找人,之后在杭州待了兩周,他把所有跟建筑相關(guān)的地方全找遍了,走的時候,我說他請吃頓飯,就見他胡子拉碴的,飯沒吃兩口,人倒是瘦了一大圈。 這么巧啊,我在上海也見過他的 我在成都也見過 還有我們那噶瘩,沈陽,也見他了 一個接一個,向榮在這陣宛若接龍大賽的對話中徹底聽呆了,東南西北,頃刻間就說了一串地名,幾乎涵蓋了大半個中國,半晌,他拽住尾巴咸:這事你以前怎么沒跟我說? 沒有么?尾巴咸撓了撓頭,不能吧,咱們喝了那么多回酒,我這人也憋不住話啊。 是,是憋不住話,向榮看著他恍然地想,他每每想說,但只要開個頭,就會被自己給按下去,然后,直接把人喝得趴桌子底下去 你們還好,只是陪著找一下,接待一下,誰能比我慘啊!李子超這時大聲豪氣地訴苦道,那會兒他來我們幾個,我說你就別惦記某人了,那負心漢跟別人跑了,劈腿渣男,不要也罷,我這話還沒說完,姓周的一把揪住了我衣領(lǐng)子,吼到我臉上來說不可能!某人就算有一萬個理由要走,也絕對不可能是因為這個! 這事我作證!彭軒舉手說道,我親耳聽見的,非常篤定、不容置疑,而且不是惱羞成怒那一種,是完完全全、死心塌地的相信對方那一種。 完完全全,死心塌地,所以從一開始周少川就沒信過他會劈腿?從一開始自己就沒能騙過他?自以為嚴絲合縫的謊言,在信任度飽和的情人那兒,根本就是無稽之談 他騙他說去了廣州,任憑千里之遙,周少川還是追了過去,甚至連全境都找遍了,更別提還有后面那些地方,周少川只是不知道他躲在遙遠的非洲大陸,倘或知道呢?恐怕也會二話不說,直接跳上飛機去尋他。